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大观书院>历史军事>一剑折春秋> 第7章 藏剑于山
阅读设置 (推荐配合 快捷键[F11] 进入全屏沉浸式阅读)

设置X

第7章 藏剑于山(1 / 1)

孙武手执刀柄,在竹简之上一笔一划刻下自己胸中韬略,他相信用不了多久,这些文字将助他成就一番功业。

世人皆不敢言,今日他孙武便敢为天下先——兵者,诡道也。

“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孙武偶尔会外出打猎改善饮食,大部分的时间都在伏案著书,或时而久久思索;或时而仰天长笑;或时而望着眼前的竹林发呆。

吴娘照例每日都来照看那个叫季柔的女子,或许是见他从未如此专注,吴娘也从未打扰过他。

孙武仿佛陷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就连养伤的季柔都很少去关注,好在她已经脱离危险,每日被吴娘好生照料,肉食不断,身体竟也恢复的极快。

忽一日,孙武诧异的发现那个叫季柔的女子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了。

好顽强的生命力!不愧是军伍之人!孙武不禁想起了田中荒草,寒冬也罢,烈火也罢,一旦春风拂过,不几日便再次破土重生,吐露新芽。

然而,即使季柔可以下地走动,孙武也未曾与她有过多交谈。

自那日起了争端,他们二人似乎结下了仇怨,至此季柔便从不主动与他言语,只要吴娘不在她便以怒目相对,虽然未曾拔剑相向,也足以令孙武困扰不已。更让孙武疑惑的是,这个女子的怨气似乎与日俱增,他整日忙着伏案著书,每每感觉背后泛起凉意,汗毛倒立,一回头便能看到季柔那充满杀机的双眸,仔细打量过去,杀机背后竟然还隐藏着鄙夷!

杀机倒也能理解,鄙夷又是从何而来?孙武数次放下手中笔刀思量,连原本筹划写兵法的进度都被影响了。

所幸,她再没有其他过激举动!一栋简陋的竹舍里,住着两个仇敌,竟也能相安无事。

不经意间,岁月已然入了深秋,月璧变月珏。

残月当空,月华如水,洒满竹林。

竹舍外因为常年无人打扫,满地尽是落叶,脚踏在上面,柔软如同最厚实的毛皮毯子,有时秋风乍起,成波浪般翻滚之势。

孙武重拾其旧日习惯,每日晚间挥剑舞于林中,不求剑术突飞猛进,但求不要颓废。

自从孙武佩剑四处游历开始,他便有了一个新的身份——剑士或者称游侠。

剑士自然佩剑,然而佩剑的又不尽是剑士,放眼九州诸侯国稍有地位的男子皆好佩剑。当世虽有郑之刀,宋之斤,鲁之削与剑齐名,终不如佩剑这般仪态非凡,且剑之利可刺、可斩、可削,逐渐成就百兵之首的名号。尤其是当他来游历至吴越之地才真正明白,此地的剑当真冠绝九州。

人人佩剑,自然修习剑术的人也不少,而能称得上剑士之名的皆是剑术高手,剑士游历九州仗剑而行,凭剑而活,不惧挑战,手里的剑便是他们的全部。

既然得剑士之名,剑术自然是不能荒废,近几年来他一直都在努力练剑,直至今日剑势已越发沉稳,出剑气定神闲,运剑越发如臂使。

每当他挥动起手中的利剑,精神便仿佛与四周的一切割离开来,物我两忘,俨然已经超越了他曾修习的击技之术,不再专注于某一招某一式。

突然,孙武剑走偏锋,月光一闪,横剑扫过,空中飞舞的数片竹叶竟被整整齐齐的削断,而竹叶的落势不减,剑之锋利可见一斑。

然而,孙武感知到手中利剑划破落叶,其思绪却不由得转回救下季柔的那个傍晚。

孙武救下季柔前半刻便已察觉到那边的战斗,他有幸得以口窥见季柔最后刺出的一剑,她以重伤之躯一剑刺伤那吴国甲士,在他眼中,季柔这一剑朴实到了极致,也快到了极致,一剑便截断了敌人的凛冽攻势,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回报,堪称惊才艳艳。跟季柔的剑术相比,自己好像还欠缺一些东西,很重要却又抓不着。

那个女子临敌的眼神同样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此刻回想起来仍心戚戚焉!

