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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倾泻的日光(1 / 1)

得益于梁海平的帮助,翌日上午,我们得到了和当年那篇新闻的撰写者会面的机会。

我们按约定的时间提前了十分钟到达,地方是对方选的——一家快餐店的楼上,店铺离杨秀珂生前居住的小区不远,店里主要卖快餐盒饭,兼带经营干货。我从窗口看下去,此刻未到饭点,楼下门可罗雀,只有零星几人抻头望望店内便离开。

我和陈志各自搬过椅子坐下,铁制椅脚拖过水泥地面的滋啦声在空荡的二楼来回晃荡。我低头看了眼腕表,离约定时间只差四分钟,我拧着眉又朝窗外看了一眼,心里隐隐有些担忧。

正思忖着,踏踏的脚步声便从楼下响了起来。不消片刻,一个约莫四十岁出头的高瘦男人出现在我们面前。

“真的没想到那篇新闻还能被找到。”他浅笑道,眼里射出敏锐的目光,“没让你们久等吧。”

“我们刚到不久,坐。”我指着陈志挪过来地椅子说。

我们简短寒暄后便进入正题,托梁海平此前妥帖的沟通,我们无须再陈述此番见面的缘由。

“我们也没有料到能找到新闻的撰写人。”我回以笑容表明谢意,“孙安楷老师,您能同意见我么,势必会有很大帮助。”

“已经不是老师了,另外,我也不是很确定能不能帮上忙。”他搓了搓干瘦的手掌,在方才的握手中,我分明感到一股干练劲,“我拜托梁警官约在这里见面,还请你们不要介意。”

我环顾四周,徒有四壁的屋子即使在白天仍显得黯淡。“哪里都可以,您是在这附近工作?”

“对,我平常负责这一块餐饮店的食品安全检查,楼下这家店的老板和我很熟,昨天我说想借二楼用一会,他就爽快答应了。”他伸出一根指头对着周遭晃了晃,“下个月他打算扩张店面,二楼也要做起来,到时候这里算得上是这一片的大店了。”

“您在街道办工作?”梁海平在电话里透露过孙安楷已离开青云中学另谋他职,但并未提及他目前的工作。

“在社区。”他伸手进上衣口袋掏了掏,又拿出来,表情有些憋闷,“很多人不知道,都以为我们是街道办事处,正常。”

“您认识刘亚宁吗?他也在社区工作。”陈志冷不丁问。

“嗯,他是隔壁社区的书记。”他点点头:“杨秀珂之前住的小区就归刘书记那个社区所辖,他最近也一定在为这事焦头烂额吧。”

“我们谈谈你当年写的那篇新闻吧?”我转了话锋,从包里拿出提前打印好的照片递给他,“这是你当时的配图。”

“对,这张照片也是我拍的,很久没看到过了。”他拿起那张照片仔细端详着,“现在这么一看,还有点怀念当时做老师的日子,你看这些人。”他侧过身子对着我们,一一指着照片里的人,零零碎碎地描述着记忆里那些人的影子。

“你以前除了授课,还有别的工作要负责吧。”我问。

“除了教书,那时候学校里的宣传工作基本归我,文字撰写和摄影,我一肩挑。”他的笑容里有几分自豪。

“请问。”陈志问,“感觉您对往日时光很有感情,为什么不在学校做了?”

他脸上的笑容登时散了踪影:“不是不想做了,是不好做了,难做了。”又说:“不过现在也不错,乐得清闲。”

陈志还欲继续问下去,我开口打断了他。“你之前当老师,有多少年?”

“八三年毕业,我就上了讲台,直到两年前离职,大概十九年吧,说短不短。”他轻叹一声,抬手顺了顺颅顶的头发,其中夹杂了些许银丝。

“十九年,很长时间了,一直在那所学校?”

“对,从一而终。”他笑道。

“你大概记得杨秀珂是哪年入校的吗?”

他略一思索,说:“大概是九六年吧,当时她是从别的学校调来的,具体哪个学校我记不得了,不是我们县的,进学校一学期结束后就升了中层。”

“你对她有什么了解吗?”

“我们没有私交,偶尔打交道也是围绕工作。”他叠起小臂放在腿上,直直地迎上我的视线,“她前年调走以后,我们跟她就彻底断了联系,她去了成筑大学工作,自然也不会联系我们了。”

“听上去,她去成大似乎对你们来说很意外。”

“不算意外,但当时她的调任在祁丰县里确实是了不得的新闻,毕竟很多年都没听闻过从高中调至大学的人,并且还是去成大。”

“你知道她调任去成筑大学的原因吗?”我试探着问,“因为工作能力?”

