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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1 / 1)

拂晓时分,交搏渐平,室中灯油早竭,焦黑而浮腻。玉贝散珠滚了满榻,酣眠之人却不觉硬硌。阿喜罕有地觉得疲乏,枕着崇应彪的大臂,背对而憩。

待她一觉醒来,便立刻察觉到崇应彪的变化——他的魂魄竟然变得更香、更滋补了。

阿喜又惊又奇,再三确认着,崇应彪那怨愤浑浊的魂魄中又增添了新味道,若不是吃过帝乙,她只怕已经忍不住大快朵颐了。

而崇应彪对此毫无所察,依旧仰面朝天地睡着。

“这是怎么回事?”惊奇之后,阿喜又后怕地摸了摸自己:“他该不会反倒把我的精气吸走了吧……”

阿喜百思不得解,转而又想起了妖狐,这样的疑惑,一定难不倒法力最高强的她。

窸窣声间响而起,榻间只剩崇应彪仍在熟睡,宫女的白袍盖住他的身体,两条长腿却是遮挡不住的。阿喜化作原形,腾窗而出,遥见天边淡月,如同被一层赤翳蔽住了。

“谁又惹他生气了?眼睛这样红。”阿喜对着盘古的右眼玩笑一句,振翅而翔,一边发出悠荡的啸叫,一边往王宫中最高的屋楼飞去。

妖狐刚吃完人,须毛上尚挂着潮湿的血珠,它仰脖一看,恰见朱影自掠过头顶,而后便悬停于飞檐之上,它幽绿的兽瞳中泛起一抹柔光,四爪于墙柱上灵活攀跃,亦轻巧地落在了雉鸡的身旁。

两妖相见,头颅只凑在一处,相交磨蹭,妖狐轻轻舔舐着阿喜的背羽,阿喜亦用喙尖将它身上的碎肉挑去。

“阿喜,你也修出人形了。”妖狐感慨道:“快让我仔细看看。”

阿喜无有不允,蜷起的身形立刻舒展,将妖狐抱在怀中,羽衣当风而起,修腿高悬于楼外,轻轻晃荡。

妖狐左看满意,右看生羡:“真好,竟是自行修炼出的完美肉身,要不是我正好遇到苏妲己自尽,就只能附身在那些烧焦的尸体身上了。”

“快别提了。”阿喜哀叹一声,恨不得将这些年受的苦都倒出口:

“商汤实在可恨,当年我被他撵得像丧家之犬一样到处躲藏,可一个头的雉鸡也太容易被凡人盯上了,我这才被迫去修人身,为了让自己看上去像个人,连功法都没怎么长进,都五百年了,还是就这么一个头。”

妖狐听罢,心中隐秘的不平也消退了,它从阿喜的怀中探出头,狐耳抖动,眼波瞧向阿喜:“阿喜,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一直都在轩辕坟外头啊。”阿喜高傲直言道:“我可不是玉琵琶那样不讲义气的妖,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打破那封印,只好每日啄山,想着要是地脉能断开就好了。我还在轩辕坟外安了一个巢,就是被雪崩压垮了……”

原来如此,原来是因为阿喜日夜不辍地啄山,殷寿的血液才得以滴入封印的。妖狐心中淌过动容,原来五百年了,阿喜一直惦记它。九条尾巴将阿喜拥绕着,妖狐感叹:“阿喜,你真好。”

“我也觉得。”阿喜亦揉着妖狐的背毛,觉得她油光水滑的,十分好摸:“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

“为什么要离开?”妖狐不解地偏首觑她,诚挚道:“阿喜,这里锦衣玉食,无所不有,你不如留下来,与我共享极乐。殷寿已经是天下的王了,他允诺会给我的,我也要分给你。”

阿喜闻言,冷下脸来:“可我不喜欢这里。”

与旧友重聚的欢喜荡然无存,阿喜松开了妖狐,惕厉道:“这些凡人变得比从前更加聪明狡猾了,我们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自由地窃取献牲,就连你,进食也要偷偷摸摸地,这还怎么修炼?我们还是应当去那些偏僻荒蛮的地方,南边也好,北边也罢,在王城,根本施展不开。”

“啊……修炼的苦,你还没吃够吗……”妖狐小声异议道。

阿喜目光坚定,苦心劝导:“吃得苦中苦,方为妖上妖。”

妖狐却不懂她的坚持:“可是,阿喜,你有没有想过,你吃苦,又是为何呢?”