心神既已受到扰动,剑势减缓,此时便不宜再挥剑,孙武连忙收回剑势,回身之际忽然瞥见季柔正扶住门框往外挪动脚步,二人目光相撞,立刻同时便转向远处。

季柔已经能下榻走动了,她原本就未伤及身体本源,流逝的血气在吴娘的精心照料下逐渐被补足,虽然还不能上战场杀敌,但是日常生活已经可以自理,吴娘近日便不常来竹舍照看了。而且这个养伤的女子可从未给他人以柔弱之感,即使偶尔活动身体,也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随时都会扑起伤人,自打孙武发现那个女子开始擦拭她的佩剑,这种感觉便越发强烈。

季柔驻足门前,熟悉的目光再次从背后袭来,让孙武心头一颤。

孙武本想回竹舍歇息,但见季柔在暗中观望,犹豫了一番干脆再次返身竹林,聚拢心神,而后再次出剑。

经过刚才的积蓄,他的剑势已经相当强盛,出剑更加凌厉,犹如山洪迸发,万仞倾倒,泛着寒光的剑刃所过之处,碗口粗的青竹都被整齐的切断,因为不同于厚重的铜质短剑,孙武所持佩剑更加轻薄,剑锋所指,气势凌人,划过青竹,竹子看起来却安然无恙,当他舞完收剑回鞘,转身来到竹舍前的书案,秋风拂过身后的竹林方才轰然倒下一片。

背后果然传来季柔炽热的目光,孙武不予理会,放下佩剑便拿起了笔刀和竹简打算继续刻字,笔刀在竹片上停留良久,他发现自己竟无论如何都理不清心头思绪。眼前总是闪现季柔的双眸,她还在观望吗?此刻又是什么表情?孙武借着收拾竹简的时机回头瞄了一眼身后的女子。

季柔披散着长发正跪坐在门廊下,双手揣在宽大的衣袖内,佩剑置于膝上被衣衫遮掩隐约可见。如水的月光洒满她的衣衫,孙武发觉这个楚国女子不但喜欢沐浴阳光,现在连惨淡的月光也不肯放过。

所幸她今日没有再磨砺自己的佩剑,更没有在月光下观剑,只是在闭目养神,让孙武心神稍稍松懈。

“尔乃史官?周人亦或是吴人?”季柔突然开口,雅言婉转动听,宛如林中灵鸟。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却让孙武一惊,笔刀险些削到自己的手指。

“武并非著史,也非史官。”孙武放下笔刀,轻轻吹去竹片上的竹屑,铜钩铁划的字迹在月光下显现。

良久的沉默,竹案旁炉火跳跃,炉膛内不时发出爆竹声,孙武不知身后的女子此刻作何神情,似乎在思量什么。

以刀为笔,不著史便作兵书,这个女子既投身行伍就应该知晓,然而过了很久她都未再开口问起什么。孙武心思繁杂,再也无法专心去刻字,随手拿起旁边的一册《军政》准备研读,就在这时,身后又响起季柔的声音。

“此剑从何处得来?”季柔再次开口,看似随口问及,语气却难掩其热切之情。

季柔的目光似乎一直都停留在他的佩剑之上,对此孙武并未感到惊讶,一切皆在他意料之中内。他们二人一起相处多日,孙武早就有诸多话语想要询问这个女子,他相信这个女子也一定有很多疑问想得到答案。可是一直以来他们俩都不愿先开口,若是没有合适的契机,僵持还将继续下去。

孙武本以为季柔会先在意她自身的处境,亦或是吴楚战事,毕竟她的身份摆在那里无法改变。数日相处下来这个楚国女子的表现令他颇觉诧异,这个季柔首先是一名楚国军卒,然后是一名九州剑士,最后才是一名官家少女。

此刻她的表现一定程度上也是验证了孙武心中论断,或是出于严守军纪她不愿与自己多言,然而作为九州一名剑士,她分明又非常在意自己的佩剑,能忍到今日才开口,其心性已经令孙武钦佩不已。

“此剑乃是一位故人所赠。”孙武拿起佩剑,“噌”的一声拔剑出鞘,如泉水一般的剑身便呈现在月光之下,映上焰火,暗灰色的剑身光华流转,剑上纹路如夕阳下的山涧流水,盯着剑身看久了,仿佛能听到泉水叮咚响。

