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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困局山中(1 / 1)

竹林静谧,晨雾缭绕,山中不闻晨鸡报晓,故难知时辰。

季柔按照以往的作息早早醒来,东南的深秋秋意未浓,只是在开门时有股凉凉的晨风扑面而来,湿润的气息让人倍感舒爽,她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衣衫。

困居吴地多日,让季柔的生活从未如此简陋,此时她身穿素色麻布亵衣,外面简单罩了件青色深衣,腰束丝带,佩玉珏,脚着木履。虽说此时穿深衣并不合礼,可是原来那套华裳早被吴娘拿去浣洗,她实在没有别的衣物可穿。

没有绫罗绸缎,没有华美的纹饰,粗陋的麻布衣物不断摩挲着季柔的肌肤,已经折磨了她很多个日夜,青色深衣还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气味,季柔甚至不敢深思它究竟用什么样的染料所渲染,否则她就只能裸身了。

山间秋风送来淡淡的竹林幽香,多少冲淡了些衣物上散发的怪味。

季柔回头看了一眼竹林东舍,门扉紧扣,那孙武似乎还在熟睡。昨夜孙武又在竹舍前端坐到子夜,季柔也不知道他整日都在思量些什么,也许故作深沉罢了。不过,当她想到那孙武整日修习剑术,勤勉不缀,心中不免有所触动。

孙武的剑术倒是异常凌厉,霸道至极,她若想在决斗中胜过孙武并不轻松,多日的病榻修养让她的身体变得迟缓,难以调动身体各处气力。

季柔缓缓舒展身姿,举手间便发觉自己已经恢复了大半。此时她并没有让同舍的孙武有所察觉,也许在那家伙眼中自己还是伤病之躯,行动不便。想到自己轻易隐过此间辛秘,季柔的心情竟然舒畅了许多,她目光转向手中长剑,心思悠转,便拔剑在林中轻舞。

剑光流转,竹叶翻飞,季柔仿佛又置身于旧日时光,当初离家前她也是每日清晨必定舞剑于庭中,直至红日高升,万物苏醒。

一曲舞罢!那孙武房门依旧紧闭,竟然仍未苏醒!

季柔颇感诧异,细想那家伙往日皆是日出而起,半夜而息,今朝非同寻常啊!难道他昨夜死在了竹舍内?东皇太一终于显灵了!

她轻轻摇头,很快抛却这个荒唐的念头,此刻先解决自己腹内的饥饿才是首要之事。但是当她围着竹舍前后转了两圈,找了半天也只在西舍内找到一小包谷物,看起来像是稻米和黄菽,稻米品相难看,跟楚糈相差甚远,估计蒸煮出来饭食味道也不会香甜。所幸她又在中堂竹案上找到了半包黑粟,在郢都时她便经常食用此类谷物,好像混合稻米再加上蜂蜜红枣一起蒸煮出来十分美味。

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其他可食之物,季柔不免有些生气,稻米和黑粟可以蒸食或者炖粥,可是没有肉食就无法调羹,更别说做出更美味的膳食了。她已经许久未曾品尝珍馐,如今连甜美的浆水也没了,或许那孙武知晓浆水存放在何处,因为以往都是孙武在三餐时间奇迹般的拿出美味饮食来。

季柔再次把目光投向孙武所居的屋舍,好像真的连呼吸声都感知不到了,那家伙不会真的暴毙于昨夜吧?

眼看红日初升,季柔决定自己动手造饭,不等孙武了。

铜釜就架在竹舍外面,旁边有用来烧火的干竹片。这些天来,她曾经很多次目睹孙武用这个简陋的厨具做出美味的食物,似乎并没有那么难,虽然会有损自己的身份,但是一想到此刻又无人发觉,季柔便安心的开始准备生火造饭。

她根据自己平日所食黑粟饭的品相推测其做法,先是小心翼翼的把食材倒入铜釜之中,然后便开始生火,不过眼前的这些竹片简直跟孙武的脾性一个样,无论她怎么努力,竹片就是不着火,数次她都想把手中竹片碾为粉沫,到了最后,她还真是通过碎竹屑才将炉火生起。

眼眸中跳动的火焰,仿如那晚吴军手中的火把。

季柔算了算时日,猛然发觉自己恐怕已经在孙武这里待了一月半有余,外面的战事到底如何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可以发生太多事了,那个噩梦不止一次的淹没她的睡眠,触及她的灵魂。一开始她还能欺瞒自己这是睡眠不好造成的,然而时日久了,季柔开始相信这是太一神在给她启示——与吴人的战事结果也许并不好。

多日来,季柔不止一次细想那晚吴人的突然袭击,她发现了诸多蹊跷。边邑驻军虽然不多,可是在他们的背后有州来方向的七国数万联军,而且统帅是楚国战功赫赫的老令尹阳匄,以吴人那点兵力怎敢主动出击!最令她费解的是吴人仅仅一轮冲击,便突破的他们的军中防线,楚军上下变成了一群待宰的羔羊,她直到最后一刻还幻想着后方联军可以反戈一击,将吴国进攻的队伍彻底吃掉。

他们的七国联军仿佛一夜之间失去了踪迹!