“工作能力吗……也可以这么说。”他的声音忽地蒙上层寒意,“因为她在任期间对青中作出了突出贡献,这是她应得的。”

“突出贡献?工作上做出重要成绩了?”正低头记录的陈志停下笔问。

“大概是这个意思。”孙安楷站起身,阔步走到床边向外望了几眼,又退回来坐下,“你们知道以前祁丰县的一件案子吗?我们县一个学生,叫吴明。”

“嗯。”我沉声答,“听说过。”

“他在专科读书的时候一直被一帮人欺负,后来辍了学,但还是被那帮人找到,被带到工地上。”他顿了顿,缓缓道,“据说那孩子跟那帮人无冤无仇,竟然就这么被打死了。”

“你认识吴明?”

他垂着头摇了摇。“但我认识当年那帮施暴的学生里的一个人。”

“谁?”我和陈志异口同声地问。

“那几个人里,有一个是我们青中的学生,啊,也不能说‘我们’了,毕竟我已经离开那了。”

“他的名字是?”我向前倾着上身。

“冯泽安。”三个字从他口中徐徐吐出。

一种意料之外却归于情理之中的平和感在我心里打着波纹漾开。

“就我们了解,杨秀珂和吴明的案子没有瓜葛。”陈志说。

“但杨秀珂的调任是因为一件事,当年在校内闹得很大的一件事,正是这件事助她升了上去。”

“能否详细说说?”我示意陈志继续记录。

他踌躇了会,双臂一会叠放在腿上,一会又环抱在胸前,片刻后,他沉吟道;“梁警官电话里请我协助调查的时候,没提到会对这些陈年旧事问这么细。”

“如果你愿意说,会对我们目前的工作大有裨益。”

他凝视着脚尖不语,长久的沉默后,他嗫嚅道:“我就是因为这件事被迫离开青中的,说句老实话,我不想再蹚一次浑水。”

我和陈志一时失语,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宽慰的话。

他垂着眼在我们之间来回睃视着,忽地喟叹一声,缓缓开了口:“我既然来了这,于情于理要配合你们,但之后你们办案的时候,还请别提我的名字。”

我严肃地点点头,挺直腰背凝视着他,静静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吴明那件事,我记得当时报上登的信息,说是有四个施暴者,但实际上是五个,当年脱了身的,就是青云中学的冯泽安。”

我微微颔首,他的说辞和李仁杰一致。“我想知道,您是怎么掌握当时媒体都不知道的信息的?”

他淡淡笑了笑,说:“其实当年知道的人不止我一个,青中和菁中,知道这件事的有好几人,只是大家选择缄口不言而已。”

“您也是吗?”我问,“当时也选择了沉默吗。”

“你们觉得呢?”他苦笑着,眼神有些涣散,“如果那时候我没把话说得那么汤清水利,我不会离开杏坛。”

“杨秀珂当年之所以被牵扯到吴明的事里去。”我说,“是因为她想保住冯泽安,以免让他因吴明的死被惩治?”

“对。”

“本校学生出了事,自己作为中层领导难免被牵连。”我抿了抿嘴,盯着他说,“仅仅考虑到可能会被恶性事件牵连,她就选择向警方隐瞒事实,她应该不是这种本末倒置的人,应该还有其他原因吧。”

“有。”他又转过头去看窗外,将椅子往远离窗口的方向再拖了拖,“吴明死后,那四个小子很快被逮了,几乎是同时,清楚冯泽安也参与其中这一事实的几人就被校领导找去谈话,被要求三缄其口,完全回避这件事。”

顿了几秒,他又说:“当时我们被一再强调,如果警察来找我们盘问什么事的话,切记不要多言。”

“但你还是说了?”

“不算是吧,当时我以为警察不会查到青中来,没想到转眼就来了。”他苦笑道,“大概是不放心吧,警察几趟来校,几个校领导必定全程陪同。在和我谈的那次,我犹豫再三,就快把知道的都说出去了,但关键时刻还是被打断了,他们很巧妙地引开了话题,并且很客气地以‘不能耽误学生上课’的名义将我请了出去。”

“当时警察去青中大概找了几人谈话?”

“这个我不可能知道,但绝不止我一人。”他说,“青中、菁中,几个知道事实的都被谈话了吧,说实话,我挺佩服你们的,一点点线索你们就能追查下去。”

“厘清事实是我们的本职工作而已,只要有疑点就必须查明,办案大致就是这么一回事。”我说,“所以后来你们没有任何人提到过冯泽安的名字,吴明的事也就渐渐平息了,是这样吧。”

“差不多吧,冯泽安似乎完全脱了身,之后他在学校里也没什么改变。说起那四个学生,他们也没有收到应得的惩罚吧,仅仅是因为他们是未成年人吗?”他抬起眉梢看着我。

“很可惜,但当时的他们确实无法受到更重的惩罚。”我说。

“确实是吧。”他又低下头去看脚尖。

“杨秀珂就是因为对这件事处理得当被升至成筑大学的?”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当时校内的舆论,基本是由领导层中的两个人在控制着,除了她还有一人。”

我凝思考虑数秒,问:“李远?”

