行至二楼阶梯转角，一个身影正从几步外靠近，我抬眉看过去，一道隐晦又冷峻的目光正与我的视线对上。稍许熟悉的脸孔和身形，我错开视线，在记忆里迅速检索了一番，稳步朝办公室走过去。
陈志正翘着腿坐在椅子上，嘴里不时啧着，椅背在他几年的倾靠下呈现着不寻常的弧度。
“刚才那男人，来过我们办公室？”我问。
“嗯，和张局一起来的。”他蔫着嗓子说。“他就是那个……”
“冯泽安父亲吧，他这趟来，问案情进度？”
“那倒不是，”他愣了下，支着扶手坐直了身子，“他去找张局，意思是今晚要张局和我们队里，今晚一起吃顿饭，在后面江南韵大酒店，说是他家开的，去吃口便饭。”
“他家开的？”我端起杯啜了一口冷茶，想来自那酒楼开业，队里在领功后的确去那聚过几回，关于酒店所属今天倒是第一次知道。
“那张局怎么说？”我吐了口茶叶沫子，“他不可能是来通知我们全体按时到场的吧。”
“怎么可能，他进门的时候脸色就很难看了，”陈志调侃道，“本来皮肤就黑黝黝的，一不高兴，脸就更黑了。”
“那是怎么回事？”
“张局带他下来，是要找我们给表个态，没承想就我一人，其他人都在外面做事。”
“表什么态？”
“案子，会最快速度破。饭，不能吃。”
“嗯，”我拉出椅子坐下，“不接受宴请是老纪律了，那然后呢？”
“那位冯老板，可不是那么好讲话的，”他伸手做了个用力下劈的动作，“进门就阴沉着脸问现在的进度，不对，与其说是问，不如说是下命令，口气比张局还大。”
“毕竟是受害人的监护人，情绪激动很正常，要求尽快破案也不是不能理解。”
“这确实，但他语气里都是威胁的意思，似乎觉得我们队里办事不力，我听他话里意思，再这样下去他不客气。”他长舒口气，“肯定在张局办公室就是这么颐指气使的了，难怪他脸色难看。”
“想必在张局那就吃了闭门羹。”我望向窗外，天似乎阴了一些，“像是他的风格。”
次日，连续几日的晴朗被忽然打断，迷蒙的雨幕再度遮云蔽日。
傍晚下班后，我走到路边，看着红绿灯闪烁，临时决定再去趟成中。
走到宽阔的草坪上时，头顶蓦地感到一丝凉意，我低头用手掌抚过，星星点点的雨滴已在脚边的绿茵中化开。
蓝白相间的报告厅在濛濛雨雾里渐渐潮湿，徐徐化为昏暗暮色中的一张简笔画。我盯着紧紧缠绕住它的深黄色警戒线，掏出手机拨出个电话。
不消片刻，陈志拎着包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
“怎么突然让我去找海平要物证？”他抹了抹鬓角滑落的汗，从包中的袋子里掏出一长段粗重的铁链和一把挂锁，“都拿来了，要不是相关鉴定结束了，他还不肯给。”
“鉴定结果怎样？”我拉起身后的警戒线俯身过去。“这把锁的锁芯和锁孔周围没有刮擦破损的痕迹，对吧？”
“对，海平和你汇报过了？”他挑眉问。
我摇摇头。“门上的封条先揭掉吧。”
“揭了？”陈志弯下腰钻过警戒线，眼神有些困惑。
“对，”我将陈志手里的东西捧过来。
清脆的撕拉声后，厚重的铁门虚掩开来，灰尘和淡淡霉味顷刻钻出。
“老卫，你是要？”陈志扭头看我。
我没作声，走上前再次将门合上，接着将铁链穿过门把手。“你来把锁挂上。”
他的脸上漫着不明所以的神情，但旋即照做了。
“这把锁的钥匙一直由成中的杨主任保管着，这是你上午来这里调查后的结论。”
“对，她是个异常严谨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刻板，除她以外的人基本没可能接触到钥匙。”他仰起头抿嘴思索了片刻，“所以偷取钥匙自配这条路行不通。”
“嗯，话虽如此，队里其他人今天还是查了附近的配锁摊，对吧。”
“何止是附近，方圆一里基本都查了。”他顿了顿，“根本没人拿着这把钥匙去配。”
他从口袋里踅摸出仓库钥匙，钥匙上贴着的标签写着遒劲有力的“仓库”二字。他上午来成中这趟，除却和杨主任谈话外，也征得了校方的同意，暂时保管这把仓库钥匙。
“也就是说，打开这扇门的关键大概率不在钥匙上。”我托起那把沉重的挂锁掂量着，“这把锁，同样不是关键。”
“什么意思？中午队里开会，你不是提出了一种假设吗？”陈志紧紧拧着眉。
“嗯，我们现在就来模拟一下，看看假设是否可行。”我仔细端详着手里的铁锁，“我现在打开这把锁。”
我从陈志手里接过钥匙，顺势插进锁孔，咔嗒一声脆响，挂锁应声打开。
“接着，我把铁链取下。”我将锁链从门把手里抽出，沉沉掷在地上，“这把锁，我也放一边。”说着，我把挂锁挨着链条放在地上。
“我们假定，这把锁在某次志愿活动中被换掉，那么我现在是志愿队中的一人。”陈志迈步走过来。
“不是某一次，是上一次，杨主任和你描述的那次。”我摇摇头，“她一个那么谨慎的人，如果门锁早早被换，她一定能注意到。”
“据她所说，志愿队活动的间隔时间确实很久。”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按会上的假设，你现在会怎么做？”
“正常干活，等待脱离大家视线的时候，用自己带的一模一样的挂锁将真锁换掉。”
“最后，活动结束，杨主任结束监督，重新挂上铁链，上锁，”我做出对应的动作，捡起开着的挂锁扣在链尾，“关这种挂锁用不到钥匙，直接合上就行。”
“所以，杨主任当时并不知道真锁已经进了某个队员的口袋，而她关上的是把假锁。”
“没错，这个牌子的黑色铁锁很常见，任何一家五金店都能找到式样几乎相同的。”我抬手指了指教学楼，“我留意了一下，成中教室前后门的挂锁，也是这种。”
“那真锁呢？”他盯着坠在铁链上的挂锁，“你的意思是，我们带回来的一直是把假锁？”
“直到上周日晚上案发前，这里挂的确实是把假锁。”我咬了咬下唇，“冯泽安嘶吼，假锁被换下，真锁再次被挂了上去。”
“那物证现在不就有了？”陈志忽地兴奋起来，语调陡然升高。
我纳口不言，颠来倒去地端详着手里沉重的挂锁，粘上了雨水的铁锁在眼前愈发的油亮。
“老卫，怎么了？”他探过身。
“可惜，我的假设是错的。”
他瞠目看我，似乎在我下一句话。
“我刚才看见教室门上的挂锁，觉得有异，才叫你过来。”我将铁锁托起，“虽然看起来只是常见品牌的基本款式，但有一点不同。”
陈志凑近来看，目光游移不定，不消片刻，他微微张开了嘴巴。“锁环内圈上……四个字母？”
“是的。”我轻叹一声，抬手拭去额头滑落的水珠，“锁环内圈上刻着的正是成筑中学的校名简写，教学楼那边也是一样，我猜测成中所有的挂锁都是定制的，根本不是从店里能买到的款式。”
“也就是说，换锁和换钥匙这两条路，都堵死了。”他的声线蓦然低沉了下去。
天幕豁开一道口子，雨水被秋风拽扯着，浸湿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