难道是老令尹阳匄出了意外!季柔隐约记得老令尹是带病出征,思量至此她的后背已经冷汗直流,添柴的手都开始颤抖起来。季柔无法想象没有令尹的七国联军,正如没有天子的九州诸侯。唯有在老令尹的统领下,他们的七国联军才能一起协作抵挡吴人野蛮的进攻,若是令尹不在了,那么便再无人能统领联军,所谓的七国联军也就不复存在。

也许孙武了解外面战事动向!

季柔不由得想起孙武每次欲言又止的尴尬神色,他似乎比自己更渴望与人交流。也正因如此,季柔才不愿跟孙武多作交谈,这个孙武太可怕了,她甚至不敢与其长久对视。

不安之感如同潮水一般,一波更胜一波,身上已经复原的伤痕也开始隐隐作痛,腹内更是如同利刃在搅动,让她作呕,紧接着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突然,一股焦糊的味道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一抬头,便感觉到枝叶间透射过来的暖暖朝阳。

然而,阳光似乎并不是焦糊的味道!

“饭食烧糊了吧?”背后突然传来孙武低沉的声音,脚步也应声而至。

季柔身子一颤,偷偷收回已经触到剑柄的右手。幸好她已习惯了孙武的神秘行为,否则此刻怕是已经拔剑回刺了。

说话间孙武便已来到她身旁,伸手揭开铜釜上编制的竹篦,刺鼻的焦糊味随着一团黑色的烟气冲出釜中。

季柔的脸瞬间就黑了下来,连忙后退两步。接着她注意到孙武的脸色也不好看,但是绝对不是被烟熏的,那张俊美的脸庞此时阴沉的好像暴风雨前的天空,季柔不由得感到一阵心虚,更加不敢直视孙武。

“看来是无法食用了。”孙武话不多,但是手上却忙个不停,移开铜釜,熟练的清理釜中焦糊的饭食,再用清水将铜釜洗过,然后把仅剩的一点稻米放入釜中,添上泉水开始重新熬煮。

季柔小心翼翼的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这时她才想起自己刚才好像是忘记了加水,怪不得会烧焦呢!

季柔腹内咕噜噜的抗议起来,眼看着孙武把一切收拾妥当,似乎自己帮不上任何的忙,她便端坐于竹案前,佯作镇定,不知过了多久才闻到了米粥的香味。

季柔一挥衣袖,随口吩咐道:“要饿死人了,快快准备膳食!”半晌没人回应,她这才回过神来,原来这里不是郢都,没人可以服侍她的饮食起居。

“孙武?”季柔四下张望,那孙武又不见了踪迹,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他从竹舍中走出来。

“袋子中的黑粟呢?”孙武手中拎着她刚刚发现的那只装黑粟的布袋,脸色比刚才还难看。

“刚才不是被你给倒掉了吗?黑色的那块就是了。”季柔目光游离,细弱蚊蝇。

孙武瞥了一眼倒掉的焦糊饭食,只一眨眼间,季柔便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滔天怒火,那包黑粟应当对他十分重要。

“从今日起,晨不食,一日两餐。”孙武转身收起布袋,然后去盛粥。

“什么!”季柔瞬间挺身而起,几欲拔剑。“一日两餐?岂非待吾以庶民之礼!”

“今日恐怕只有一餐了。”孙武把一点米粥放到她跟前,脸色严峻,好似在施舍一个乞人。“今天只有这些东西可以食用,明日的我会再想办法。”

季柔一肚子怒火,根本就顾不上思量自己的处境,气呼呼的质问孙武。“这便是吴人的待客之道吗?”

孙武面前同样放着一盘稀粥,但是他却没有丝毫嫌弃之意,反而吃的津津有味。

“一粥一饭皆来之不易,有的吃就该心存感恩才是。”

季柔不以为意,反而对孙武心生鄙夷,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她已经可以确认,眼前这个男人绝非普通的吴地遗民,他必定是来自北方的某个贵族之后,但是自从在吴国生活了许久,已经使他堕落了。如今一餐稀粥就能让他甘之如饴,孙武也不过如此!亏得那欧冶子还赠剑与他,季柔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朝孙武的佩剑上瞄。

“武本就没有多余财物,这些年自己一人尚能节俭度日,勉强积攒下一点财货也在不久前给尔换了衣饰,如今我俩连一日两餐都无法保证了。”孙武叹了口气,盯着她抱怨道:“那袋黑粟原本是要拿到姑苏城中换取其他粮食。”似乎是注意到季柔的目光,他神色一转,摊手道:“总不能拿我的剑去城里换食物吧?”

