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 云澈难得地轻笑一声。
【怎么，那我应该说什么。】男人语气平静，纪和玉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促狭, 当即就有些不自在。
【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和玉。】云澈低沉的嗓音自数千里之外的地方化作一道电波，接着又穿过纪和玉的耳膜, 直抵他的脑海深处。
“……哥？”纪和玉迟疑道。
【这些话本来只打算放在心里，没必要跟你点明，不过既然你想问, 那我就多说两句。】耳边的声音虽一如既往的冷淡，却又暗含一丝微不可察的温柔，恍惚之间似有一道不属于自己的温热气息喷洒在纪和玉的耳根之间，令那白玉似的耳轮，染上了一丝艳丽绯色。
“你说, 哥。”纪和玉有些局促地说道。
【今天的节目很好看, 也很适合你, 除了你, 我想象不到还有谁能将这支曲目演绎得这样完美。】云澈缓缓道。
“哥，你看了今天的比赛？”纪和玉微讶，因为知道云澈最近挺忙的, 而且华国与R国还有着不小的时差，纪和玉没想过云澈竟然还抽出了时间看比赛。
电话那头, 云澈的声音微微一顿, 但很快又若无其事地继续了话题。
【的确看了你的比赛。】
【今天的4F真的很成功。】
【考斯滕和音乐都很棒。】
【当然, 最好的还是你的演绎, 和玉。】
纪和玉愣了一下, 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说一大段话并非云澈的长处，眼下，云澈更像是在一句一句地极力“搜肠刮肚”，变着法地安慰自己虽然得分并不尽如人意，但自己今天的短节目其实挺成功的。
“谢谢你哥，谢谢你特意打电话来安慰我。”纪和玉唇角微勾，笑道。
【不，不是在安慰你，和玉。】云澈话锋一转，语气也很是认真。
【我知道，今天晚上应该有很多人安慰过你了，不差我一个。】
纪和玉正要开玩笑的说“那还是差哥你的”，就听电话那头，云澈语气淡淡：
【而且我觉得，你其实不需要我们的安慰，和玉。】
闻言，纪和玉微微一怔，还没等他想明白云澈这话是什么意思，云澈的声音忽而罕见地温柔了几分。
【没有人比你更坚强了，和玉。】
【虽然自诩了解你好像还是有点不够格，不过我想，和玉，我应该还算比别人更了解你。】
【我觉得你不需要安慰，所以我只是想告诉你，今天的节目真的很棒，顺便说一句，明天的比赛加油。】
纪和玉没想到云澈竟会这样说，又愣了一下，半晌，才在云澈一声低低的“和玉”之下回过神来，耳根微微有些发烫。
“谢谢你，哥，我觉得你有资格说那句话。”纪和玉自觉这话实在有些难以启齿，不由有些羞赧，声音也越来越小，但云澈依旧听得一清二楚。
【哪句话，嗯？】云澈也不知是真没听懂还是想逗他，连尾音都罕见地有些上扬。
“没哪句话。”纪和玉不自在地按灭了灯，避免看见镜子里自己不太自然的面色。只是这话说一次也便罢了，让纪和玉再说第二次，他是决计开不了口的。
【别去看网上那些言论，也别去想他们的攻讦和讽刺，你已经足够好了，而且更重要的是……】云澈微微停顿了一下，心中闪过一瞬间的犹豫，但到底还是决定跟随自己的本能，将想对纪和玉说的话说出。
【更重要的是，你还有我，和玉。】
这句话猝不及防地闯入纪和玉耳朵里，令纪和玉当即就脊背一僵，手也是一松，手机“啪”的一下掉在了床上，然而即便如此，云澈的声音依旧不疾不徐地从手机里传来。
云哥究竟在说什么啊，什么你还有我我还有你的……
纪和玉的大脑嗡嗡作响，已然陷入了一片空白。
【你还有我支持和信任你，和玉。】云澈像是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上一句话究竟有多大的杀伤力，依旧语气平静道。
原来云哥是说哪怕网上有很多对他不利的言论，自己也会站在他这一边，原来云哥是这个意思。
闻言，纪和玉松了口气，然而，他心中却又没来由地突然有些空落落的。
“谢谢你，哥。”纪和玉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的语气莫名有几分酸涩，像是遭遇挫折时，在值得信赖之人面前的委屈，听在云澈耳中，甚至像是一贯坚强、冷静且沉着的少年，难得的一回“撒娇”。
