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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潜龙在渊(1 / 1)

秋风漫卷,层层枯叶纷飞。

季柔已经在竹舍前静坐了整个下午,手上不停的重复一个动作——擦拭自己的佩剑,剑身早已铮亮,刃若流光。

季柔很清楚他们眼前所面对的困局,自她挥出那一剑开始,便再无退路,吴国甲士寻上门来是迟早的事,或许她可以立刻跑路,孙武定然不会阻拦。

然而这个最有利的选择却决非她所愿,从后山归来后她也曾忐忑不安,到了此时方心如止水,在这半日里她的内心挣扎斗争了许久,各种念头蜂拥而至,如潮水一般不停冲洗着她的心灵。

如今的她身体大概恢复了七八成,这一点即使孙武也未完全察觉,真到了非战不可的境遇,她有把握在吴国甲士的围剿下全身而退,不过如此一来她便不得不离开此处,且不论她走后重伤的吴娘该如何面吴国甲士的盘问;就是孙武那部未完成的兵书便足以让她惦念不已,寝食难安。

季柔不得不承认在她内心深处,或许这部未完成的兵书才是她最大的执念,远远超过她对吴娘的愧疚之情。

究竟要如何应对才好?如若不然将孙武也一并带回楚国?这个疯狂的念头刚一浮现,连季柔自己都吃了一惊。

孙武半月前还是她心头必杀之人,她要用孙武的血来洗刷耻辱,自己怎么会想到把他带走!难道是为了那卷未完成兵书?她只能不断的这么提醒自己。

“不必再等了,最迟明日,姑苏城外的军卒就会寻到这里,女士若仍然想与武一战来洗刷耻辱,便可以提前开始了。”孙武似乎已经在她身后静立了很久,此时他换掉了那件染满吴娘鲜血的旧衣裳,穿青色长衫,束黑色腰带,衣袖已经折起,扎在手腕处,身上没有半件配饰。

“女士伤势未痊愈,为公平计,孙武可以单手御剑。”

季柔装作没有听到孙武的提议,继续认真擦拭剑刃。

孙武仍不罢休,坚持道:“武无法预料我们将面对怎样的变故,也不知能否安然度过此次劫难,所以先了结女士的心愿,免得留下遗憾。”

“不劳先生费心,季柔惹来的麻烦,季柔自会解决。”季柔收剑归鞘,安放在随手可得之处,依旧不愿起身。

“汝只需要照料好吴娘,一定要让她安然无恙,否则吾便潜入姑苏城,去刺杀姬僚。”

“吴娘伤势已无大碍,只是血气流逝过多,待吴娘苏醒,多多进食滋补即可。”孙武似乎不再强求,在她身后站立良久方转身回内室,但是很快便又返回,接着便有一卷书简从她肩膀上递了过来。

“女士既然要同孙武一齐面对此事,武无异议,这一卷是昨晚所著,吴国甲士也不知何时才能寻到这里,静待无事,女士可以先睹为快,若是发现有不可取之处,烦劳女士指正,武好再作修改。”

季柔侧目而视,幽怨不已;她敢肯定如果方才她决定独自离去,这家伙绝对不会拿出这卷新著的兵书给自己观赏。

“女士若不喜欢,武便收回!”孙武作势便要回屋。

季柔二话不说,夺过兵书认真研读起来。

“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孙武所写的每一个字都仿佛被太一神降下了咒语,让人沉迷其中无法自拔,竹简上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季柔都努力牢牢的铭记在心底,其中每句都值得反复品读思量,每读一遍就会有不同的收获和感悟。

仅仅这数百字,足以抵得上别家一车书简,能用如此精妙简短的文字写尽兵家战事的奥秘,孙武当得上那不世之奇才,兵家之圣贤。

季柔沉迷于此,不觉时光流逝。

竹林静谧,秋风轻抚。

当她感觉到四周寒意侵袭,才发现已经入夜,抬头不见明月,唯有身边一盏孤灯,烛火在冷冷的夜风中摇曳。

季柔感到腹中饥饿,正要起身忽然发现旁边摆放着一张竹案,案上有一盘早已凉掉的饭糕,还有一些浸泡着柑橘的浆水,烛光照耀之下,竟也觉得温暖,仿佛一下便驱散了遍体寒意。

饭糕入手冰凉,怕是放于此处有些时间了,细细嗅来尚有几份香甜之气,当她吃到嘴里才品出那股甜香之味是何物——竟是红枣!这家伙居然能想到把红枣和粟谷以及肉糜一起熬煮,吃起来既有红枣的甜味,也有肉糜的香味,混合起来竟比她在郢都吃过的所有糕点都要美味。

