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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砺剑山中(1 / 1)

孙武终究是猜不透这个楚女的心思,哪怕将她视作两军阵前的敌手,他也无法通过诸多在外信息对这个女人的行为举止做出准确的判断,这一刻他的心底竟有些庆幸,此时各诸侯国尚未见女将领军作战!

“且稍后片刻,武来准备晚膳。”

孙武取出铜匕小心翼翼的处理小鹿,由于鹿已经死去有段时间,处理起来徒增许多麻烦,好在他的铜匕足够锋利,手段足够娴熟,很快便将小鹿扒皮去筋。

鹿皮需要完整留存,稍作处理后等来日带去姑苏城寻个匠人制作两双皮履,至于鹿肉,除了今晚取出一些剁碎放入铜釜熬粥,其余的也需风干保存,因为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可能就要靠它活命了。

孙武偷偷暼了季柔一眼,只见她也暗中关注自己的举动,经过多日的相处,他已经可以确信这个女人必定出身钟鸣鼎食之家,倘若再不让这个女人食肉糜,他们二人一定会拔剑相向。

观其对饮食的需求,对衣饰的执着,以及在生活上的无能,种种迹象表明,他从吴卒剑下所救的这个楚女身份非同一般。

哪怕她尽量不开口,让自己表现的如寻常富贵之家女郎,言行举止也尽可能学着军伍之人的格局,但是她无意间所表露出来的气质就非普通勛贵之流。

孙武甚至能感觉到在某些方面,这个女子所展现出来的礼仪比他还要完备,她定然出身大方之家,自幼得贤师教诲。

毕竟芈姓乃是楚国王族啊!

可是在某些方面她又任性胡为,礼仪教化仿佛从未在她身上出现过。

铜釜已经支好,清冽的山泉渗透着竹子的幽香,孙武倒入仅剩的半斗粟米,放入切好的肉糜,加入些许盐巴,一切便准备就绪。

真应该让那个女人好好学习一番啊!饭食究竟该如何烹煮。

孙武回头想找到季柔的身影,发现她已经离开了竹席。

人呢?

“跟我的想法一致!”季柔不知何时站在铜釜的另一边,揣着双手探着脑袋打量铜釜内的食物,丝毫没有虚心求教之意,反而肆意点评。“泉水是不是少了些许,能否将粟米煮熟?还有那个火非常不好点燃,这里没有油脂,用火石直接点燃竹片几乎不可能。”

季柔突然直勾勾的盯着他,仿佛在问:吾看尔如何生火!

孙武叹了叹气,悄悄拿出提前晒好的竹叶和由枯竹片上削切下的丝绒,一步步给季柔演示如何正确生火。这是要多无能之辈才会想着直接去点燃竹片啊!当他把竹叶引燃后,抬头已看不到季柔身影,只听到旁边传来一声冷哼,似有不屑之意。

孙武瞧着季柔离去的背影,仿佛一个巡视营帐的将军,装模作样!

孙武趣味突生!

“请教,兔肉该如何烹制?”

“烤!”

“恐时辰不够!误军上用餐!”

“误了时辰军法处置!”

“得令!”

看来这个家伙倒是真的在军伍中生活了一段时间,而且不是以小卒的身份,毕竟某些习惯已经融入她的血液之中。

孙武无视背后那个女人愤怒的眼神,着手准备烤制野兔。

旅居吴地的这些年,他早已学会了如何更好的生存,手边没有上好的香料,便用路边采摘的野果做酱汁混合盐巴以备用,旁边还有从山崖下捡来的半块蜂蜜,蜂蜜香甜,需要提前涂抹在兔肉上加以腌制,等肉烤出了香味再涂上酱料,如此烤出的兔肉香甜可口,勾人食欲。

待他烤好兔肉,旁边铜釜内的肉粥也已煮好。香甜的粥被盛在手掌高的竹筒中,余下的部分需要取出用麻布包裹,虑去水分接着蒸煮,直到食物彻底融合在一起,方可做成糕膳,明日后山劳作可作干粮。他另取两个稍细些的竹筒中盛放季柔刚打回来的清冽山泉,此时木盘已被季柔摆放整齐,光洁如玉的盘底清晰可见他所篆刻的铭文:苟日新,日日新!

季柔显然早就注意到了这些文字,她甚至还亲自在自己所用的那副餐盘上篆刻了两行楚字: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此女心志昭然若揭!

孙武取出匕首,将烤好的兔肉削下。看着他把肉片一点点铺满面前的木盘,季柔脸上情绪也没有丝毫波动。

那季柔明明从刚才就开始偷偷吞咽口水,肚子咕咕的叫,堪比雨后池塘蛙鸣。但是她依然正襟危坐,双目正视前方,规矩如同君王宴饮。

直到孙武把一切饮食准备妥当,然后列坐对面,季柔方开始用餐。

“礼言:‘秋行犊麑,膳膏腥。’今日餐……”孙武言及一半,便被季柔喝止。

“食不言!”

