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峰说的这些话，白石并不买账。
他年纪小不代表他瞎。
谭峰浑身上下的一身行头加起来至少是五千块钱起步。
别的不说，光是他从进了医务室以后手里一直捏着的那个诺基亚手机，就得三千七百多。
更不用提他脚上的那双锃光瓦亮的小牛皮皮鞋和他身上的那件还不停散发着真皮气息的羊皮皮衣。
这两个人坐在一起，怎么看也不像是一家人。
尤其是谭峰刚刚说的那些废话，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
他家老白和章姐要是知道他在学校生了病，跑来第一件事儿肯定是先问医生情况，然后马不停蹄的带他到正规医院去看病。
就算是病的不严重，至少也得是先看看到底哪儿出了问题，怎么可能屁股那么沉往哪儿一坐净用嘴跟那巴巴儿？
白石越听越心烦，听到最后甚至有了想要把谭峰推到一边儿让他玩儿去的心思。
他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还没说话就见谭乐笑着对他说。
“白石，你先回班吧。”
这就撵他了？
他还想攒个大的来着！
在线等挺急的，施法施了一半被队友打断，是先打队友还是先打boss？
队友，他可舍不得打。
boss，他想打队友不让打。
白石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的拉了帘子。
说让他回班他就回班。
谭乐是不是太把自己的反骨不当回事儿了？
白石一屁股坐到旁边的病床上，刚坐下就听校医院的医生冲他喊，“没病的赶紧回去上课去！”
他有病！
谁说他没病！
他这会儿随随便便犯个病当场就能咬死一个！
在医生注视下，某白气呼呼的回班。
谭峰的表面工作仅仅维持到了白石从医务室里离开。
听门外没了动静，谭峰一秒也没在压抑自己的情绪，指着谭乐的鼻子就开始训斥。
“你知道我请假一天要扣多少工资么？！”
“这么大个人了，一天天还因为这么些小事情让老师叫家长，你是不是觉得我很闲？”
“养你的时候也不知道你是个病秧子，要早知道这样，早早的就该给你送回你老家去！”
谭乐被数落的抬不起头，许久才很小声的说了一句，“爸……还在学校呢。”
他吸着鼻子，莫名感谢林清潇没将他缺课的事情和早自习的事情告诉谭峰。
被包围起来的病床圈起了一方深蓝色的小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他没有别人，有的只是自己的不堪。
成绩不好，老师不喜欢，父母当他是拖累……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摆脱这样的人生，只是单纯又固执的相信着或许自己也能拥有未来。
一个……
看起来还算得上是不错的未来。
有朋友的……
或许只要有一个朋友就好的……未来。
眼眶里始终打转的液体终于被他憋了回去，谭乐垂眸看着手背上被白色医用胶带固定着的输液针。
“……谭乐的家长。”
围帘后，校医院的医生唤了一嗓子。
年轻的女声听起来略显凌厉，虽然声儿不大，却让谭峰彻底的停下了继续的话。
“我……我在。”
谭峰又变回了之前的模样，连带着表情看起来都谦逊了不少。
谭乐咬着嘴唇顺着声音看去，见谭峰已经掀了帘子离开，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家孩子也不是故意生病的，你这家长怎么说话的。”校医姐姐把手机往桌子上一撂就数落起谭峰，“我在这儿工作也有四五年了，谁家家长来了都没你这样的。”
“来了也不问问孩子到底是因为什么生了病，动不动就是什么请假多少钱！”
“我家情况特殊……主要是他本来也就让人不省心……”谭峰点头哈腰的想和校医解释。
“不省心？”校医挑眉轻嗤，“你见过不省心的孩子么？”
“他可是我们学校培优班的尖子，这要是放到别的普通学校去，校长都得给他供着，到你这儿就成了不省心了？”
“他哪是什么尖子……”
“呦，这么说，您上学的时候考过全市前五十？”校医姐姐像是开了外挂，小词儿巴巴儿的就往外蹦。
“我可告诉你我们学校去年光是考上九八五学校的人数就三百来人，普通班成绩不错的都能考重本，他可是培优班的，你还这儿跟我说他不是尖子？”
谭峰被说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最终也配合着校医说着，“是尖子是尖子……”
谭乐鼻子酸酸的，用手背压着眼眶子。
他莫名觉得自己有些委屈，明明成绩真的很好，只是他周围的那些人更厉害……
“……他来校医院的时候体温都烧到三十九度七了，你是转院还是……”
“现在还烧么？”谭峰关切的问着。
“刚退。”校医翻了个大白眼，“早问这些不就完了，巴巴儿了半天没用的，你给孩子转院不转？反正病了也耽误上课，不如带去市里医院里再好好查查。”
“退了就行。”谭峰陪着笑，“既然退烧了就不用看了，他还小着呢，发发烧也不是什么大事……”
校医是真心服气了。
她把手边的几样东西摔得乒乓直响，“那你给费用结了！地塞米松八块，退烧药五粒一块钱，注射器一块，输液器一块，生理盐水五块，一共十六！”
“小孩子发烧不能用太好的药……”谭峰边说边从口袋里掏钱，“这要是在我小时候，五毛钱的药就够了……”
校医懒得搭理他，接过谭峰递来的二十块钱，反手就扔回去了四个钢蹦。
硬币在木质桌面发出了一阵脆响，谭峰愣了愣，很快笑着从桌面上把钢蹦抠了起来，美滋滋的对她说，“那就……都托你继续照顾了，我等会还有事情。”
校医不耐烦的冲着他摆了摆手，见谭峰根本没什么想留下的意思，她跟着叹了口气。
“那个……那个谁，对，谭乐，你输水自己看着点儿，快输完了喊我给你拔针。”
谭乐“嗯”了一声，透过湖蓝色的围帘看向校医室门口的方向。
一方小世界再次变得空荡荡的。
他盯着输液瓶里不断翻滚冒出的小气泡。
脑子忽的就放空了起来。
没有上学，没有考试，没有做不完的作业和背不完的课本……
没有家人，没有老师，没有陌生人异样的眼光和施暴者的拳头……
如果这个世界，从来都没有这些，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