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偏西时,沈三带着今日采买的一车物资回来了。
他不是个迟钝的人,自然觉察到了宋卿今日很不对劲。
其一,向来不会下厨的宋卿,今日却请了隔壁的王大娘来教她做了一桌饭菜。
其二,以养生为由从不准他饮酒的人,今日却破天荒地拿出一壶酒来。
问她,她只笑盈盈地应道:“明日就过节了,这是咱们成亲之后的第一个大节日,自然是要好好过的。”
如此,倒也被她搪塞了过去。
“夫君,多吃点~”宋卿笑意盈盈地为沈三夹菜。
这些时日,她唤他“夫君”,唤得越来越顺口。
不似当初,怎么诱哄她,她都张不开嘴。
这让沈三生出了些地老天荒的感觉。
用过晚饭,洗漱完毕,二人照例耳鬓厮磨一番,只是待他准备再深入一步时,却被宋卿拦住,“夫君今日奔波了一天,想来已经很累了,今日便饶过你,我们来日方长。”
沈三失笑,不过就是采买而已,何至于……
但他却极喜爱宋卿所说的“来日方长”。
紧紧揽住宋卿,他将下巴放在宋卿的颈窝处,温声道:“好,我们来日方长。”
说罢,他只觉眼皮越来越沉,直到再也无力睁开。
……
觉察到沈三已然沉沉睡了过去,宋卿利落地起了身。
帮他盖好被子,又就着烛火盯着男人看了一会儿。
荧荧烛火下,沈三眉目柔和,像极了可以与他地老天荒的样子。
近三个月来相处的点滴一一从心间闪过,宋卿有些不舍。
但旋即,她就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掌心。
这一定是孕激素在作祟。
宋卿告诫自己:这个男人绝非她一个商贾之女可以肖想的。未来,他必然会三妻四妾,而今的一腔情意,不过是年少时的见色起意。
“谢谢!”宋卿轻声呢喃。
然后收拾了些必要的东西,留书一封,潇洒离去。
小院门外,宋舞已驾着马车等候多时。
“小姐,船只已经备好,常嬷嬷他们已经在翠园码头上等着了。但清溪镇距离码头有些距离,您又刚刚怀孕,不若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上一夜,明日一早再出发?”
“连夜出发。”
“好。”
宋舞带着宋卿赶到码头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常嬷嬷看马车上只有宋卿一人,便一直朝后张望,以为沈三是被落在了后面。
“咳咳——”
宋卿咳了两声,拉过常嬷嬷,对她耳语道:“嬷嬷,只有我来了。”
常嬷嬷大惊,“小姐,我们既要远游,你怎么不带上姑爷?”
“不瞒嬷嬷,我已于昨日与他和离了。”宋卿谎话张嘴就来。
她早就想好了如何安抚常嬷嬷,或者说如何安抚自己,“嬷嬷,这几个月的相处,我发现他身份显赫,并非常人;而我只是商贾之女,娶我这样的人为妻,无异给他的显赫身份抹黑;将来,他明白这一点后,定然是要停妻再娶的;如此,我不如及时止损。”
常嬷嬷从未见过将婚姻大事如此儿戏之人,心中愈发觉得对不住故去的主子;同时也打定主意,三个月不与宋卿讲话!
而另一边,沈三足足睡了两日才悠悠转醒。
窗外已然天光大亮。
醒来时,身边守着的,是隔壁王大娘。
“你醒啦,可吓死我了,你整整睡了两天呐~”王大娘抚了抚胸口。
“我娘子呢?”
没见到宋卿,沈三没来由地心慌,直觉出了大事。
“你娘子说她有事要去趟广陵,而你正好病着,便请了我来守着你。”
“喏——”王大娘指了指床边的小几,“那是你娘子留给你的信。”
沈三起身,立在窗前,展开信笺,开头赫然入目的三个大字“放夫书”让他愣了一瞬。
他的目光难以置信地在屋里屋外逡巡了一遍,以为宋卿是在同他开玩笑。
然而没有见到任何宋卿的影子,那一瞬他有些茫然。
直到过了半晌,他才接受这个事实。
毕竟端午前的那天,宋卿就很有些不寻常了。
可当初明明定的一年为期,如今还不到三月,她为何要跑?
难道这三个月他还将她伺候得不够好?!
忍着心中的怒火,沈三继续去看那封信,想看看她跑得原因。
〔我心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将你从前予我心,赋予他人可。锦水汤汤,与君长诀。一别两宽,永不相见。〕
好一个“我心有两意”!
蓦地,他想起拜堂前他问她会不会去找别人,她说她会。
如今她倒是更直白地告诉他,她心中有了别人!
她把自己当做了什么,“将你从前予我心,赋予他人”,以为一颗真心是能随随便便就能抛出去再收回来的吗?!
竟然还说“永不相见”!沈三气得咬牙切齿,那攥着信笺的手,指节开始泛白,手背上青筋蚺起。
见他面色由青转黑,王大娘骇然失色,问道,“你没事吧?你娘子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沈三冷冰冰地应道,然后送走了王大娘。
关闭大门,沈三将这住处里里外外检视了一番。
很多东西她都没有带走。
甚至连他绣给她的钱袋子,她都没有带走。
倒出袋中银钱,沈三将那封宋卿写给他的《放夫书》工工整整叠好,装进了那只他绣给她的钱袋中。
他眸光晦暗,对着钱袋子狠声道:“好!很好!宋卿!定好了一年为期,你竟敢不守约定!一年为期便是一年为期,少一天、少一个时辰都不行!”
广陵城,某处不显眼的宅子中。
长乐和长明正在悠闲下棋,却被倏然而至的人吓了一跳。
“主子!”二人慌忙起身行礼。
两日不见,主子的面容却凌厉了许多,看向人时,眼神更是阴鸷。
分明前两日见着主子时,他还眉目温和,满面春情。
如今这是怎么了?
长乐偷偷看了长明一眼,长明低头看着地面,想来也是不明所以。
“哗啦——”棋盘被沈三一脚踢翻,棋子坠落一地。
“去查,查查宋家人都去了哪里!”
“是。”长明、长乐慌忙领命,躬身退出屋外,转身直奔宋家大宅。
一炷香后。
长明、长乐垂头丧气地跑了回来,打破了沈三心中最后的那点稀薄的希冀。
“主子,宋宅已经人去宅空,宋家在城中的铺子也早就变卖了,听街坊四邻说,宋家下人交代,他们要举家搬迁,搬去哪里,并未说明……”
长明话刚说完,便有一风尘仆仆的暗卫不经通传,焦急入内。
“三殿下,宫变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在偷偷打量这位三殿下,等着他的决策。
只是眸光瞥见他的眼神时,皆是心头一震。
那眼神不复以往的果决,竟然有些迟疑。
但大业在前,哪里容得主子迟疑?!
长乐冒死上前劝道:“主子,眼下更重要的是应对宫变,您不能让他们知道您的软肋。”
是了,他要杀光整个皇室的人,那么他就不能让别人知道他的软肋。
沈三长舒一口气,道:“长乐、长明,你们带上《山川风物》,循着昔日我们走过的路线去找人,找到人后不要惊动,默默跟着护卫她周全。其他人,同我一起返京。”
漆黑的眸子好似附上了一层冰雪,沈三咬牙切齿地对自己道:她跑得可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