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夜，直到天色将明才肯歇息。
我裹紧衣服出了门，带上一个包裹出了门，里面是满穗早就备好的礼物，托我顺路送去。
雨后的街道湿漉漉的，空气中混着一股清新的泥土味。
既然不急着去打理店铺，我便先去找鸢。清冷的街道上只有寥寥数人，踩在深浅不一的石砖上，溅起一朵朵不大不小的水花。
我停在了鸢的客栈门前，不知何时，门前挂了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几个大字。
客栈转卖。
我疑惑的皱了皱眉头，敲开了鸢的店门，红儿咬着一个馒头给我开了门，鸢和翠儿还在桌上吃着早饭。
红儿“唔！良爷来啦！”
良“嗯，来看看你们，听说你和翠儿要嫁人了？”
鸢“消息倒是灵通，穗妹妹告诉你的？”
鸢放下筷子，招呼红儿坐回去吃饭，起身走了过来。
良“嗯，穗儿昨天跟我说的。”
我拿出包裹交给了鸢。
鸢“这是什么？”
良“礼物，穗儿送给红儿和翠儿的。”
鸢拆开包裹，里面露出了两个精致的银簪，一个镶了一个鲜艳的红宝石，一个镶了一颗青翠的绿宝石。
红儿和翠儿一边吃饭一边往这边好奇的张望着，大概是鸢给她们立了规矩，她们窃窃私语了些什么，听不清，但是看表情却很高兴，加快了嘴上的动作。
红儿三口两口的把馒头吃完，翠儿也紧随其后的跟了上来，她们试探的看了一眼鸢。
红儿“鸢姐姐……额们吃完哩。”
翠儿“嗯嗯……额也吃完哩。”
鸢掩嘴笑出了声，把包裹递给了姐妹俩。
鸢“拿去吧，本来就是给你们的。”
红儿欢喜的接了过去，拍了一下翠儿。“谢谢良爷，良爷记得帮额们说一哈，谢谢穗姐姐！”
翠儿“嗯嗯！谢谢良爷和穗姐姐！”
我笑了一下，点头应着，看着她们跑去一边细细的看那簪子，鸢也一直看着她们，眼神中除了欣慰，却也能看出一些不舍。
良“你要把这客栈卖了？”
鸢“嗯……红儿和翠儿嫁了人，便也要跟着人走了，剩我自己也没什么牵挂，趁着这些年还有些积蓄，还未人老珠黄，离开扬州去走走玩玩，倒也不算白活。”
鸢一字一句的慢慢说着，平静的微笑着，仿佛说的不是自己。
良“不是扬州的本地人吗？怎么嫁了人还要走去别处？”
鸢“是个兄弟俩，跟着叔叔组了个戏班子，在这住了有段时间了，那天红儿和翠儿在楼里演影子戏，恰好就跟这兄弟俩看对了眼，加上住店总有些接触，红儿翠儿有时也去问问影子戏的事情。她们也不是小孩子了，一来二去，便有了感情。”
我嘶的吸了一口气。
这戏班子我知道，偶有闲暇也能看见他们在街上演戏，散场之后也时常聊些，知道了那班主姓胡，那两个小伙子是他本家侄儿，是他教他们一门技艺，一点点拉扯到现在。倒也曾疑惑他们怎么在扬州留了这么久，现在想来，大概有了些眉目。
良“这么居无定所，能行吗？”
我听到鸢叹了一口气。
鸢“红儿和翠儿本就不愿分开，那两个小伙子性格倒也忠厚，她们真心喜欢，倒也是良缘难遇，只是这嫁过去，多少要吃些苦了。”
良“那婚礼？”
鸢“哪里办的起婚礼，小小的庆祝一下，这事便是算成了。”
我看了一眼还在另一边说说笑笑的姐妹俩，不禁想到了慧儿以后若是嫁人，我必定也不舍得这么嫁出去，如此想来，对于红儿和翠儿，我也不自觉地把自己当做父辈的身份了。
正说着，楼上走下了一个人来，转过了楼梯角，我认出这就是那小戏班子的班主。
那班主看了看我和鸢，再看看红儿和翠儿，仿佛知道了什么，不好意思的笑着走了下来，拱手做了个揖。
胡班主“鸢小妹，良爷，打扰了。”
鸢点点头，示意他坐下。我忍不住先开了口。“你们下一个地方准备去哪？”
胡班主“北方还在战乱，该是要带着几个孩子往南方走，边走边干这营生。”
我看了看红儿和翠儿，她们也不看那簪子了，抿着嘴，略有局促的躲闪着我的目光。
我叹了口气，胡班主也跟着叹了一下，我转过头看着他，有了一点愠怒。
良“你叹什么？”
胡班主赶忙摆了摆手。
胡班主“良爷别误会，我不是觉得二位姑娘不好，我那两个侄子算是有了大福，才能被两位姑娘看上，我跟良爷想的一样，只是怕带着她们吃苦，对不起鸢小妹和良爷啊。”