“尔敢?”季柔的手突然抓住了孙武的剑鞘,顿感逾礼,但是仍不敢松手,坚持道:“无论如何不能拿欧冶子大师所铸宝剑去换取食物。”

“孙武的剑一看就不值钱,遗弃路边怕都无人拾取,倒是女士的佩剑华丽耀目,随便取下一颗玉石便足够你我二人半年衣食无忧。”孙武目光灼灼,紧盯着季柔的佩剑,仿佛那是一餐美味佳肴。“武救下女士,本不欲寻求回报,然而,如今你我食不果腹,若是女士愿意——”

“休想!饿死决不弃剑。”季柔立刻把佩剑藏于身后,然后若无其事的端起米粥食用。“一日两餐倒也能勉强度日。”

季柔相信这个孙武绝不会让他俩饿死山中,他总能在紧要关头出面解决麻烦,这一点季柔早就习以为常。

孙武好像早就料到今日困境,进食间频频望向林中小径,似乎那里有食物会出现。果然,就在俩人为饭食发愁之际,一声呼唤瞬间温暖了二人的身心。

“长卿——”

季柔从未发现孙武这个九州权贵中最常见的字居然如此动听,吴娘吴音细语在竹林间回荡,犹如喜鹊和鸣。

吴娘身穿青色麻布短褐,头戴衣巾,旧裳遮不住脚上草履,踩着落叶趋步靠近他们,手臂上悬挂的竹篓半点都没有拖累她的步伐,不待季柔起身整衣行礼便已扶住她的胳膊。

“莫向老妇屈身,实在不敢当。”显然吴娘早就看出她身份非凡,从来不肯受她的拜礼。吴娘接着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孙武。

“长卿,柔女郎的伤势恢复的如何了?可有隐患留下?”

不待孙武回答,季柔便抢先道:“幸得吴娘周全照料,柔的伤势恢复的很好。”然后便退后两步,整衣正对吴娘深鞠一躬,恭敬道:“承蒙吴娘照顾,柔十分感激,日后定会厚报,不知吴娘有何心愿?”

吴娘闻言并没有丝毫喜悦,但是也没有露出任何怀疑的神色。哪怕已经相处多日,吴娘对她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季柔发现自己依然没能真正了解这个善良的吴国妇人。

半晌,但听吴娘开口道:“老妇只是一个贫贱农妇,从不敢想富贵生活,只求平安度过余下的日子。”

“仅此而已?”季柔对吴娘所求颇感意外,她知道吴娘生活拮据,无夫无子,若无帮衬很难善终。“待柔返回家乡一定请人来服侍吴娘,吴娘若是愿意,可随柔一同返家,由柔奉养吴娘后半生。”

吴娘失笑道:“哪里用的着人服侍,只要少些战乱,老妇可以安稳的多活几年就行啦!”

季柔神色一滞,竟无言以对,脸颊好像突然被焰火烘烤,烧的她心烦意乱,双目四下打量,不敢直视吴娘温柔的目光,双眸无意扫过孙武,发现这家伙的嘴角微微抽动,目光不时打量自己,似乎是在取笑说:看尔如何兑现承诺!

季柔眼眸一闪立刻回敬孙武:早看出尔身份非凡,既非平民,战争背后岂会少了尔的身影。

孙武立刻转移视线,趋步走向吴娘,接过她手里的竹篓,恭敬的问道:“不知道吴娘可有什么地方需要长卿效劳,长卿在此地三年,多亏吴娘照料,长卿希望为吴娘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吴娘并未拒绝,而是认真的思量片刻才回答道:“正好后山下有片田地需要整理,老妇一人恐怕难以按时令完成,正忧心呢,若是长卿近日无事,便来帮老妇可好?”

孙武竟面露喜色,似乎十分喜爱田间劳作,如军士般答道:“诺!”

“长卿明日清晨可在后山小径等候,老妇自会带上农具。”

季柔在一旁静默不语,此刻她的心思跳转飞快,直到吴娘要离开,轻声呼唤起她的名字,季柔方才把注意力重新凝聚到吴娘的背影之上,慌忙躬身道:“恭送吴娘!”

“已经走远了。”

孙武不知何时已经把竹篓放置好,再次从竹舍中走出,手中多了几颗金黄的蜜橘。

季柔不想理会孙武,转身端坐回竹案前,默默食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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