“没错。”他一愣怔,“是他,他那时候同样是中层,那之后听说他也升职了,现在大概做了校长吧,我走后这短短几年,变化真大啊。”

“他们两人,只是两位部门领导,当年的校长呢?其他中层呢?为何不参与进来?”陈志问。

他扬起嘴角笑了笑,轻轻摆了摆头。

“吴明的事情处理得当,保住了青中的名声,这让杨秀珂得到了认可,但你说只是其中一个原因,那其他原因呢?”我追问。

“确实还有一件事。”他扭了扭脖子,将手伸进上衣的内侧口袋里,摸出了一只信封,“直到今天出发前,我都还在考虑要不要将这件事说出口。原本,这件事应该在我肚子里一直烂下去的。”

“你一直保守秘密的原因,想必不是为了维护杨秀珂的名誉吧。”

“我没有那么高尚。”他的话音里有明显的冷意。

“那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不是一个具体的时间,而是不断的一个时间段。”他仰起头盯着天花板,似乎有几颗尘埃落在他脸上,“杨秀珂又一次帮了冯泽安,就是这一次,让她彻底离开了祁丰县那个小地方。”

“你是说,不是一次偶发事件,是持续性的?”林羽的名字倏地从思维的漩涡里钻出来。

“对,但到底持续了多久我并不清楚。”他绷直了身子,反复搓揉着膝盖,“这件事,我也不能确定我当时了解的是否是事实。”

“请说吧。”我点点头。

“是关于一个女孩,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她高二。”他深吸一口气,“我之所以当时知道,是因为……”

“什么?”我拧起眉头,盯着他微微颤抖的嘴唇。

“那天晚上,我加班到很迟,大约已近九点。在回家的必经之路上,有一家废弃多年的店面,当时我隐约听到店里传出细微的呼救声,但因为当天起了大雨的缘故,声音很小,但我还是走过去确认了。”他顿了顿,“天太黑,我从正门的门缝里看不见什么,又想起后墙有扇窗户,便绕了过去。”

“店里有人吗?”陈志停下笔,语调急迫起来。

“两个人,临街有路灯,我凑到窗前一望,看见屋里的情景,脑子一下就懵了,后来回过神就立刻拿相机拍了下来。”他紧紧捏着信封,“你们也别奇怪,当时学校唯一一部相机就由我保管,以供宣传拍摄用,相机值钱,放办公室不放心,所以我每天都带回家去保管。”

“店里的人,你当时辨认出来了吗?”我凝视着他。

“冯泽安,和一个女孩。”

我和陈志交换了眼色,心里都明白了八九分。

“看清楚了吗。”

“不会看错,”他笃定地说,“那段路平常就人迹罕至,那天晚上下了大雨更是不见人影,大概就是这原因冯泽安才挑了那地方吧。”

“你手里拿的,就是当时拍的照片吧。”

“嗯,原照片实在太暗,后来我借用了一家照相馆店的冲印室做了处理,现在勉强能看清。”他缓缓撕开信封的封口,“我带来了这些,两张照片。”

我正欲接过照片,他又忽地缩回手去,嘴唇翕动着,也没有出声。

“我能说的,言尽于此。”他攥紧拳头,又松开,“一直以来,我没说出这件事,是为了那女孩的名声。现在,我不能说,是出于自保。剩下的,这几张照片会帮我说话,两位警官,还请多理解。”

“你能交给我们这个东西,已经是在配合我们的工作了。”我看向他手里的东西,“如果后期有其他问题,我们可能会致电您。”

闻言,他沉默着咬住了下唇,眼神里泛上淡淡的踌躇。须臾,他将照片塞到我掌心,用力冲我点点头,起身下了楼。

我将相片翻转过来,凝神细看,陈志也凑过身来。

黑魆魆的屋内,一位正欲反抗的女孩和一位企图施暴的男孩,即使面容模糊,仍能认出其中的男性正是冯泽安,而正挣扎着的女孩的面容,隐隐地有些熟悉。

我将这张照片翻过去,第二张照片乍看甚是普通,很显然在某次竞赛的宣传展台前留下的合影。一名手捧大红烫金证书的女学生和一名教师模样的人并列站着,皆是满面璀璨的笑容。

窗外倏地传来一声尖锐的鸣笛声,街旁树梢上的麻雀登时四散而飞,我的手指倏然脱力,纤薄的相纸悠悠滑落在地。

和煦的午后阳光从窗口倾泻而入,她和她的容貌,在昏暗的屋中愈发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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