云澈心里一痒，喉头微动，眼底有浓厚墨色一闪而过。
【其实，我听见那句话了。我很高兴，和玉，我很高兴我比别人更了解你。】半晌，云澈轻笑一声道。
【好了，时候真的不早了，你该睡觉了和玉，明天比赛加油，晚安。】
“……晚安，哥。”
“我会加油的。”
语音通话挂断的那一刻，纪和玉仍旧觉得有些不自在，索性直接将自己缩进了被子里，他本以为今天的事会让他很难睡着，没想到那句“晚安”竟然当真起了作用，他很快就睡了过去。
次日，纪和玉跟陈衍芝早早就来到了冰场。
自由滑的出场顺序是短节目的倒序，陈衍芝排在第二个出场，奥古斯塔则是第三，纪和玉是第四个出场的选手，波尔卡诺和叶甫盖尼则分别于第五、第六位出场。
在赛前陈衍芝就已经跟纪和玉私下说过，他这次来参加大奖赛，主要还是为了增进眼界、锻炼自己，并不一定要拿到多好的成绩，因此，陈衍芝一改往日保守、稳健的风格，拿出了一套难度不低的编排，为的就是借助大赛的压力磨练自己，以求之后的训练能够更大的进展。
陈衍芝之所以跟纪和玉说这些，也是希望纪和玉能帮自己说服教练组。出乎陈衍芝意料的，陈长兴相当支持他的决定，甚至表现得很是欣慰，这也令陈衍芝不得不反思了一下是否是自己平时实在太“不思进取”了。
不知道是不是“背水一战”的策略和放平太多的心态真的起了作用，在自由滑里，除却一组4F+3T的落冰有些不稳外，其余几个跳跃，3A、4S+1EU+3S、4Lo+3T的发挥都很出色，就连平时一直困扰他的节目表现力都有了不错的提升，最后，他拿到了105.97的技术分以及的69.76的节目分，以175.73的总分再次刷新了自己的个人最好成绩。
“谢谢你，小玉，”从冰场上下来的陈衍芝没忍住给了纪和玉一个大大的拥抱，“华国花滑永不言败，我真的做到了！”
“是的，你真的做到了，陈哥，”纪和玉微微踮起脚，拍了拍比自己高出一些的青年的肩膀，语气认真而坚定，“以后还会更好的。”
紧跟在陈衍芝之后上场的就是奥古斯塔，虽然奥古斯塔单方面将纪和玉视为“劲敌”，且奥古斯塔确实很有天赋也很努力，但纪和玉觉得，短时间内奥古斯塔恐怕还没那个本事在成年组里赶上自己。
因此，纪和玉在面对奥古斯塔的时候，更像是“前辈”对“后辈”的关爱，相处时通常带着鼓励和赞许的态度，不会像叶甫盖尼那样时常“打击”奥古斯塔。
虽然因为排在了奥古斯塔的下一位出场的缘故，纪和玉不能在现场观看奥古斯塔的节目，但在完成了准备活动后，纪和玉也通过后台的显示屏，大概看了一下奥古斯塔的节目。他今天自由滑的配置是3A+1EU+3S、4S+3T、4Lo+3T以及4F。
奥古斯塔同样是刚刚升组的年轻选手，虽然年纪比纪和玉大了1岁，但如果在18岁能攻克4F，也已经非常厉害了，出了纪和玉之外，上一个在这样的年纪里练出像4F这样的高难度跳跃的还是跳跃之王叶甫盖尼。因此，当奥古斯塔的4F开始起跳时，现场就已经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虽然这一跳最后出现了失误，变成了双足落冰，但对奥古斯塔来说也算是一个很大的突破，只不过纪和玉珠玉在前，难免令同年龄组的这些选手们“黯淡无光”。
奥古斯塔今天自由滑的节目难度不低，发挥得也还算正常，除了最后那一个4F失误了之外，其余的跳跃都到了正的GOE分，总体来说还是很不错的，最后，奥古斯塔得到了102.57的技术分以及77.98的节目分。
【没有说奥古斯塔不好的意思，奥古斯塔也很努力了，这个分数是他应得的，但相比起来我们小玉的情况也太不公平了一点吧，奥古斯塔第一次参加成年组比赛，失误了都能有77的节目分，我们小玉去年上落选赛的时候可是整场，也就拿了70，而且昨天的短节目还给我整这一出明晃晃的压分……不知道今天结果会是怎样的，如果因为压分的破事害小玉错失了大奖赛总决赛的名额，啊啊啊啊我一定会气疯的！！！】
【楼上的，你先别急别乌鸦嘴啊，小玉也就跟波尔卡诺有3分的分差，小玉技术分能超过波尔卡诺一大截，自由滑里一个高难度跳跃就追回来了，别在这里动摇军心啊，咱们玉米必须要支持小玉哇！】
“4th representative of a，Heyu，Ji.”
