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晚意闻言一惊,侧目竟见远处林木间人影绰绰,正朝这边靠近。
一时顾不得其他,一手搂住方方起身整理行头的的温四夫人,使命压下,齐齐垂身在青石围栏之下,肃声道,“噤声!”
凝竹闻言,也连忙闪身,藏在亭柱后。
云晚意方才过来的林道上,吹来的凉意里,几声低斥携着血腥味传来,隐约可闻。
“方才那边好似有声响,去搜搜。”
“主子令,庄子里鸡犬不留!”
云晚意只觉身坠寒窟,恍惚想起,上一世京中流传的一则奇闻。
那是陆明渊从通州回来不久的时候,又一头扎进了所谓公务里,日日不着府。
七音见她郁郁不乐,便说起从外头婆子嘴里听了一桩传闻。
道是前些时日,竟有群歹人胆大包天,在宫城脚下的园子里大肆行凶。
那日恰逢京中贵人在举宴邀客,园子里多是行个三两步都得喊乏的世家贵妇、高门贵女。
本以为是一桩子骇人听闻的血案子。
却不曾想那园子的主家夫人是个深藏不露的顶顶好手。
手执开山刃,独身守了宴厅门,刀起血溅。
教那三二十个蒙面歹人近不得半分,直至官兵赶到,屋中宾客竟不曾伤着分毫。
除了园子里行走的下人,只一对不在厅中的野鸳鸯,误了卿卿性命。
七音那时激动得手舞足蹈,满是羡仰,说是那娘子定是将门虎女,若非嫁做了人妇,困于这京里头,定是当朝后母辛。
雪晴闻言,忙训了她一顿,“净同世子夫人瞎说,传言能有几分可信?你是不听还有传言,分明是恰好宫里贵人也在园子里头,宫中暗卫出手才无恙,那主家夫人可是名扬京都的才女,你这般编排了叫人听去要惹麻烦的。”
这传闻纷纭,无关己身,也不曾见着面上儿掀起多大风波。
那时云晚意当只消磨时光的奇闻来听,一笑置之。
可眼下……
云晚意看了眼温四夫人,她眸中惶恐难掩,面上却镇定得冲她安慰笑了笑,想开口又忙抿唇。
上一世,她应当是不曾来的罢。
便是来了,如今应当也是在宴花厅那头,且不论是伯夫人柳氏身手不凡,还是大理寺卿及时而至。
她今儿应都是无碍的。
若非自个儿那日贪嘴,惹她生了疑虑,便不会有今日亭中相会……
就在云晚意心绪回转间,林道处踏踏的步履声愈发近了。
只见侧耳凝神的凝竹脸色一白,云晚意朝她招了招手。
凝竹会意,缓缓蹲下身子,转挪贴了过来,低声道,“世子夫人,约莫着有十数人,行止有律,都是好手……”
说着,睇了眼温四夫人,沉沉开口,“他们迟早要搜来这儿,若出其不意,奴婢能有三分把握,护得您周全!”
一言毕,二人哪还不知她的意思。
只见温四夫人脸色愈发苍白,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云晚意也不知是怎生出的明悟,思绪还未至,另手抽出了帕子,在温四夫人挣脱起身前,一把捂在她口鼻间。
!!!
电光火石间,眼瞧着温四夫人软软的倒了下去。
凝竹既惊又怒,后怕不已。
得亏世子夫人反应及时,这妇人瞧着软弱面善,不曾想有这般害人心思。
自己的意思分明,那些人快搜来时,忽就带着世子夫人杀出去,只要这妇人俯首不出动静,那些歹人也未必会搜到亭子来,当真是又歹毒又蠢。
不过,世子夫人那帕子上,是涂了迷药?
世子夫人怎会有这般下三滥的东西?
