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已入三月仍觉寒意袭人，冬天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但地温的升高暗示了一切，冰冻的水龙头开始通畅，墙角的积冰也在不觉间退却消失。
汤云镇是一个六万人口的大镇，坐落在省高速旁边，流云村是高速旁边一个小村庄，村庄不算气派但算是小而美，这里是典型的北方村庄，户户都是红砖平房，村庄硬化面积大显得宽敞，也不见我们印象中的荒草和泥泞。
祁姥姥是村里唯一一个九十岁以上老人，偶尔清楚大部分糊涂的她是几个女儿轮流照顾，他嘴里常常嘟囔着“你们不让我吃饭，不让我穿衣…”好像对面坐着一个人跟她对话一样，有时候糊涂厉害的说“别人不让我吃饭”就会一天不吃饭，嘴闭的严严实实，大女儿是个干活儿利索，脾气直率的，她噼里啪啦数落老娘一顿，奈何还是不吃饭，只能待第二天清醒时候再吃，祁姥姥身材瘦小，很少活动，精神好时候会在太阳底下坐一坐，大部分时间都是蜷缩在被窝里。
祁姥姥小时候还是抗战时期，经常躲躲藏藏，她年岁小记得倒不是很清楚，只记得饿的感觉追随了她一整个童年，十六岁就嫁给了邻村的，她瘦弱的身形，丈夫还算高大英俊，祁姥姥动作利索能张罗事儿，在农村贫瘠之地她也能刨出食来，她知道洋山药什么土壤都能长，第二年还疯长，虽然不顶粮食，总算是饿不着孩子们，几年间祁婆婆生了六个孩子，老大儿子，四个女儿，最小儿子，奈何小儿子三岁时候赶上了饥荒年，刚学会走路，眼看着又不会走了，后来染上咳嗽病，高烧了几天后就去世了，祁姥姥好像看到孩子解脱了，不用受着活埋的罪，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内心摔的稀碎。
抗美援朝丈夫去了前线，一去就没有了音讯，祁姥姥带着五个孩子，劳累加上思念不知不觉有一些精神恍惚，常常说一些不明所以的话，孩子们渐渐发现了祁姥姥的不正常，突然之间几个孩子成熟了不少，他们开始不让祁姥姥出门，因为她经常找不到家，好歹大儿子成人了，高大魁梧的身躯，可以出去挣些口粮了，他借了拖拉机，找了个拉人的活儿，拉一次人就给一百，他拉着人也不知道是谁，每次都是夜里跑车，只听得是女人挣扎，哭泣的声音，隐约中也知道不是什么正经勾当。祁姥姥担心的很，早上很早起来，热水，护膝什么都准备好，晚上不管多晚都要等到大儿子回来，心里知道很危险，但一百块钱实在是太诱人了，可以够全家人一个月的吃饭费用了，大儿子又跑了一段时间，祁姥姥就让他停止了，因为他攒的钱可以买一台拖拉机了，那个年代，家里有拖拉机的属于富户了，他用拖拉机给乡亲们耕地，挣钱供妹妹们读书。
本以为可以一直这样生活下去，可在大儿子四十岁那年查出胃癌，舍不得医治，没过两年就不在了，三个女儿都长大了，成家了，生怕祁姥姥受不了这个刺激，就经常说老大出去了，糊里糊涂的祁姥姥也不知道生活在梦里还是其他平行世界，经常嘴里与其他人对话。
该二女儿接母亲了，她提前把家里收拾出母亲的住处，接回家那天特意开了抖音，播放家里这一九十五岁老人的幸福生活，祁姥姥已经不知道眼前的人都是谁了，她只记得她的孩子的名字，孩子们递到手里的水果吃食也不认识是什么，只按照别人的要求去做，嘴里叨叨着“也不知道是什么，让我吃我就吃。”这个年代会做盘扣棉袄的越来越少，祁姥姥只会穿盘扣的大宽松手工棉袄，现代的扣子不会系，也不会解，二女儿找了很多裁缝铺才找到会做这款棉袄的，还要了图纸，以后备用。
祁姥姥看不懂电视，安静的时候会坐在太阳底下缝鞋底，也不知道是谁的鞋号，一边纳鞋底一边和她虚拟的人说话，说着说到了伤心事就会大哭大闹，“我的几个孩子都在哭啊，哭什么呢，谁欺负他们了…”也许她的意识里她的孩子还是小孩子，她还是那个年轻的母亲。
轻曳的水草在历史的长河中，随着时代的变迁随水流飘荡，如此渺小，如此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