孙武有种一剑劈空的感觉,看着季柔规规矩矩的进食,仿佛每一个动作都经过了数百次练习,精准无比。他叹了口气,按照季柔这个规格,此时应该鼓瑟吹笙,钟乐和鸣,歌者吟诗,舞者献舞!

寂静的竹林,旁边火堆偶尔传来阵阵爆竹声,随着月儿高挂竹梢,季柔终于吃完最后一粒米粟,饮完最后一口清泉,接着长舒一口气。

“还好,还好,尚未堕落如吴越野民!”

孙武压抑许久却不知该如何接话,但是心底有个声音不断提醒他此刻必须说些什么,否则日后他的地位将堕落至庖者,彻底被这个楚女鄙视。

“敢问女士,楚国先君·熊渠,曾举兵伐随,随曰:‘我无罪’,楚君作何答复?”孙武望着眼前一副大家风范的季柔,见证着她脸色的变换,由惊到怒,后羞愤,最后干脆拂袖转过身去,她终究是说不出那句:我蛮夷也。

孙武心情顿佳,一扫先前阴霾,他一边收拾案上餐具,一边催促道:“倘若无事,女士请早些休息,明日一早随吴娘去后山劳作。”

季柔却毫无困倦之感,起身给旁边的火堆添些竹片,火势越发旺盛,照出她姣好的面容。过了一会儿,她便回竹舍取出先前的竹简,似要掌灯夜读。

孙武也不再理会季柔,他还有事要做,铜釜内的肉粥已经成型,待铜釜冷却下来便可取出里面的干粮,拿干麻布包好,挂于门楣处风干。当他忙碌完手头事物返回席间,发现季柔已经不再看竹简,而是取出一块砺剑石,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磨剑刃。

“刺啦”声作响,细细品味,竟然比那钟瑟之音更加悦耳动听,仔细看去,季柔似乎不止在砺剑,只见其嘴唇微颤,好像在默诵文字。

孙武席地而坐,同样取出自己的佩剑细细打量。

身旁焰火摇曳,映在剑身之上显得异常妖艳靓丽,凌乱的剑纹如峡谷深渊内层层叠叠的岩层,又似那流入深谷的山涧泉水,如此鬼斧神工竟由匠人所铸,欧冶子当得起一代宗师之名。

孙武眼中映照着剑身摇曳的灯火,心中再次浮现出初次与欧冶子相识的情景。

彼时,他适逢齐国本家经历巨大变动,孤身一个人远走吴越之地,身无旁物,也无所求,顺性而行。吴越民风彪悍,多战乱,多日的游历也让他见识到了各种纷争,渐渐的对战争有了更多感悟。最终他决定找个安身之所把自己半生的感悟记录下来,顺便把心底默记的兵书典籍一并写出。他当初离开齐国时未曾带走家族中的一册书简,想看之时只得自己默写。

所幸他记忆超群,有过目不忘之能,少年时读过的兵书典籍都还记得。

当时他正身处越国,诸侯国中越国国势孱弱,民众甚少,大片田地都未开垦,并非理想的定居之地,就在他打算北上赶去吴国之时,在荒凉的山谷中遇见一个穿着破败葛衣的老农,说老是因为那人鬓角泛白;当他走近后又发现那人体态健硕,皮肤黝黑,浑身散发出一股灼热的阳刚之气,分明就是一个身强力壮的汉子;孙武也不知那人在滚落的山石中翻找什么,斗大的石块竟被他轻易掀飞。

如此山民顿时激起了孙武的好奇心,索性就坐在一旁细细打量起来。汉子年龄约有五六十岁,体魄也着实强壮,在石块中翻找了半天也不见其停下喘气,就是孙武见此也不免自惭形秽。

那人只在孙武刚出现时瞥了他一眼,然后就没有再理会眼前的不速之客,他对于自己的行为非常专注,偶尔发现一块质地较好的石头便会蹲下细看良久,待翻找到中意的石头就放进不远处的竹篓里,一个时辰过去,他的竹篓依然没有被装满。日过正午,那人几乎把整个山谷的石块都翻遍了,可是看上眼的石头并没有几块。

孙武察觉到那人要走,自觉整日游荡也没甚么意思,他头脑中便涌出一个想法:何不跟着这个奇怪的人去走走看看?于是他便做了那人的影子,他做什么,孙武便跟着做什么,对于孙武的奇怪举动那人没有半点不满,依然专注于找石头。

孙武一直跟着他走了很远,从一座山到另一座山,从山上到山下,直到他们二人来到越国的一个小城邑附近,那里有越国的驻军,此时尚未到农时,所有军民皆要训练。

那人在这里似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几块不起眼的褐色铁石。

据孙武所知,此时各诸侯封地的铁制品还不多,世人皆知铁石较难熔炼,即使卫国的工匠也不敢轻易接这种活。此时孙武已经能确认眼前这个汉子应该是一位铸器师,据传吴越之地的铸造技艺远远超越中原各国,各种铁器铜器源源不断流入中原,近些年卫国工匠也曾前来学艺,不曾想今日竟遇到一位。