就在直播间里为纪和玉遭受的不公待遇疯狂输出的时候，主持人的报幕声适时响起，唤回了观众们的注意。
在现场观众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中，一身金红色考斯滕的少年浮腿向后上方高高踢起，双臂向两侧伸展开来，保持着极深的用刃和很大的身体倾角，以他惯用的燕式巡场的姿态滑上了冰面。
仅仅是一段入场滑行，就激起了观众们一阵惊呼。
明明没有配乐、节目也并未开始，冰面上的少年周身气势却已凛然不同！
如果说昨天的短节目《皎月》开场前，纪和玉上场时这一段燕式巡场如仙鹤降世，优雅清逸，飘飘若仙；那么今天这场自由滑《旭日》之前，纪和玉这段开场的燕式巡场则像雄鹰振翅，刚劲有力，张力十足，一下就将观众代入了跃动而紧张的气氛之中。
原来，开场前的登场动作，在没有音乐配合的情况下，也能有如此惊人的感染力。
现场的许多观众，甚至是裁判席上眼光刁钻的评委，都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绝对是顶尖的表现力，哪怕是以表现力著称的、同样喜欢用巡场姿态登上冰面的J国第一男单藤原野瑶，也难以做到让观众仅凭一段开场动作，就清晰地感知到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
“卡尔斯，我在想，昨天我们对他的评判，是不是、是不是太苛刻了一点……”一位裁判喃喃道，“这样惊人的表现力、这样惊人的表现力！”
虽然在冬奥的赛场上，纪和玉拿到的节目分已经算很不错，但那时，纪和玉的两套节目还不是如此截然相反的特殊风格，给人的冲击力并不像现在这样强大。
裁判们虽然不喜欢华国文化、不欣赏华国风格，也很排斥华国选手，但身为一名花滑人，内心深处的审美水准，是很难用国籍和肤色去定义的。
此时，裁判们清楚地认识到，音乐虽然还没有开始，冰面上的少年今天的自由滑也没有开始，但其实，好像又已经开始，他们甚至能察觉到少年周身的特殊气场，正以冰场中央摆好了起始姿态的纪和玉为中心，向冰场外围不断扩张，直至令所有人都为之心折。
“或许是的，”被称为“卡尔斯”的裁判，也是世界滑联的高层人员之一，本场比赛的总裁判长沉声说道，“昨天那样惊艳的表现，我都没有被打动，但是现在，我不得不承认，他现在这段上场滑行，太有感染力了。”
“但如果只是这样还不够，不要忘了，他是一个华国人！”卡尔斯裁判顿了一下，语气突然变得严厉起来，也不知是在说服其他裁判，还是在说服自己，“他是一个华国人，他的曲目是华国曲目，所以仅仅做到这样还不够，我们还需要看到更多。”
“光是美还不够，他必须要向我们证明，华国音乐、华国文化和华国精神，在这片冰场上足够有震撼力才行。”
这段话说出来后的“双标”意味十分明显，但却没有一个裁判提出了异议，很显然，他们都是这样想的。
与传统体育项目相比，花滑的历史其实不算悠久，而在这有限的数十年发展史中，这些经历过最初的比赛的裁判们，早已习惯了世界赛场上没有华国人、没有华国音乐的样子，想要做出转变无疑非常困难。如果是在华国境内的比赛，他们勉强给出一点面子倒也并非不可，但此时在R国的冰面上，就没必要“网开一面”了。
此时看着纪和玉的动作，哪怕许多评委心里都生出了几分感慨、几分爱才之心，但也绝不会为纪和玉抱不平甚至是付诸行动，最多，也不过可惜一下少年生错了国籍，害得他这样优秀的天赋无处施展罢了。
毕竟，就像早年那位活跃在冰面上，后来因为恶意陷害纪和玉而被禁赛的M籍华裔选手邢宇·李一样，虽然也长着一张东方面孔，但因为有着M国的国籍，哪怕技术并不多么精湛，也能在赛场上得到裁判的诸多偏爱。
裁判如此复杂矛盾的心理活动，纪和玉不会知道，也没处去知道。虽然对裁判的判罚有诸多不满，纪和玉也没有任何办法能够干涉裁判的想法，因此，眼下纪和玉所思所想，不过是尽他所能将这场自由滑演绎好而已。
短节目得分的失利虽然也算在纪和玉预料之内，但同样也给纪和玉敲响了警钟，3分的分差看上去很少，但拉开这3分的，可是实力并不逊色自己多少，还更受裁判的青睐的波尔卡诺，想要拿到通往总决赛的门票，纪和玉绝对不能大意。