熟悉的味道仿佛一下子将她带回到了宫室内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每天都有仆人为她精心准备各色膳食,穷尽办法让她用餐愉悦,开口称赞。

季柔只尝了一口特制的浆水,立刻便猜到了孙武的做法,里面应该先是加了蜂蜜煮沸,而后才放入柑橘浸泡,使得浆水入口甜柔,丝毫不觉得冰凉。

若是孙武不再著书立说,即使去王公贵胄府邸中做个庖官,用不了多久也定然可以博出一番声名!

“看来我等已经平安度过了今日,早些歇息去吧!明天还不知道将要面对什么样的来人?”孙武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

果然!这家伙走路无声,就喜欢站在他人背后观察,说不定自己刚才的举动都被他尽收眼底。

季柔本来好好的心情,因为孙武的出现,兴致顿时减去一半,连手中的米糕也尝不出刚才那种香甜的味道了。

“不必了!”季柔机械般的吃完余下的饭糕,饮过浆水便又坐回了原地,横剑于膝上。“今晚我会守夜,汝只管去照看好吴娘!”

孙武倒是没有再多加劝戒,转身回内室取出一件外衣丢进她怀里,顺便丢下一句:“秋夜露重,不要被寒气侵扰!”

一夜无事,却也难以入眠,因为麻烦始终未出现,紧紧吊着人的心弦。

麻烦到来时已经日上三竿,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穿过层层竹林,还未惊扰房檐上的飞鸟,便已经被屋舍前的人所察觉。

熟悉的金戈之声携着凛冽的杀伐之意扑面而来。

寻至此地的敌人只有两队,十数人而已,却已经让人不敢有丝毫轻视,只因这两队人皆披甲衣,腰悬利剑,绝非普通军卒可比,毫无疑问他们的战斗力抵的上一个普通的百人队。

最重要的是这群甲士有一个非同寻常的领导者,哪怕只是远远的望一眼,便能让人永远铭记他的模样。

此刻坐在竹舍外的仍是季柔,昨晚后半夜孙武接替她来守夜,天明时分她便来换下孙武,让他赶紧去休息,以待今日之战。

季柔正低着头在读一卷《司马法》,当竹林中那群军伍出现的一瞬间她便将对方打量了一遍,只一眼就认出了那个曾经险些杀死自己的甲士,她能感觉到身上的旧伤隐隐作痛。

突然,她目光被另一个陌生的身影所吸引,遥望一眼那人气质竟跟孙武有几分神似,不同的是此人满头白发,却又是壮年模样,眉宇之中英逼人,尤其是那双眼睛。季柔从未在一个人眼中同时见到生死两种气机,如垂死老者一般的暮霭沉沉之中仿佛又燃烧起熊熊烈火,这般倔强的精神绝非常人所能企及。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啊!什么样的经历能造就这样一个矛盾并存的个体?季柔本以为在这蛮荒之地能见识到一个孙武已是万般不易,不曾想又出现这样一个奇男子!难道这吴国注定要崛起九州?

面对这样一个奇人所带领的队伍,季柔已无法压制身上的杀气,右手悄悄地抚到剑柄,随时准备拔剑迎敌。

然而那白发军士来到竹舍前便挥手让随行甲士静立原地,然后朝她这边扫视一眼,季柔并未察觉到任何敌意;接着那人便开始打量四周,似乎对这座隐匿在竹林中的屋舍颇为好奇;最终那白发军士把目光投向了竹舍前的书案上,上面有她和孙武看过的兵书,孙武自己新著的四卷兵法同样摆放在那里。

