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色清冷，山野里的风带着寒气，叶片上晶莹的露珠在升腾的热度里汽化，气温逐渐回升成盛夏应有的温度。
叶明舒初初回神，一声叹息落在耳边，与之而来的还有略带惋惜的话语。
“小叶啊，不是青叶村故意针对你们。只是你也知道……唉……”
长吁短叹，老迈而又和蔼的声音吸引了叶明舒的注意力，她定定神，陌生的场景和一个陌生的人，让她的眼光微微颤动一下，不禁撞入老人深邃的眼神。
她转了转眼珠，移开视线望到别处去。叶明舒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这骤然变幻的场景里，老人说了什么，她一句也没有听清。
叶明舒的神色落在老人眼中却是无望的恍惚，老人轻微摇头，又叹一声，不禁劝道：“小叶，距离开学还有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你好生思考一下要怎么做。到时候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作为村长会尽力给你支持。”
这是他能给出最大限度的承诺。也不怪小叶会这样，谁能想到经济快速发展后，开得好好的学校会面临没有学生的困境呢？
青云学校名字起得再好也只是一个村子里的高中，而现在就是再没钱的家里也会咬牙把孩子给送出去读书。县里、市里甚至是其他的城市，谁还会把孩子放在农村的里念高中呢？
老人这么大年纪什么没见过，但村长怕叶明舒转不过弯，也就多说了几句，把事情掰碎了分析给年轻人听：“小叶你的想法是好的，但是情况变得太快。留在村子里的孩子越来越少，再加上维持一个学校的运营也是一笔财政支出，青叶村的财政负担不起……”
“唉……小叶你回去好好想想吧。”老人也只能说到这了，希望小叶能听懂他的潜台词吧。
叶明舒眨眨眼，虽然没有留心听老人的话，大脑已经习惯性收集并分析信息。
提炼出重点后，她抿唇，礼节性一笑，不知道对方的称呼，只笼统道：“……我会好好考虑的。”
又见对方脸上露出的疲乏，非常知趣地告别，她也需要一个安静的场所去思考现在的情形……
转过身走出门时，由于不习惯这里的构造，她甚至不小心被门槛给绊了一下，迅速把住门框才稳住身体。
这画面落在老人的眼里，却认定对方是因为学校要关闭而心情不好，心里有些心疼和不忍。
然而想起在医院里等待配型的孙孙，他只能祈祷小叶尽早能把利害关系给想明白。
*
叶明舒走出门不由松了一口气，她来得突然，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唯一清楚的就是她大概是遇见了小说里出现的穿越。至于为什么穿越？穿越到了哪里？她又变成了谁？这些问题她一概不清楚。
现下最重要的是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看看能不能接收这具身体的记忆，否则她就真的成了睁眼瞎。
心里是这么想的，然而情况却并不如她所愿。
叶明舒看着眼前有别于城市高楼大厦的低矮红砖平房，一个车道弯弯曲曲的水泥路陷入了沉默。
她不会是来到了……年代文里吧？
漫无目的的走着，叶明舒的心有些慌，也不知道原身到底是什么身份，感觉所有的人都像认识她一样。路人看她的眼光都带着善意，陌生的脸庞在看到她之后都会冲她点头一笑。她也只好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这感觉就像被展览一样……
更有大胆的村民会停下和她寒暄两句。
“叶老师，您又来看雯雯奶奶啦？”路过提着一个藤编篮子的村民在叶明舒身边停了下来，笑吟吟地和她聊天。
叶明舒还没有接收记忆，面对这种交谈统一含糊过去。
又应付一个要和她聊天的村民，她加快步伐，好在这具身体的本能尚在。她循着身体的本能找到要去的地方。
叶明舒在大门旁边的招牌前停顿了一下，镀铜的牌匾在风霜的摧剐下逐渐氧化，边缘一圈黑色将中间的字环绕，像一轮暮日。
“青云学校”她轻声将上面的字念出，仿佛能窥见当时创立这所学校的人心里怀着怎样的凌云之志。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然而，她的目光看向学校两旁栽种的雪松，遒劲的枝干已显老态。龙蟠虬结的松见证过莘莘学子离开大山，但现在已经不被需要。
叶明舒心里叹息，一路上她回想老人说的话大抵也明白现在的情形，带着惋惜不如青云学校的大门。
迎面撞上一群提着行李箱背着背包的年轻人。
“啊，明舒你回来了。”一个中等个头，走可爱路线的姑娘脸上犹带诧异，犹豫片刻把行李箱放在原地，蹬蹬跑上前来抱住她的手臂。
她反射性要将手抽出，意识到这人和原身的关系或许不错，鲁莽的动作要是引起这人的怀疑就不好。皱着眉任由手臂被陌生人抱在怀里。
叫不出对方的名字，叶明舒只好点点头算是和他们一行人打招呼。