疑意生出又瞬息湮灭,凝竹满脸寒气低声请了声罪,“婢子一时失察了。”
“不是你想的那般,她是觉得三分,低了,欲以身做饵罢了。”
见凝竹脸色铁青,云晚意大致猜出她几分心思,摇头哑声解释了句。
这位不仅心善,也傻极了,她也不想想,就凭她这病弱的身子,怕是还不及跑过这长廊,便为歹人追上了,能拖延几分时间呢。
不过却也来不及解释更多,她抓住凝竹的手,严声道,“凝竹,这位温四夫人于你家主子而言,更重于我。”
“世子夫……”
见凝竹还要说些什么,云晚意抬手打断。
“我知你不信我,只是我眼下不及同你解释,你只肖知道,她是定国公府二姑娘的母亲!”
亭中气氛顿时一滞,凝竹面色剧变,不可置信地看向那昏过去的妇人,默了下来。
云晚意展颜,低声宽慰,“我会水的,较她更适合为饵,不见得便不可为。”
说罢,她轻柔地将昏去的温四夫人置在石桌后。
步履声声,愈发近了,风里的血腥味愈发浓烈。
云晚意满是留恋的瞧了眼那人,昏睡里还蹙着眉眼。
“凝竹,若不能将所人都引开,求求你,尽力护她周全,她于我的恩情……”
祈求未尽,云晚意纵身跃过栏围,“扑通”的声响,淹没了那句儿“返哺以偿。”
许是天意这般,那日才道恩情应是偿了,可终究,不是偿还于这位,今儿置身险地,前路未卜,无愧了,纵是生恩大于天,也再不相欠了。
凝竹屏气握拳,死死地埋头,指节拧得发白。
“是个女子!”
“往那边去了!”
“你去那亭子再搜一搜,其余人随我追!”
尖细的喝声在水廊不远处响起,紧接着又是接连几声扑腾的入水声,随着远去,亭子外牛皮靴子踏着木廊的声儿也缓缓而近。
凝珠侧身在亭柱后,听着谨慎靠近的声音,心中一颤,只一人么?
她出手向来果决,可眼下却不得强忍着,等水声再远些儿。
可世子夫人那头……
云晚意此刻却无暇顾及亭中状况。
她确是不曾诓凝竹,她也是也是年长些儿才知,凫水这活儿,闺阁女子大多是不识。
昔年长于苏杭水乡,金钗年前,阿娘放着她同常家阿姊来疯。
常家阿姊言之凿凿,“身做苏杭儿女,不通水性可不遭人笑话了去。”
因而,虽是久不曾凫水耍闹,她还是有几分把握,此番在水中逃生。
只要不是身处铁囚笼间……
这莲湖方圆约莫着有十来丈,若不能尽快在水中甩开歹人,云晚意不觉她女子之身,体力耗得过那些常年习武之人。
前游间,云晚意瞄了眼身后,竟是紧紧咬着的十数道水波。
心下一寒,更为奋力的往隐在岸上林木间,一处辉宏大气的院子游去,眼下只能再赌一把了。
将将她才赌对了一把。
这些歹人手中定无弓弩,京城重地,弓弩又是军中管制之物。
若能堂而皇之携带弓弩到宫城下,那顺天府、五军都护府、大理寺同陆明渊那长风司等一干衙门,都应在金殿前自刎赎罪了。
何况,若歹人手中持有弓弩,上一世传闻中,宴花亭厅的宾客绝无可能毫发无损。
岸头愈发近了,抽了间隙回头,其后追来的数道水波又拉近来几分。
云晚意咬了咬牙,终于在几近力竭前,上了岸头。
只是此刻她全身湿漉漉的,额前的鬓发耷拉着糊在眉眼上,狼狈不已。
不及细想,边祈着边跌撞着往那处院子跑去。
若,没有守卫的甲士,还得往别处逃命。
且不说耽搁的这会儿要不要得紧,她确也是没剩几分气力了。
才转过假石山,踩在鹅卵石小道上,入目便见一处隐于山水花木间的幽静宅院,院门前石狮顶上疙瘩搽的蹭亮,可见是常有打理。
虽不见门前有人看守,可那看似寻常的院门,却是朱漆涂金铜钉。
想及雪晴说的宫里贵人、随从暗卫的传言。
赌对了!
云晚意只觉绝处逢生,满心欢喜往院门跑去,不经意打眼抬眸,却骤然一跄,顿时心惊神丧。
只见那雕龙画凤的匾额上,赫然阳刻着三个鎏金大字……
长宁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