接下来那家伙竟然席地而坐,拿起案上书简开始一卷卷的查阅。

季柔可不认为此人气势汹汹带领两队甲士寻到这里,就只为读上几卷书简,危机仍在,她不敢有丝毫懈怠。

一时间气氛有些诡异,季柔无心阅读手中书卷,另一只手掌悄悄拔剑出鞘,目光不停地在白发军士和那个曾经伤她的随从甲士身上游走,找寻出剑的时机。

白发军士腰间的佩剑十分醒目,虽然相距数仗,季柔仍然能够感受到那柄剑散发出来的杀气,而且这柄剑给她以似曾相识之感,绝不是籍籍无名之辈。

当这群甲士出现的那一刻,出于一个剑士的直觉,她便知道如果动起手来白发军士必是强敌。

此时那些随行甲士望向她这边的目光更加谨慎,只敢小心打量,就连那个有过血仇的家伙也是如此。

季柔发现他似乎有些认不出自己,至少无法确定自己的身份,眼神不停的试探。她这才想起自己早就不是那日的妆容,为了今日打斗方便,她特意换上了男装,头发也是简单的挽了个发髻,连发冠都未配戴,只用一条青色发带束缚,看起来是一副邻家少年模样。

紧张的气氛持续了好一段时间,直到孙武的脚步声在她身后响起。

孙武的现身仿佛给众人发出了一个号令,让所有人严阵以待,季柔知道突变就在眼前,看准时机准备出手,她的目标正是那个白发军士,只要制服他,余下众人不足为虑。

最先打破沉寂氛围的是对面的一个年长甲士,他好像认出了孙武,大声提醒道:“伍先生,正是此人伤了小乙!我认得他和他腰间佩剑。”

孙武看起来倒是十分镇定,丝毫没有理会那聒噪家伙,他定然是一眼看出那个白发军士的非凡气质,自他现身后目光便紧盯着那个白发男子,见那人在读他的兵书也并未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等着对方把书读完。

白发军士同样没有理会随行之人的呼喊,依旧专注于手中的竹简,冷峻的面容一点一点融化,神情开始变得极其认真;最后竟转为惊恐,仿佛见到了神迹;而后又露出欢喜的神情,就像是一个孩童突然发现了一件特别喜爱的东西。

白发军士对于手中的竹简简直爱不释手,读完一卷便立刻展开下一卷,可是又舍不得合上刚才看过的一卷,好在孙武一共只写了四卷,他很快他就读到了最后一卷。

反观那些随行甲士却早已焦急万分,尤其是当其中一人告知大家,眼前这二人便是斩伤袍泽的敌人,他们更加急不可耐。

“伍先生!”那名甲士忍不住又喊了一声。

“止声——”白发军士凌厉的眼神瞬间震慑所有人。

季柔从那些随行甲士的眼中看到了恐惧。

众甲士立刻屏气凝神,不敢有丝毫动作。

季柔毫不怀疑,如果那群人再敢打搅白发军士读书,那么下一刻,回应他们的就是军士手里那柄无坚不摧的宝剑。

白发军士教训完随行之人,接着去翻看手里的竹简,一边看一边不停地叫好,最后几乎陷入癫狂的状态。

那些甲士看着只能干着急,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自家领队如此癫狂!

这一切看在季柔眼中却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理所当然,她特意回头瞄了一眼孙武,发现他还是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心中疑惑顿时解了十之七八。

“余下兵书呢?速速取来!何人藏有余下兵书,快取出来!”白发甲士声音洪亮,疯狂的在原地翻找。

远处的季柔紧张不已,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出剑,此刻已是出剑的最佳时机,她有把握一击即中。季柔只得把目光投向孙武,这种情况下,她本能的觉得孙武是值得信任的那个人。

而孙武的反应却让她颇为不解,那家伙竟面露欢喜之色,不等她去思量其中奥秘,孙武已经动身向前,来到白发甲士身后不远处,执卿士之礼,回答道:“未知先生到访,未能远迎,请恕怠慢之罪。”

白发男子闻声,只道是此地主人,猛然回头,双目如虎视,顷刻间如猛虎下山一般的气势便袭向他们二人。

孙武侧身踱步,拦在她和那个男子之间,替她挡住对方的气势。恍惚间,她好像看到滔天大浪之中,一块礁石巍然不动,任凭风吹浪打。

“先生不敢当,余下兵书在何处?”白发男子面容急切,近乎质问道。“可否让吾一观,员必有重谢。”

孙武回答道:“目前只有四卷。”

“此兵书从何处得来?”白发甲士向前跨出一步,气势如虹,仿佛一头蓄势待发的下山猛虎。

孙武左手扶剑,警惕不已,沉声回答道:“此书乃是孙武所著。”

“孙武?何人?现居何地?”白发军士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孙武的回答竟让他激动不已,难以自持。

