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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柳,相柳。

咚...咚...咚,心脏在跳动,平稳有序。

但又有另外一种声音,像是水面的气泡破裂之声,越来越大,竟有沸腾之势。

小夭从床上惊醒,身旁空无一人。

她头疼不止,连记忆也有些恍惚。最后能记起来的,是相柳对她使用了妖术,随后,她便昏睡了过去。

她来不及整理衣着,惊慌失措地跑出院子,却被侍卫拦下。

“殿下,战场危险,请您不要去!”

山里燃起了大火,火势冲天。

有人立于山巅,白衣白发,负手望着前方。巨大的白羽金冠雕在上空来回盘旋,不时哀鸣。

相柳从清水镇赶回军营时,看到的就只有这一片火光。

神农国早已灭亡,王族后裔早就归顺了轩辕。而如今,神农军也全军覆没。

神农,再也不存在了。

这几百年的经历如流水奔腾而去,带走了战士们的鲜血、苦痛,如今,什么都不剩下了。

相柳伸手召出弯刀,对准自己心口。

他体内的蛊虫感受到阵阵杀意,躁动起来。

快了,只要舍掉一条命,杀死蛊虫,也就断了和她的最后一点联系。从此,一生一死,两茫茫。

只是不知道,她的今后会如何。

相柳握紧了刀柄,用力插入胸腔,剧痛让他跌倒在地,血染红了白衣,灼灼刺眼。

我问忠臣为何死?元是神农不降士。

白骨沉埋战血深,翠光潋滟腥风起。

山南雨暗蝴蝶飞,山北雨冷麒麟悲。

寸心摇摇为谁道?道傍可许愁人知?

就在今日,同昔日袍泽一起离去吧,就算这世间再也没有人记得,也没关系。

白雕从空中俯冲下来,尝试着想拔出刀,却发现做不到,只能靠着他,无助地哀嚎。

鲜血从伤口汩汩而出,吹着山里的风,相柳感到有一些冷。

他知道自己生于海底,却没想到会卒于高山。那时寂寞地来,如今又寂寞地走。

相柳闭上眼,等待着生命的流逝。

忽然,他感受到了另外一种痛。

有一把剑,缓缓地刺入胸膛。没有很大的力气,却有万分的决心。不同于任何一种情绪,那是一种绝望,坦然赴死的绝望。

相柳突然明白过来,小夭要陪他一起死!

蛊虫在拼命挣扎,两颗心之间,只剩一丝若有似无的联系。

相柳感到心中剧痛不止,喘不过气,无助地落下泪来。

他的一生,从未像此刻一样难以抉择,甚至像刚从奴隶场逃出来时一样迷茫。

小夭没有给他选择的余地。

偌大的天地间,容不下他的肆意妄为。

相柳颤抖着拔出刀,痛哭失声。

一片混沌。

没有时间,没有感知,连黑暗也没有。

甚至,也不记得自己是谁。

她感觉自己被无形的锁链束缚着,无法挣脱。

玱玹昭告天下,神农军被全歼,无一生还。清水镇划入轩辕的土地,天下终于迎来统一。同年,玱玹改号颛顼,称黑帝。

时光匆匆,又到凤凰花开的时节。

“陛下!”

有侍从急急忙忙地从殿外跑进来,跪倒在地,“王姬殿下醒了!”

玱玹正批着奏折,听见小夭苏醒的消息,扔下笔,立即赶往她的寝殿。

“哥哥”,她刚醒,面色苍白,还无力起身。

玱玹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见她形销骨立,忍不住落下泪来。

“小夭,你别离开哥哥,我什么都答应你。”

她伸出手去,想替玱玹擦眼泪,却够不着,“别哭。”

玱玹转过身去,努力平复着情绪。

“哥哥,对不起。”

“我已经派人去请师父了”,玱玹红着眼,“还有阿念。”

“好。”

小夭有别的话想问,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陆陆续续的,从清晨到傍晚,父王、阿念、馨悦、璟、丰隆都来过了。看着他们关切又欣喜的神情,小夭头一次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寂寞。

在世上,惦记着她的人还有很多。

送走了璟,天已经黑了,殿里亮起了烛火。

玱玹替她掖了被角,“小夭,还有个人想见你,我让他来。你好好休息,明日我再来看你。”

他支开了所有人,自己也离开了。

殿门被关上,吱呀作响,时间在等待中一分一秒地过去。

宁静的夜里,殿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有人重重地推开门,奔向她。

“小夭!”

