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大观书院>游戏竞技>暮雨之下> 第3章 姜月淅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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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姜月淅沥(1 / 1)

我将课本和备课笔记轻放在讲台上,缓缓抬起头,凝神看着台下的学生们。

“起立!”钟蕊沉声喊道。

拉桌抽椅的声音乒乒乓乓响,教室里笔直站起了一大片人。“老师好!”

我欠身还礼。“同学们好。”

须臾,又一阵乒乒乓乓声。

我定了定神,翻开书,拾了支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课文题目。

“姜老师,打断你一下。”身后忽地响起声。

我侧过头,教导处的杨秀珂主任带着一个身形消瘦的男孩站在教室门口。“这个学生特殊情况,推迟了一周报到,刚给他办好手续,分到你们班,”她把男孩往前推了推,“刚去办公室,看你不在,就直接带他过来了。”

“好的,杨主任。”我微笑着冲那男孩招了招手,“先进来。”

男孩徐徐向我走过来,踧踖地站在讲台边,讷讷地看我一眼。杨主任见状,对我挤出一丝笑容,迈着步子离开了。

班上的学生们目不错珠地盯着他,后排几个男生的眼神里带着戏谑的意味。

“我们高一九班又加入了一名新同学,我们应该怎么做?”我环视台下,并用眼神示意给予蠢蠢欲动的学生们鼓励。

教室里登时掌声雷动,除了少数几人,每位学生的嘴角都漾开了笑意。

“先做个自我介绍吧,让老师和同学们认识一下你。”我压了压手掌,台下霎时安静下来。

男生踯躅片刻,嗫嚅着做了一个简短利落的自我介绍,言毕,掌声再度响起。

“林羽,你先坐那边吧,第三组。”我伸手指向后排的一处空位,他轻声应了,侧着身子挤进过道。

随后,我清一清喉咙,翻开教案,转过身继续写板书。

大概是高中生活初初拉开帷幕的缘故,学生们很是积极踊跃,每每提出问题,台下都会即刻竖起一片笔直高昂的手臂。今天亦是如此,在这节课接近尾声的时候,我再次将目光投向那个刚被填补的座位,他始终低垂着头,执笔写着什么,仍未举起过手。

下课铃响起,学生们再次起身行礼。我走下楼,穿行过喧闹的中楼广场,到了办公室门前。推开虚掩着的门,一位衣着整洁朴素的中年妇女正伫立在我办公桌边,她看见我,等了很久似的快步走过来。

“请问是姜老师吗?我是林羽的母亲,上午刚带他来办过入学手续,开学的时候家里有点事,耽误了几天,实在不好意思。”她有些局促地讪笑着,手指反复搓捻着衣角。

“大概情况我听杨主任说了,孩子刚才已经在班里上了一节课了。”我从书柜里找出一只纸杯,倒杯水递给她。她低头道声谢便接了过去,目光交错的瞬间,我不由得注意了一番眼前的这位家长:脸上和手掌的皮肤甚是粗粝,眼眸内并无太光彩,衣裤稍旧,但收拾得板正利索,周身透出清朗的坚强气质。

“要劳烦姜老师多费心,孩子之前在县里读的,可能有些吃力,谢谢了。”她微微欠着身子,眼里满是恳切。

“作为班主任,我对所有学生一视同仁,这点您放心。”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平静如水,由于这所学校的入学门槛较高的缘故,学生们很快适应了新学段的生活。紧绷的节奏下,他们并没有太多时间在学习以外的事情上耗费太多精力,这也替我在管理班级方面省了不少气力。需要注意的是迟于其他人一周加入班级的林羽,因他报道当天所表露出的自我保护欲,这段时间我尤其关注着他。就我的观察和其他科任老师的反馈,“少言”和“内向”构成了我对他的初步印象。

期中测试后的翌日上午,我很早就来到办公室,环视一眼,屋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影。我灌满两个暖水瓶,便坐下翻阅着已经批阅完毕的语文试卷,翻至林羽的卷子,鲜红的分数呈现在眼前,我顿感诧异,抽出来翻来覆去地看,又细细读了一遍作文,不由得心生欢喜。之后,我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发觉离早读开始还有二十分钟,便索性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早读过后,紧接着便是我的课。抄毕板书,我背着手踯躅在讲台上,等待学生在笔记本上誊抄。我不自觉地林羽那个方向瞥了一眼,他间或抬起头看着黑板,认真且快速地做着批注。我踱步过去,他的书写不错,隽秀工整。我顿时想到什么,便就着刚才的板书把下一个问题抛了出去:“这个自然段中,我们应该如何理解作者托物言志的写法?”

刷刷的书写声登时消弭了大半,陆陆续续有人举起了手,我顿一顿,喊道:“林羽,你来回答。”教室里瞬时起了一阵响动,几个男生摆出一副哂笑的表情。开学以来,他从未在课堂上主动发言,这是他第一次当堂作答,也是我第一次点他的名。

林羽怔忡地昂起头,缓缓站起,略作思忖,便作了答。言语虽有些磕绊,提到的关键词却是毫厘不爽,语言组织也很是流畅,看得出他确实消化了学习内容,基本功也扎实。我嘴角漾开一抹笑意,比了个手势让他坐下。