孙武淡然道:“现居罗浮山,就站在先生面前。”孙武说着竟也前跨一步,迎难而上。

“尔乃孙武?”白发甲士终于色变,声音之中夹杂着愤怒。

“正是……”孙武话未说完,他面前的白发甲士便骤起发难。只见他猛然拔出腰间佩剑,凛冽的剑气一瞬间就来到孙武的面前,同一时刻他魁梧的身躯也跟着剑势一跃而起,人未到,剑势先到,孙武鬓角发丝被吹乱,衣衫翻卷。

哪怕是被孙武护在背后的季柔,都能切身感受到这一剑的威力。

几乎同时,孙武也拔剑出鞘,面对白发男子的凛冽剑势,他右脚向前踏出一小步,气势内敛,双手握剑做防守状。白发军士面对孙武的防御,没有半点犹豫,挥起一剑直斩孙武的胸口,剑势猛烈,如猛虎扑食,他这一剑剑势之重,能斩开一块巨石。

孙武看准时机,在敌人剑势到达最高点之前欺身格挡,身高相差不多,气势相同的两个男子就这样相遇了。

“大言不惭!”白发男子厉声喝道,同时手上使出九分力气,但是他面前的孙武依旧巍然不动。

季柔早就看出孙武的实力不只如此,只见他双手紧握剑柄,缓缓抽剑,剑脊与对方剑刃仿佛划出一串金色火花,几乎要引燃空中飞舞的枯叶。

眼见孙武和白发军士僵持不下,季柔如同得了军令,瞬间抽剑跃起,灵活的像豹子;她本想冲上去帮孙武解决那个狂妄的家伙,然而这个时候,那帮站立在原地的甲士却冲向了她。

“拿下此人!”那个眼熟的家伙大喝一声,让众甲士立刻围了上来,竟企图乱剑砍死她。

“兄弟们小心,此人剑术非凡,不可轻敌。”

“就凭尔等也敢妄言拿下吾!”季柔此时已经确定那个家伙认出了自己,不由得冷笑一声,目光如炬,瞬间就锁定了面前的那名甲士,往日之仇,今日一并还了吧!

“今日吾可没有重伤在身,决不会让尔的剑再伤到吾分毫。”

就在季柔准备收割这群家伙生命的时候,那边的白发军士突然大声喝退了他们。

“住手——全部退下!”

孙武同样回头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出手,他示意自己能安然解决今日之困局。

季柔和对面众甲士们面面相觑,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是汝二人先动手的吗?季柔怒目而视,想要孙武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不过刹那她便想到了一种可能,心头怒气更盛。

孙武和白发军士相隔一丈对立,目光都投向对方手里的宝剑。

白发军士率先开口问道:“这世上能与吾的[龙渊]相媲美的宝剑寥寥无几,不知出自哪位名师之手?剑名为何?”

孙武缓缓收剑回鞘,回答道:“越国铸剑大师欧冶子所铸,剑尚未命名。”

白发军士突然大笑起来,“原来是欧冶子大师所铸,早听闻欧冶子大师在探索新式铸剑之法,想必这柄剑便是这新法所铸了!”

他缓缓收剑回鞘,散去一身气势,显然无论是孙武的实力,还是他手中宝剑都能让这个白发之人对其另眼相待,甚至他已经有几分相信,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刚才那几卷兵书的作者,他的眼睛里闪露着自信的光芒。

白发军士快步走向竹案,小心翼翼拿起上面的几卷兵书,爱不释手,像个孩童一般兴奋。

“适才品读竹案上的兵法,虽然只有四卷,但是已知先生高才,不知能否取出余下兵书。”白发军士已经完全放下了身份,竟对孙武执弟子之礼,他的眼神中闪烁着几分期许。

季柔同样望着孙武,眼神更是复杂,现在她有足够的理由相信,眼下发生的一切都在孙武的谋划之中。

——故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

从这一刻季柔方才知道,再也不可小觑这个叫孙武的男人。

这样一个人如果进入吴国军伍,假以时日,必定会一飞冲天,一旦成为吴国军队的领导者,那么来日吴楚之间开战,对于楚国来说定是一场难以估量的灾祸。

而且他还那么的年轻,未来会有更大的可能,甚至楚国可能都不是他的最终目标。

思量至此,更加坚定了季柔必杀孙武的决心,决不能让他活着加入吴国的阵营!

一场灭顶之灾在孙武的谋划之下消散于无形,甚至与来人化敌为友,季柔自知不会再有任何危难,便收剑退回竹舍,前去查看吴娘的伤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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