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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一念皆虚妄(1 / 1)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在这个问题上滞留这么久。”他随意地捏了捏指关节,发出几声干脆的关节响动,“我说了两遍了,我的姓名是林瑞云,市一院神经外科的一名医生。”

他凝神静气地看着我,眼神里透出和青涩的面相迥然不同的稳重平静。

看守所的讯问室里弥漫着诡谲的气氛,我翻开笔记本,凝神盯着他的双眸。

这一次与以往不同,他的眼神坚定,丝毫没有躲避。

“从下班被你请过来到现在应该快一个小时了,不会是医院出了什么事吧。”他盯着我,手里又一颗菩提子被推入掌心。

数天前,我和陈志负责将他送至城郊的看守所。在办完手续后处理个人物品时,他提出了保留这串佛珠的请求。鉴于他尚未定罪的缘故,抑或是我的主观考虑,我在短暂斟酌后默许了他的要求,回去的路上陈志一直颇有微词。

我细细看着他的虎口处,那串菩提手串我已见过多次,油润的光泽中透着其已被盘搓多年的印迹。

“林医生,你是哪个科室的?”我顺着他的话问。

“我已经说过一遍了,神经外科。”他淡淡地又答了一次。

“作为医生,你好像喜欢读书。”方才我们在吴楠警官的带领下见到他时,他正襟危坐在床边认真翻阅一本旧书,书此刻正在陈志手里,一本残破泛黄的书,内容是关于神经外科学,只看封面便可知内容之艰深。

“每天都会读一会。”他蹙了蹙眉,脸上泛起一丝不解,“你们带我来这个地方,只为聊天?一般情况下我下午要接诊,配合你们还是很耽误工作的。”

看上去,他的自在松弛感不是伪装出来的,他没有对周遭的环境感到一丝疑惑和恐惧,也对我和陈志坐在他面前的目的毫无兴趣。

“不用着急,叫你来肯定有事,我们想先了解下你的情况。”陈志合上书道,“市一院的准入门槛很高吧,是不是?”

“没错,除了学历以外,对从业资历也有一定要求。”他一板一眼地回答我。

“那你很优秀,”陈志说,“在三甲医院工作,待遇应该不错吧,平时忙不忙?”

陈志侧头瞥了我一眼,我微微颔首,我漫无目的的闲谈会更让他放松,我们或许会得到意料外的信息。

“谈不上优秀。医生的工作,也不像你们想得那样,”他咧嘴笑笑,平心静气地说,“夜班多,压力也大。不过说起来,你们警察也差不多。”

“可能是差不多吧。”我说,“林医生,你上周的工作痕迹方便告诉我们吗?

“哪方面?”

“大夜班排了几次,分别是哪天值的?”

“两次,周二和周六。”他不假思索地答。

“简单说说你本周二的接诊情况。”

“门诊的话,一天大约四十多个吧,”他调整了坐姿,又翘起腿,让自己在椅子上靠得更舒服些,“这中间也有被急诊叫过去参与救治两次。”

“能回忆得起在急诊两次救治的患者的大概情况吗?”我追问,“实在记不清也很正常。”

“有印象,其中一个是中年女人,身材较胖,大约四十多岁。另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穿着附近药厂的红色工作服,两个人都是车祸受伤导致颅骨骨折。”他很有把握地说。

陈志侧目看我,对着桌上的几本日记使了使眼色,而无需再看我也很清楚,他刚才给出的所有回答都和日志里的内容毫厘不爽。我抬眉看了眼陈志,他似乎有些惶惑,鼻尖已涔出一层细密的薄汗。

今天,我和陈志驱车去找他的路上,我做过两种预判:

如若一切谈话内容表明林羽仍是林羽,我们就交代看守所里相熟的吴楠警官好生观察他日后的言行举止,如有异常,便即刻向我们汇报,随后我们便打道回府。抑或,他以林瑞云的人格呈现在我们面前,我们便以协助调查的名义带他去市一院做具体鉴定。

但我不能确定的是,他的人格里确实有林瑞云这一部分,还是他仅仅声称自己是林瑞云,陈志更倾向于后一种情况,作为脱罪的借口,这一招确实值得林羽一试。而前一种情况,我曾听单位里的同事描述过,但一直未能亲眼所见,那基本属于不能所思的范畴了。

当我在看守所的监区里见到林羽的时候,他正借着墙上玻璃窗洒进的日光看书,他的样貌除了多了些许胡茬外依然如故,但除此以外,整个人再也寻不到一点林羽本人的影子。

我走过去,还未开口,他便起身说;“你就是打电话给我的那位警官,要我协助调查?”说着便朝我走过来,隔着房门栏杆做了个伸手要握的动作。

我没伸手,示意吴楠把门打开,上前几步对他扼要说明了来意。

片刻沉默后,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说:“在单位门口不方便,不如换个地方。”

“现在,”我和陈志交换了一下眼色,“到你下班点了?”

“没有,你打过电话后,我已和领导汇报,他要求我尽力配合你们。”他神态自若地看着站在一边的吴警官。

毋庸置疑,眼前的人和之前认知里的林羽已是云泥之别。

陈志不由得瞥了眼站在一边的吴楠,虽然吴警官上午发短信给陈志大致说明了近几日林羽的异样,但此刻脸上仍挂着惶惑的神色。他反应过来,和我们换了个眼神,便正打算制止林羽继续靠近,我冲他轻轻摆手,对着林羽沉声说:“那我们走吧,换个地方谈。”

“卫哥。”陈志用胳膊肘轻轻碰我一下,我蓦地从思绪中脱离出来。

几米外椅上坐着的人仍面无波澜地看着我,似乎在等我继续问下一个问题。

“林医生,一般是谁负责联系你去急诊帮忙?”我将视线重新聚焦到他身上,他仍兀自翻动着虎口处的佛珠。

“何筱,”他答,又问,“她怎么了?”