几人打完招呼后，神色却明显有些尴尬。他们没有想到会这么凑巧，偏偏在离开的时候碰见了叶明舒……
“你们这是决定好了？”叶明舒也有些尴尬，这几个人对她来说完全就是陌生人，多说多错不如速战速决，她率先开口掌握主动权。
这下抱住她手臂的姑娘也有些僵硬地放开她的手，手指拧在一起，低下头去不敢看她。
最后还是一个瘦高瘦高的男生开口：“嗯，我们想好了。青云学校反正要关闭，我们在这里蹉跎时间不如找一找其他的出路。”
叶明舒点头不置可否，男生却进一步解释：“叶明舒，我知道青云学校对你来说很重要，但是你也要考虑其他的啊。与其为了青云学校关不关闭做抗争，还不如去其他学校多教一些学生。”
这种类似劝诫的话叶明舒总觉得很耳熟，似乎原身已经听过很多次，已经没有任何反应了。
男生也没指望这一番话能劝动叶明舒，他无非是在给自己找一个理由。
叶明舒略过男生的话，视线望向和她有些亲近的女子，“你们都找到新工作了？你也是？”
显然后一个问题是单独问女子的，男生却抢先回答：“除了定向协议没到期的李瑞禾，我们都找到了新的工作。我和刘昊接受了县一高的聘请，多萌回京市……”
叫做“多萌”的女子小心翼翼地看了叶明舒一眼，她心下有些好笑，却肃着脸道：“那就好，到了其他地方你们也要好好工作啊。”
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果断结束话题：“我送送你们？”
多萌快速摆手，头也跟着一起摇，忙道：“不用不用，明舒你不用送我们，我们叫了车。”
叶明舒继续点头，除了点头也没有别的反应。
多萌心里不是滋味，他们几个来青云学校时就一起工作生活，这么多年过去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谁能想到青云学校会关闭，他们天南地北的一群人最后也只能继续回归天南地北。
然而叶明舒却不愿回京，一心想留在青云学校，守住最后一点星火。
上车的时候，虽然都说了不用叶明舒来送，但她还是站在车旁边目送几人沉默的将行李放在后备箱里，又沉默地上了车。
多萌一咬牙，当着大家的面对叶明舒说出了心里的话：“明舒，不管怎么样，我会在京市等你。”你混不下去我会收留你，你过得很好我依旧会等你给我报喜。
叶明舒听懂了这人话里的潜台词，客套的微笑突然变得真实了很多，笑着给了多萌一个拥抱。
多萌红着眼睛坐上车，眼里满是不舍。
小汽车启动带走了几人的气息，明明是剩下，她心中却突然升起几分寂寥。大概是原身的意识还在，看着汽车尾气逐渐消散在空中，叶明舒的心隐隐作痛。
她伸手拧眉心，尽快找个地方接收记忆再说吧。
*
叶明舒推开原身的宿舍，虽然是乡野，但村里的村民对前来支教的老师的态度都很不错，也愿意给老师们更好的生活待遇。教室宿舍虽然简陋，但村民把该置办的东西都给置办好，再加上原身多年的打理，这样一个宿舍也逐渐有了家的模样。
她反身把自己扔在床上，闭上眼睛调动身体的记忆，从头回想起这具身体的“一生”。
一大波记忆碎片和她自己的记忆融合在一起，最后形成了一卷超长的纪实电影，在她的脑海自动播放。
“电影”播放完毕，叶明舒也仿佛看过了一个人的一生。
鸦青色长睫微微颤动，她睁开眼望着天花板出神，原身无疑是一个伟大的人。
没错，就是伟大。
高知家庭出身的叶明舒从小便想当老师，大学期间报名了山村支教，被分配到青叶村青云学校。尔后每一个暑假都会在青云学校支教。大学毕业后更是义无反顾直接申请当支教老师，从此驻扎在青云学校。可以说别看她还年轻，但她已经送走了一届又一届学生。
她是真心热爱支教老师这个职业。叶明舒接收了原身的记忆后，还在其中发现了原身的宏愿。
她想把更多的小孩送出大山，想建造一所供山村学子无障碍学习知识的学校！
很伟大的梦想，也是一个很伟大的人。
看完了她的记忆，知道原身和青云学校结缘的所有记录。她突然能理解原身在知道青云学校要关闭时心里的难过了，不是不能在其他地方实现她的想法。
只是青云学校是她梦想发源的地方，也是羁绊最深的地方。她的理念传达在一届又一届毕业的学子身上，她的做法影响了一届又一届的人。
这样的原身在知道青云学校除了关闭没有别的出路之后，心下大恸，情绪激动间就被钻了空子换了她穿越过来。
想清楚缘由后，叶明舒也想叹气。原身是一个很伟大的人没错，她也成了原身没错。
但是，她没有原身这么宏大的想法，而且她也不看好这个想法。
不用想都知道要实现这个目标要付出的精力不知凡几。
而且在看看现在的情况，青云学校马上要关闭，老师走的走散的散，学生估计也没有几个……
就这个配置，这个开局，怎么去实现原身的梦想？还不如做梦来得快。
叶明舒抹一把脸，托起沉重的身子打开门。
*
三个小蘑菇蹲在门前，见门打开，一个小萝卜头仰头，抬手揪住屋子主人的衣角。
一个小女孩耷拉着肩膀，可怜巴巴地说：“叶老师……你也要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