孙武想跟着这位铸器师一起去见识吴越精湛的铸造技艺,但是又有一个难题横在他面前,要知道此时铸造技艺都是各诸侯国君最宝贵的财富,乃是国之重器,而这些铸器大师大多都有师承,决不会让旁人知晓自己的秘密。日前男人只是寻找矿石,所以不在乎孙武跟随,一旦他开炉制器,即使国君也需避让。

就在孙武忧虑之时,远处突然传来嘈杂声,还伴随着金属碰击的声响。

孙武急忙追了上去,只见那个铸器师已经被几名越国军卒给围上了,看样子是要查看他的身份,然而那铸器师却无视身边的军卒,只顾在石块中翻找自己中意的矿石。

如此行径自然惹怒了军卒,一人直接踢翻他的竹篓,矿石散落一地,另一人操着一口越语大声叫骂,孙武勉强能听懂其中大意。

越国军卒认为这个铸器师行迹可疑,怕是吴国野民,要抓回去审问。

一时间剑拔弩张,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孙武此时才发觉那个匠人竟不隶属于军伍,否则只要表露身份,这些甲士决敢如此苛责于他。但若真的让甲士把他带回军营,一旦得知他是铸器师,必定会奉为上宾,只是此生恐怕再难得一身自由。

越国甲士共有四人,皆穿皮甲,手执短剑,其战力绝非普通军卒可比。孙武若想救下那人便免不了一番恶斗,此刻他身边没有可以傍身的兵器,四下看去,地上只见散落的竹子。

“先凑合着用吧!”孙武只得从地上捡起一根四尺长的竹竿,权当做兵器。

越国甲士已经开始动武,其中两个人一左一右拉住匠人手臂,一起发力,势要按倒此人,然而匠人却巍然不动,似乎未将这些甲士放在眼里。其中一个甲士激愤难当,大喝一声便拔剑斩向匠人,这一剑下去只怕要断去他一条臂膀。

此时,孙武以竹竿代剑,猛然杀出,一出手便刺中那持剑甲士的手腕,击落他手中利剑,速度之快,对方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击,只觉得手腕突然刺痛,便不由得松开手中长剑;仔细看去,那人的手腕竟已经被斜截而成的竹竿给刺穿。一击成功,孙武目光掠过众甲士,一脚踢倒眼前之人,趁势抽出竹竿,带着腥红血迹的竹竿犹如嗜血之剑,洒落点点血迹。

其余甲士根本不及拔剑出鞘,只得连连退步,四散开来围住孙武,寻求反击。

越国甲士虽失了一个战斗力,剩余之人却非庸兵,尤其是他们手中佩剑,比中原成名剑士的佩剑还要锋利。孙武稍不留神,便有甲士挥剑斩来,他侧身避开一剑,身旁一株碗口粗的大树便应声倒下。

孙武回头瞥了一眼,见那断口整整齐齐,任谁见状都要忍不住赞叹一句:好一柄越国宝剑。

剑!

越国甲士没有丝毫停歇,再次欺身挥剑,但见孙武慌忙躲闪,便知他所持兵刃乃是一节寻常竹竿,不敢与越剑争锋。余下两位甲士对视一眼,一齐举剑袭来,一时间孙武竟难以应付。

倒是那位匠人,听闻孙武赞叹越国宝剑,脸上终于有了异样神情,不知是欣慰,还是轻蔑。眼见孙武被三柄利剑逼的连连退步,匠人忍不住提醒道。

“越国宝剑虽然锋利无比,可是质地过重,铸剑师为了剑身和剑柄的平衡,往往剑身铸造的过短,最长也不过二尺出头,且铜剑剑脊厚而宽,受阻过大,不利于隐秘进攻。”

孙武一听便知这匠人当是铸剑名家,且有意相助自己。此时他再去审视自己的对手,只觉得对方出剑的确慢上几分,虽然每一剑都威力巨大,足以开山裂石,但是无法触及敌人的攻击终归是无用。孙武躲闪之际看准良机,一竿刺出,细长的竹竿如长蛇出洞,迎上甲士刺出的长剑,当他的竹剑刺入对方皮甲间隙时,敌人的剑锋离他还有半尺之距。

一击即中,孙武微微失神,似有所悟。

这时有甲士趁他失神偷偷挥剑,孙武只觉得背后忽有疾风袭来,顿时明了那是出剑的声音,算准时机,回身一刺,正中甲士胸口,霎时那人只觉得一口气提不上来,连连后退几步也没能稳住身子,跌倒于碎石之中。

乘此时机,孙武剑随心动,一击挑落最后一个甲士手中长剑,方才松了一口气。

孙武也没有想到自己出手竟如此迅速,有时候感觉自己意念还没动,手中竹剑倒先刺出了,相比他往日出剑快了可不止一两倍。难道是自己剑术今日终于大成,亦或是手中竹竿过于轻便?倘若有一柄利剑轻似竹竿,岂不天下无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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