是防风邶。

他跑得太过着急,外衫脱落了一半挂在手臂上,额发也被汗水打湿。

小夭一时哽咽,只怔怔看着他,泪从眼角无声无息地滑落。

邶喘着气,说不出话来,见她的样子心疼不已,手忙脚乱地替她擦眼泪。

有一串珠子从他衣襟中露出,闪着白光。

原来是那枚雕成贝壳的玉坠。

六月初八,宜嫁娶,黑帝下旨,赐婚高辛玖瑶与防风邶。

玱玹给小夭修了新的宅院,用于举行婚礼,但她坚持要以中原的习俗,嫁入防风氏。

防风府从两个月前便忙碌起来,打扫整修宅院,挂上了红绸灯笼,贴上大红喜字,四处洋溢着喜悦的气氛。

酉时,在众人的期盼中,门外响起了鞭炮声。

小夭身穿红色嫁衣,满头珠翠,明艳动人,在喜乐声中,由侍女扶着走入院中。

在场的宾客高声欢呼起来,赞叹之声不绝于耳。

小夭缓步向前走着,看到两旁站立的宾客中,有玱玹、馨悦、阿念、璟、丰隆...还有许许多多的熟悉的人。

这些在她生命中留下痕迹的人,如今都来见证她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一刻。

邶笑意盈盈,迎上来,牵起她的手,在众人的祝贺声中向前走去。

看着他身着喜服的侧影,小夭有些羞涩,也有些紧张。她在袖中轻轻捏了一下邶的手指,邶转头看她,随即紧紧握住她的手,走入内堂。

“吉时已到!一拜天地!”

两人转过身,俯首行礼。

“二拜高堂!”

高辛王、防风族长、族长夫人,正欣慰地看着他们。

小夭牵起裙摆,郑重地向父王跪拜下去。

“夫妻对拜!”

两人起身,同时侧过身来,向对方行礼。

小夭抬头时,看见邶眼里掩饰不住的欣喜,忍不住笑了。

礼官高声唱着,“礼成!”,院中又传来热闹的祝贺声。

从清水镇一路走到了中原,我们终于能,长相守,不分离。

红烛摇曳,一室馨香。

小夭端坐桌前,等着邶。桌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干果,有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在中原习俗里,有祝福新婚夫妻早生贵子之意。

过了很久,他带着一身酒气,推门而入。

小夭以为他醉了,忙上前去扶他,邶摆摆手,“我没醉。今夜是新婚夜,我怎么舍得把你晾着?”

“那就好”,她拉着邶走到桌前坐下,端起合卺酒递给他。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小夭端起酒杯,与邶一同饮下。

“喝完这酒,你我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他放下杯子,“小夭,叫声夫君听听。”

她想起买花那时的趣事,不禁笑了,“不是叫过了吗?”

“那时我们正在闹别扭”,他摇摇头,“不作数。”

“好,夫君。”

邶笑了,“唉,我这九条命如今都栽在你手里。我当初是没想到,听你唱个歌,倒把自己搭进去了。”

小夭靠近他,“那...你能不能给我看看你的真身啊?”

“怎么,好奇啊?”邶贴近她耳边,低声说,“你不如好奇点别的,比如...喝完酒,该做什么了?”

按中原习俗,喝完合卺酒,便是...洞房。

小夭的脸瞬间红得像蜜桃一样,却努力装作没听见的样子。邶解开了她的外衣,在额上轻轻一吻,“别怕”,起身将她抱入罗帐。

芙蓉春宵,情深意厚,少尽缱绻。

邶与小夭出城的那一日,有许多人来送别。

两人衣着朴素,背着包袱,只像是一对寻常小夫妻。

阿念拉住小夭的袖子,“姐姐,想家了就和姐夫早点回来。”说着,她委屈地快要哭出来。

“我知道”,小夭上前抱住她,“你跟玱玹要好好的,照顾好父王。”

阿念点点头,用手帕擦着眼角。

蓐收上前行了个礼,“殿下放心,有我呢。”

小夭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你在我确实没什么可担忧的,你也保重。”

璟与丰隆并未说话,只看着小夭。

小夭向他们挥挥手,“丰隆、十七,有缘再见。”

璟眼睛红红的,有些抑制不住情绪,丰隆也挥着手回应,“小夭,早些回来,我留着好酒等你!”

邶陪在她身边,始终没有出声。

待人影渐远,小夭终于压抑不住离别的情绪,泪如雨下。

邶等她哭完,拿出手帕替她擦眼泪,“原来我的小夭这么多愁善感。”

她眼睛红红的,像是雨后初绽的桃花,“我只是一时忍不住,待会儿就好了。”

邶从袖子里拿出一卷东西给她,“收下吧,聘礼。”

“聘礼...不是之前送过了吗?”她掀开衣袖,举起手腕上的月牙给他看。

“你打开看看,跟之前的不一样。”

小夭展开卷轴看,有些惊讶。邶给她的,是海图。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从今往后,天高海阔。你想去哪里,哪里便是我们的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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