我摇摇头。“你和何筱共事多久了?”

“一年多吧,她算是个新人,不过天资不错,工作也卖力。”

“嗯,”我将身子向前倾了倾,“说说你妻子吧,姜月,没错吧?”

“我不太明白,你们两位警官对我了解得这么细致做什么?我不记得我做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他将两脚交叉叠着,时不时地抖动。

“她在成筑大学文学院就职吧,平时工作忙不忙?”

他云淡风轻地说:“给一些成年没多久的学生做辅导员,说不忙都是假的。”又说:“你到底想问什么?”

我没应他,盯着他继续问:“关于你家楼下的那个邻居,你知道些什么?”

这位在日记中屡屡出现的未被阐明身份的人物,必定这是他潜意识中的一个重要角色。

他听完我的话后并没有回答,而是避开我的视线,转而盯着天花板的一角,似乎对我所问的事情讳莫如深。

长久的沉默后,我有些不耐,于是打算直接问出电话里秦医生告知我的引导问题。

“现在是什么时间?仔细想想,你每天这个时间在做什么,现在为什么和我坐在这里?”我伸手指了指身后墙上的时钟。这个问题是秦医生建议我的,被称为柔性引导,意在使他意识到身边环境和妄想间的不协调。

他的右腿忽地停下了抖动,我察觉到他表情里微不可察的触动,决定乘胜追击:

“和你一个办公室的有几个人?都叫什么?”见他眉毛微微拧起,我又问:“现在你们医院的院长是谁?”

“还记得之前你和何筱一起在急诊室救治过的一名头部受伤的成大学生吗?”见他扶额不语,我继续追问。

他期期艾艾地呜囔着,已不见起初的对答如流,呼吸也紊乱起来。

“看着我,你上次见到我们是什么时候?”我提高了音量,“你的辅导员叫什么名字?”

“看看墙上,现在是几点钟?”

“这个时间学校正在上第几节课?”

“你离开成大多少天了?”

我不待他回应地不断逼问着,同时观察着他的细微变化。

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呈现诡谲的扭曲,双手用力抓挠着头发,甚至揪下了几绺落至膝盖,口中喃喃自语着。我凝神看着他,心里突然泛起几分悲悯。

“可以了,休息会儿。”我说着,留下抱着头瑟缩在椅子上的林羽,起身离开了讯问室。

走廊里的空气很清凉,我深深呼了一口气,踱步到露天地方 ,给秦以诺打去电话,电话那头在接通后安静了许久,大概是这里信号不佳,我试探着确认了一声,秦医生终于应了声。

“好的卫警官,明天我在办公室等您。”

“谢谢,希望不耽误你工作 。”我客套几句后挂断电话往回走,走廊墙外的吵闹咒骂声不绝于耳,似乎都来自监区,我透过讯问室的玻璃窗冲陈志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跟我离开。

吴警官引我到休息室坐下便出去工作,我在橱柜里找出两只纸杯,自行倒了温水。不消一会,陈志推开门进来,脸上余惊未消。

“老卫,你怎么想?”他从桌上拿起纸杯一饮而尽。

我淡淡地说:“刚才那种反映是装不出来的。”

“他母亲挑这个时候把这本日记交给我们,我觉得不是偶然。”他叉着腰立在门边,“她就没可能是故意的?”

“有这个可能,她对自己儿子的具体情况不可能一无所知,只是没预料到他会做出如此极端的事。”我稍加思索,“如果能证明自己儿子有精神方面的问题,便很有可能助其脱罪,这样的话她确实有理由交出日记。”

“按你的意思,与其说是她把日记交给我,不如说是她引导我们去救出她儿子。”

“可以这么说,如果你没猜错正确的话。”

“话说回来,不是亲眼所见真是无法想象,看上去就像是夺魂。”他摇着头对我苦笑一声,伸出食指顶在太阳穴上,“我以前听别人说,像这种情况,很多是因为这些人遇到了现实中无法解决的问题,在长时间的高压下,出了问题。”

我靠在椅背上,眼里满是窗外冰冷又刺眼的阳光。“而对遭遇的难题实在无能为力时,这些人只好另寻他法来获得内心的解脱。”

“是这意思。”他喟叹一声,“一个刚上大学的学生,美好人生才走上正轨,究竟会遇到多大的难题呢?”

陈志似乎向我抛出了一个问题,又似乎没有寻求答案的意思,我索性不再应声,起身走到窗前透气。

不知何时又起了雨,雨势甚是微弱。看守所对面的马路上行人寥落,在濛濛细雨中影影绰绰,和不远处的农田交织晕染出柔和冷淡的光晕。

我隐隐听见自行车的铃声,随着铃声吹来一阵微凉的秋风,很奇怪的,我突然感觉到林羽家屋内那杳渺淡然的檀香,正幽幽拂来。

如果他一直沉浸在幻想里,把虚妄的幻想当作真切的现实,会不会更幸福?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如迅雷划破夜空,我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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