“哼!”身后季柔冷哼一声,显然不相信孙武所言,如此宝器当世除了延陵季子,还有谁会赠与他人。

孙武略作思索便明白其中缘由,不由得解释道:“这柄宝剑确实是他人所赠,赠剑之人并非剑士,这把剑在外人看来价值千金,在那人看来却只是寻常一物,毕竟吴越之地不比中原。”

季柔不解其中缘由自然会心生困惑,但是孙武相信,此刻季柔一定能从他的话中联想到另外一件震动九州的大事件。

毕竟那个消息早已不胫而走,传遍了吴越大地,既身为剑士又怎会不知此事——在去年岁末,越国名铸剑师欧冶子大师新铸就一批宝剑,打算精选其中最好的五柄,由越王允常进献给吴王僚。

五柄宝剑,制式三大两小,每一柄都是神作,得天地之造化,有鬼神之机,削铁如泥,吹毛断发。

此事经剑士之名流传而出,皆言得之便可当世无敌,傲视九州。惹得各诸侯国爱剑之士纷纷来到吴越之地,期望一睹名剑风采,一时间吴越这片水乡之地,江湖之中暗流涌动。

此刻孙武并未转身便已察觉到季柔的心思,继续解释道:“此剑正是铸剑师欧冶子所铸,而且是其采五山之铁英,集六合之金英,采用新式铸剑之术所铸成的第一柄剑。”担心这楚国女子仍不相信自己这番说辞,孙武继续解释道:“早前孙武初到吴地定居时,常在吴越之间游历,遍访山川河流,有一次在越地一座铁山下偶遇欧冶子大师,武与其相谈甚欢,大师有意革新铸剑之术,武便跟随大师游走各地,寻山觅水,以图良材,如此三月,终于造出新式铁剑,这第一柄便是承蒙其馈赠。”

越国以宝剑名显诸侯国,越之宝剑以铸剑名师欧冶子所铸为最精良,九州剑士无一不渴望得大师之剑,为此即使去为大师看剑炉十年也必欣然往之。

“既然是欧冶子大师所铸名剑,为何让它屈身于破旧不堪的朽木剑鞘,吾并未见尔时常擦拭养护,宝剑蒙尘!岂非辜负了大师一番馈赠之意。尔为剑士,方知剑为凶器,当常让其保持锋芒,如此才能所向披靡。”季柔言语之中颇有不善,似乎随时都会挺身拔剑而起。

望其双眸,黑暗中可见跳动的烈焰。

“剑者如兵者,确为当世凶器,但是,却不可常使其锋芒毕露;须知,剑士欲使出剑势不可挡,当首先善藏其锋芒,积蓄成势,只有积累足够的势,善于运用自身的势,才能所向披靡,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孙武说着便收剑回鞘,霎时连带着它的强大剑势也一并消散。

孙武正欲一展胸中才学与季柔辩论到底!可是半天不闻身后的女子出声,唉!他纵有万千言语也难再难开口,这个女子似乎有意如此对待自己啊!孙武心中烦躁不安,望着手中兵书也难沉下心去诵读。

数年以来孙武一直都是独自一人在研读兵书,或去战场考察,或走访山川河流。他的心中早就积累下无尽言语,唯独不曾遇到同道之人,满腹韬略已达瓶颈,再难精进一步。

所幸偶遇这么一个奇女子,胆识经历皆不输男子,他正打算畅所欲言,怎奈这女子坚决不肯同自己多言!

唉——今夜的月光愈发惨淡了!

过了片刻,孙武终于忍不住再次回头望去,这才发现季柔已经双手扶着佩剑,拖动着沉重的脚步缓缓回了竹舍。

倘若只观其背影,眼中的女子便是另一幅美景。

白衣红衫,长裙曳地,流云广袖腰若扶柳,楚王好细腰,楚女多妖娆;还有那如瀑布般垂到腰际的黑色长发,不饰玳瑁,月光焰火下亦如宝石般耀眼。季柔的双眸会让与其对视的人忽略其容颜,甚至忽略其女儿之身,唯有此刻,观其背影才让孙武感叹不已,自己竟救下了一位如此绝美动人的楚女。

孙武目送季柔走进内室,竹影闪动,月华洒下,看着眼前美景,他的心头突然浮现几句陈国歌谣。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怜兮。

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

舒夭绍兮,劳心慘兮。

他早年游历陈郑之国时常听人吟唱此诗歌,如今回味起来,想必写诗的歌者所面对之人也是如季柔这般月下美人吧!

上一章 目录 +书签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