课后间歇,我套上值勤袖章在走廊巡查。我所负责的这层楼集中了高三的六个班级,课间并没有几个学生在外走动。大部分学生都选择留在教室,少部分人步履匆匆地离开,赶向走廊尽头的卫生间,又踏着急促的脚步回来,尽可能地节省时间回班多做练习题。我吐纳了几口凉气,忽然想到什么,便迈步下楼,四处张望着。眼前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聚着聊天,高一的学生明显还是轻松许多,从悠然的神态中就能和毕业生明显区分,全然感觉不到楼上此刻严峻的气氛。我踱着步向前走,终于在走廊转角发现了林羽的身影,他正独自扶栏远眺,完全没有注意到我走近。秋风乍起,他单薄的身影显得有些伶仃。上课铃骤响,他缓缓转回身,盈满落寞的眼眸恰好与我的视线对上,他一愣,随即向我欠身致意,我回以微笑,看着他走进教室。

期中过后,按照学校的惯例,入户家访被提上日程。几位需重点关注的学生名单早已在我的备忘录上挂了很久,今天放学铃响后,我简单整理了一下手提包,便向林羽家走去。

他和母亲租住的小区离学校不算近,穿过三个十字路口,再步行一刻钟,几栋年代感浓郁的老楼便映入眼帘,走进去,凌乱交错的红砖楼宇在眼前依次铺开,循着楼栋号向深处走,到了一栋被枯败的灌木丛团团围住的房子,他的母亲正在楼栋门口冲我招手。

“这里面路绕,娃说你今天到家里来,怕你找不到,一定让我下来接你。”她三步并作两步过来,引着我往里走。

据她的描述,这个小区建于70年代,环境老旧,但胜在房租便宜。我随她走进楼道,潮湿的霉味混杂着油烟气扑鼻而来,我们边踩着阶梯边寒暄了几句,脚步扬起的灰尘迎着夕阳散漫漂浮。行至三楼,林羽已立在一扇红漆木门边等候。他看见我们,有些羞赧地咧嘴笑笑,替我推开了虚掩的门,便小跑着去厨房灌水瓶。说是厨房,其实并非独立的一间,只是占用了阳台的一角搭了锅灶。

我四顾环视了一圈,客厅陈设简单,墙漆已脱落大片,霉斑星星点点缀在墙面上,靠北的墙面堆着些塑料瓶和折叠整齐的纸壳箱,屋子中央有一张漆面斑驳的木制圆桌,桌上放着一只茶杯和两颗苹果,桌旁摆着几把折叠椅,椅垫豁开几道口子,包边的部分已经开线,椅腿也有些破损变形。

她有些踧踖地招呼我坐下,又唤林羽过来给我冲了茶。林羽手脚利索地照做,随后便以出门买菜为由离开。

“是个懂事的孩子,”我揭开杯盖吹了吹,啜了一小口,“现在出去,是备明天的菜?”

她面有窘态地笑笑:“小区对面有个超市,这个点能买到特价处理的菜,那孩子是去买今晚要吃的菜。”

我一顿,忽觉措辞不妥,便岔入来访的话题。正简短地说明来意,我倏地嗅到一丝若有似无的檀香。她看见我忽然闭口不言,有些困惑地看着我:“姜老师?”我回过神来,又环顾一圈屋子。她似乎看懂了我的动作,起身提出要带我看看林羽的房间,随后便推开客厅转角的黄漆门,我走进去,房间稍显逼仄,一个人住堪堪够用,被褥整齐地靠在床头。墙角竖着一个老旧的木质书架,挨挨挤挤地摆放着各类书籍,我粗略一估,不下百本,我抽出一本散文集随意翻阅,蓦地察觉书架旁的地上立着一尊手掌大小的佛像和一个古朴精致的香炉,三炷香稳稳立在炉中。

“林羽,信佛?”我俯下身细细端详着,屋里萦绕的香气似乎更浓了些。“挺好的,高中的压力比较大,需要一个心灵支柱”

之后,她和我聊起她的工作,据这里十余公里以外的一处工地,工人们开工很早,每天旭日还未升时她便起床备菜,步行一小时左右,披着熹微的晨光在工地里支火造饭。日复一日,鬓角渐白,所幸儿子始终让她觉得一切都值得。

我微笑着点头附和,又随口问起林羽父亲的情况。她忽然怔住,须臾,又露出讷讷的笑意。

我顿时意识到这又是一个不该出口的问题。

她抬手将额前散着的几缕头发拨至耳后。“他父亲在他六年级时病倒了,坚持了三年,没能撑住,在他初二那走了。后来我一直带着他,从老家到这里。”

“这些情况,我应该提前向教务处了解。”我拧起眉,深感抱歉。

“其实是我瞒着在,学校也不知道,”她笑了笑,“说出去,怕孩子受委屈,我吃点苦没什么。”

我登时词穷,猛然想起班长曾和我描述过的,林羽在回家路上踽踽而行的情景,又忆起他时常独自沉思的身影,不自觉地起身又向他房间走去。

我推开虚掩的门,往里看了一眼,木制的佛像也月色下罩上一层微光,早已熄灭的立香仍散着淡淡香气。“姜老师,您别见怪。”孩子母亲在我身后轻声说。我回过头笑笑:“当然不会。”

走出楼栋数十步,我思忖着此趟来访的所见所闻,又回头望了一眼,林羽和他母亲依然在阳台上伫立着望向我,我抬手招招,示意他们回去。他们方才醒悟过来:“姜老师,回去慢一点。”林羽喊出声来。我有些诧异,似乎第一次听见他发出如此高昂的声音。“好!”我拖长了调对着他们喊,在朦胧夜色中,他们再次挥了挥手,转身回屋。

回到家,早已夜深。我放下包,揿亮了客厅的吊灯,一片暖黄色的光泽登时在屋里晕染开来,轻柔地吞没了夜色。我缓缓坐下,将身体陷进沙发里。窗外小雨淅沥,如在耳边微微低语,我聆听着这低吟,不觉坠入了昏沉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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