虽然昨天的比赛结果没有给纪和玉的状态造成太大的影响，但纪和玉所面临的压力却很大。
对很多选手来说，巨大的压力意味着极大的节目失误风险，但对纪和玉来说却不是这样。
粉丝的支持、教练和朋友的鼓舞，国家的期许，项目的未来，还有……
还有特意来电祝他比赛加油的云澈全心全意的信任，此时都化作了纪和玉肩上沉甸甸的重担，鞭策着他释放所有潜力，打起全部精神，以最饱满的姿态完成今天的比赛。
纪和玉无法左右裁判的想法，他所能左右的，不过是自己表演的状态而已。
前路坎坷曲折，而他所能做的，也不过一路风雨无阻，艰难前行。
一身金红色布满亮片和刺绣的考斯滕的少年在冰场中央半跪在冰面上，就连上身都匍匐下去，只留给观众一弯清瘦纤细的脊背，灯光打在纪和玉的身上，衬得那一道微微凹陷的漂亮脊柱沟以及后.腰处若隐若现的浅浅腰.窝愈发显眼，几乎让人移不开目光。
而比少年的姝色更令人惊讶的，是那套考斯滕的风格。
虽然比昨天那身月白色考斯滕更为耀眼、夸张，但毫无疑问，两套考斯滕风格相同，都充满了华国元素。
虽然节目尚未正式开始，这套考斯滕的风格其实也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在昨天短节目的分数失利的情况下，很多人都猜想纪和玉应该会在今天的自由滑里回归传统的、更容易被裁判接受的曲风并且扳回一城，根本没有人能想到，纪和玉竟然还敢再上一支华国风格的曲目！
“纪和玉选手今天的考斯滕同样是乔安妮大师与新锐设计师亚当斯联袂打造，采用金红为底色，与这套节目的名字‘旭日’相互应和，其灵感来源，据说是我国古代军士的铠甲，看上去也的确是英气十足。”直播间里，李诺向观众们介绍道。
【这套考斯滕也太帅了吧啊啊啊，之前从来没看过小玉穿这么鲜艳的考斯滕，怎么能这么帅啊！】
【感觉小玉是不是又瘦了啊，这脊柱沟也太明显了吧斯哈斯哈，虽然太瘦了感觉对身体不太好，但是真的好涩好涩哦！而且还镂空了后.腰，乔安妮大师是真的懂[dogs]】
【啊啊啊你们这帮人不对劲，刚刚不是还在为小玉义愤填膺吗，怎么现在就光馋小玉身子了[指指点点]，我就不一样了，我一直馋小玉身子（bushi)】
【害，楼上的，笑归笑闹归闹，咱还是得说正事啊，小玉应该是准备了两支华国风格的曲目吧，感觉会有点危险啊，就昨天那个结果来看，裁判不是很想买账orz】
【不太懂，真的要这么破釜沉舟吗？他们团队在想什么啊，哭了，小玉本来刚刚拿了冬奥第四，在成年组里多好的梦幻开局啊，现在就这样造呢。】
李诺自然也看见了直播间里一些负面言论，忙正色道：“纪和玉选手这个赛季拿出了从未登上过世界赛场的全新风格的节目，新的风格的诞生，本身就意味着阻碍。在这个赛季的节目准备上，我们的选手以及选手的团队付出了大量心血和时间，所以才能有昨天那样完美的节目。我想，虽然裁判没有像我们期盼的那样认可我们的节目，但这并不意味着昨天的节目不成功。这条路是艰难曲折的，我们只是需要更长的时间来走，但不是说我们走不通。”
“所以，我还是昨天的那句话，希望冰迷们再给我们的选手和队伍一点时间，华国花滑永不言败，必然会历经风雨，绽放最艳丽的花朵。”
【虽然李诺平时毒了点，但关键时候还是很靠谱的，泪目了，华国花滑永不言败，希望今天小玉的节目能成功，希望今天会有奇迹出现！】
冰面上，纪和玉的节目很快开始。
琵琶和古琴低沉斑驳的琴音碰撞交织，一下就将现场带入了一片冷肃寂静的氛围。
与此同时，纪和玉跟随音乐的节奏，以令人匪夷所思的速度和姿态，一下子从冰面上拔地而起，进入了表演状态，灯光打在纪和玉那身金红色的考斯滕上，当真像极了明媚旭日。
这一瞬，所有观看着这场节目的人，都听见了自己清晰可闻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扑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