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两日,七月初七,便是乞巧节,轵邑城里有灯会。
小夭从未看过,很是好奇。
傍晚,邶换了套新衣,来府里等小夭。
临出门时,小夭对着两支簪子纠结半晌,还没想好戴哪一支。
“选不好就别戴了”,邶哄着她,“待会我给你买”,随即拉着小夭出了门。
街上灯火通明,游人如织,远处有人在放烟火,热闹非凡。
小夭手里举着糖果子,看着街上的花灯出了神。
“哇,你快看,好漂亮!”
防风邶看她兴奋的样子,问道,“为什么这么开心啊?”
灯火印在小夭的眼里,好像有星光在闪烁。
“小时候我一直流浪,缺衣少食,样貌丑陋,没人陪我看过花灯。”
邶听她这样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那,以后我年年陪你看。”
“好啊”,小夭很开心,“那你可要记得,每年的这一天,都要留给我。”
“我答应你”,邶牵着小夭,“走吧,带你去买簪子。”
人来人往,人声嘈杂。夜色下,无人注意到少年眼中的爱意。
街上什么样的小摊都有,小夭逛了一路,就买了一路。
到了首饰店,小夭有些眼花缭乱,拿不定主意。邶挑了支金丝缠成桃花的簪子,戴在她头上。
“好看吗?”小夭举起镜子看。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邶感叹,“很配我的小夭。”
“防风邶!”
“不是吗?”他一脸无赖样,“你刚才说的,每年的这一天,都属于我。”
“我说的是...”
论油嘴滑舌,谁也赢不了他。小夭故作生气,转过头去。
“生气了?”邶付过钱,冲她摊开双手,“那我抱你一下。”
小夭伸手将头上的簪子拔下来,塞进他手里,“我走了,你自己慢慢逛吧。”
“小夭”,邶着急了,赶紧来拉她的衣袖。
她忍不住“扑哧”笑了。
河边有许多女子在放灯,一盏盏的荷花灯明明灭灭,顺着水流而去。小夭的少女时期从未感受过这样的热闹,也学着她们,将灯放入水中,然后闭眼默默许愿。
她睁眼时,看见防风邶正看着她,眼里全是温柔。
想起刚才他戏弄自己的事,小夭一时兴起,捧起水,泼了他一身。
邶躲闪不及,外衫被浇得湿透。
小夭大笑起来,连头上的步摇都跟着轻颤。
她好像总是心里藏着事,极少有无忧无虑的时刻。邶想到这里,有些心酸。
回去的路上,防风邶默默走着,一言不发。
小夭还沉浸在刚才的热闹中,见他奇奇怪怪的,问他,“你怎么了?”
邶低着头,“没什么,想些事情。”
夜深了,街上已没什么人。再走过一条街,就是玱玹和小夭的府邸。
邶从袖子里拿出桃花簪,“小夭,我给你戴上吧。”
小夭站住了,“好。”
他扶着小夭的肩,将簪子插入她的发髻。
脸贴得很近,小夭感觉到他的气息就在耳边,竟有些紧张。
邶拨开她被风吹乱的额发,一只手抚上她的后颈,像是试探一般,看着她。
眼中分明有些期盼。
小夭几乎是被他抱进了怀里。她不禁慌张,本能地想要逃避。
防风邶平日里胡话信手拈来,她从未放在心上。然而,他现在的样子,让小夭无法装作看不懂。
小夭脑中正一团浆糊,邶眼睛却清明了几分,松开了手。
“嗯...谢谢你的簪子。”小夭松了口气。
邶笑了笑,没有说话。
很快到了门前,他告了别,转身而去。
小夭远远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有些苦涩。
这天夜里,小夭总睡不踏实。
梦里有千军万马之声,从远处而来,踏碎山河。
相柳跪倒在地,白衣染血,伤口见骨,已无气息。
在他身后,神农军全军覆没,尸体堆积如山。军营被大火燃尽,只剩焦土。
小夭挣扎着从梦中惊醒,满脸泪痕。
她第一次意识到,死亡离他那么近。
一大早,侍女们忙进忙出,小夭在药房收拾她的宝贝丹药和医书,分门别类装好。
防风邶来时,她靠在椅上,出神地看着眼前的琉璃盏,不知在想什么。
琉璃盏里盛着的,是颜色鲜艳的点心,做成各种花的形状,隐隐还有香气。
“你找我来是品尝你的厨艺啊?”
“别动,小心中毒。”小夭挡住他手。
邶不解,“下毒讲究个不知不觉,做成这样,能祸害谁啊?”
也只能祸害一个人罢了。
小夭心里想着,默默将点心都放进锦盒装好。
她提上盒子向院子外走去,“邶,陪我出去一趟吧。”
外面下起了雨,邶与小夭各自撑伞,一前一后地走着。
今日的小夭有些不同,连背影看上去都有些落寞,邶痴痴看着,有些走神。
一路无言。到了车马行,老板迎上来,“姑娘又来了,还是送到清水镇吗?”
“是”,小夭递过锦盒,手又顿住了,从怀里拿出白玉坠,递给老板,“这个一并送去吧。”
老板答应着,忙接过坠子,用小盒包好。
小夭付过钱,拉着邶走了,“好冷啊,陪我去喝酒吧。”
雨还未停,晚风有些凉,吹动小夭的长发,也吹起水中的涟漪。
两人同坐游船对饮,却各有心事,不曾说什么,却胜过千言万语。
小夭自称病示弱以来,很久没喝过酒了,今日却好像有滔天的伤心事无法排解,喝着喝着,泪便落了下来。
邶看着心中不忍,“小夭,你心里有什么就说吧,我听着。”
这一刻忍下的情绪喷薄而出,她摔了酒杯,失声痛哭。
邶手足无措,想要去擦她的眼泪。手指碰到眼角的一刹那,小夭牢牢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邶心中急跳几下,感觉全身都动不了,任凭小夭泪眼看向他。
“邶,我心里有一个人,他叫相柳。”
“我说了与他山高水远,再不相见,可我想问问,后来漫长的日子里,他为何又要入我的梦?”
“我做毒药给他,但从未收到回信,我想,他大概是不屑,也不需要了。”
“邶,你看看,你和他,真的很像。”
小夭流着泪从怀里拿出狌狌镜,化出相柳的样貌,“你看,很多时候,我都以为,你就是他。”
在相柳并不知晓的日日夜夜里,她心里的恋慕与理智来回拉扯,搅得她痛苦不堪。防风邶的出现似乎是一剂良药,但日子越久,她心里越不安,终于在这场噩梦之后,决定告别。
“对不起,我心里并不坦荡。今后,就别再见了。”
小夭没有听到任何声音。邶默默坐着,像是风雪中的松柏。
突然有一阵强烈的痛,如针砭刀刺,从心口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小夭坐不稳,眼看就要倒下撞上桌角,被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扶住。
她看向防风邶。
那双总是充满笑意的眼睛,此刻眼眶泛红,含着泪光,努力不让自己有更激烈的情绪。
小夭好像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她伸出手,抚上邶的心口。
“你看,我们的心,好像在一起跳。”
邶看了她许久,缓缓握住她手,“是啊,好像真的在一起跳。”
小夭抓住邶的袖子,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
河风柔煦,夜深露重。许久,只有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