我的怒气又没了踪影，只得又叹了一声，鸢也只是温柔的看着红儿和翠儿，没有说话，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一时间，店里有些安静，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红儿和翠儿相视了一眼，慢慢的走了过来，张了张嘴，好像是想解释些什么，却被鸢打断了。
鸢“没事的，良爷也只是心疼你们，不是来阻止你们的，这不，还送了簪子来，你们姐妹也不小了，既然做了决定，鸢姐姐便是支持你们的，放心吧。”
红儿\翠儿“谢谢鸢姐姐……”
胡班主“多谢鸢小妹了，胡某半生漂泊，身上倒也有些积蓄，绝不会亏待二位姑娘。”
……红儿和翠儿的事，便就这么定了。
三天后，我和满穗陪着鸢，在城门口送别这一行人，胡班主跟我们拜别，两个小伙子跟在后面背着行囊。
红儿和翠儿头上戴着那两只簪子，拉着鸢的两只手，把眼睛哭红了。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鼻头有些微酸，仿佛回到了当初把她们留在鸢客店的那个上午。
满穗也没有说话，只是挽着我胳膊的力道愈来愈紧了些。
鸢倒是笑着摸着她们姐妹的头，安慰着她们。一队鸟儿从头顶飞过，但却听不到它们振翅的声音。
红儿翠儿对着鸢拜了三拜，一步三回头的跟着胡班主离开了。
一行人的影子越走越小，那两颗宝石在阳光下映着红色和绿色的光，逐渐变成两个小光点，转过一个弯去，便彻底消失不见。
鸢长叹了一口气，脸上的笑意不知何时消失不见，挂了两道泪痕，满穗上前去，递上一块丝巾，让鸢擦了擦脸上的泪珠。
往后的一段时间，去鸢的客栈里，总觉得冷清了些许。
……三个月后，夏天的热气已经笼罩了扬州。兴儿和慧儿已经学会了自己翻身，照顾起来也更费了些心神。
我刚给满穗买了些水果回家，便听见有人敲门。
鸢喜气洋洋的走进来，跟我们说她的客店卖出去了。
我们劝鸢再住些日子，鸢谢绝了。隔了一日，我们便在城门口看着鸢的马车消失在了同一个路口。
我看着满穗手上她给我们留下的一块铜牌。她说拿着这块铜牌，那客栈的新老板便也会对我们行些方便。
她说记得我们家的位置，以后会给我们写信。路过家门，我和满穗默契的没有回去，而是一起慢慢的向着鸢原来的客栈走去。
推门而进，那客栈的新老板已经招了些新的小二，忙忙碌碌，笑着走过来迎我们。坐下随便点了两道菜，入口却不是滋味。
满穗也只是慢慢的吃着，时而看看我，时而看看周围。
我也跟着环顾着这客栈，前台还是那个前台，桌椅还是那些桌椅。
客栈重新热闹了起来，但本来熟悉的地方，此刻对我们而言却有些陌生。
直到结了账走出店门，满穗也没有拿出那块铜牌，就这么挽着我回了家去。这客栈，以后大概也不会来了吧。
回到家里，我和穗儿便进了内房，兴儿和慧儿还在吴妈的照看下嬉笑着，满穗过去摸了摸他们的脸蛋，吴妈把孩子放在床上，退了出去。两个孩子还不理解分别的滋味，只是看到了娘，便开心的嘿嘿笑着。
满穗笑了笑，俯下身去亲昵的蹭了蹭两个孩子。
满穗“良，鸢姐姐也走了。”
我沉默了一会。
良“……别太难过。”
满穗“我没有特别难过，鸢姐姐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我们该祝福她才是。”
良“嗯……确实是。”
满穗“良，你说，鸢姐姐是不是去找红儿和翠儿了呢？”
良“……可能吧。”
慧儿呀呀的努力想翻过身来，满穗伸手过去轻轻的帮了她一把。
满穗“良，我们以后也会离开吗？”
我想了想。
良“我们的家业都在扬州，应该……”
满穗“鸢姐姐的家业也在这里，但是红儿和翠儿走了，她便也离开了。”
我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上去紧紧的抱住了满穗，满穗也回身抱住了我，依然把头埋进了我的颈窝。
满穗“良，你在洛阳已经和我分别一次了。”
“若是以后有离开的一天，良去哪，穗儿便去哪。”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