“当然是为了当大妖。”

“那么当了大妖以后呢。”

“……”阿喜英气的眉头再次痛苦地皱起:“我……”

她总是会被妖狐绕进无法回答的问题,多年以来总是这样。

于封印中沉眠的无数个日夜,妖狐也都在问自己这个问题,倘若有一日,她能够冲出封印,重归自由,该当如何?起先,她想的亦是找成汤先祖复仇,成为一方大妖,但当囚牢消磨了雄心,苦寒催折了意志,她才发现,原来它最真挚的所求,也不过如此:

“阿喜,我们从前当大妖,也只是为了逍遥自在。我想要的只是幻化人身,在世间享乐,而如今,我已经达成了,不需要再修炼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呢?”

阿喜沉默了,妖狐并不打断她的思索,只是沿着鹿台的穹顶踱步,似在惬意享受那飕然无拘的风。

“唉,我想不出来,以后的事对我来说太遥远了,我现在唯一牵挂的就是我那八个头。”阿喜粗暴地摆摆手,而后转身朝着妖狐道:“其实我已经有方法了,我遇到一个很奇怪的凡人,他的灵魂比所有人都浑浊,还有一股浓郁的异香,只要吃了它,我必定功力大增。”

“我知道你说的那个人。”妖狐心思一转,大约知道该用什么理由稳住阿喜了:“那个人叫崇应彪,好像是北方来的质子,我刚从苏妲己的身上醒来时,他就对我说了一些奇怪的话,似乎是想救她。可他并不善良,他的魂魄戾气好重,好脏,是上等的滋补佳品……”

阿喜连连顿首:“我早也觉察到了,留他一命只是想找个人带我入朝歌见你,早吃晚吃也不妨碍什么。可是方才,发生了一件怪事。我跟他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竟然发觉他的魂魄气味更加浓郁复杂了,这反倒让我不敢下手了,你比我见多识广,可知这是为何?”

“莫非……”妖狐听罢怔愣片刻,而后猛然定睛,高声大笑,欢欣若狂:“阿喜啊阿喜,你的运气当真好,真叫我好生羡慕……”

“什么啊?”

“凡人精魂乃是由七情、六欲、三毒所成,孰多孰少,孰缺孰滥,定数不一。天下找不出第二个一模一样的灵魂,所以才有不同的味道,寻常凡人的魂魄其实都差不多,不值一提,只有那些极为罕有的,七情六欲三毒都极为旺盛的人,才是提升法力的至宝,那个崇应彪,就是这样的人。”

“原来如此。”妖狐说得极为细致耐心,阿喜也立刻听懂了:“那为什么我跟他睡一觉他就变香了?”

“人之七情为喜、怒、哀、惧、爱、恶、欲,六欲为生、死、耳、目、口、鼻,三毒即是贪、嗔痴。我想,定是你昨夜与之共修阴阳,激发了他的耳目口鼻之欲,□□繁盛,自然增香添色。”妖狐一面解释,一面亦有些心痒,她虽不急于大增修为,但倘若阿喜能让她尝上一口,也极是不错的。

阿喜不知妖狐的心思,只顺着这说法,想到了新问题:“那如果,他的七情六欲三毒,全都开启,我再吃下他,会发生什么呢?”

狐狸脸本就含笑,此时咧得更夸张了些:“那你的八个头,一夜之间全数长成,将不再是妄想。”

“唉,就是不知道,他还差些什么。”

“你与他接触时日不短,再好好想想......”

阿喜苦恼地捧着腮,回忆着崇应彪平日的一举一动:“他总是大悲大喜的,情绪浓烈,有时候野心勃勃,有时候看上去又很想死,我能确定的是,他什么都想要,得手了也不会满足。他好像从未真正恐惧过什么。”

“不仅没有恐惧,他也没有爱。”妖狐补充着,眼中竟有怜悯:“没有爱过人,也从未被人所爱。”

“你说得对,不愧是你。”阿喜连连称赞起妖狐的心思缜密,又急急盘算起来:“那么如果我能让他知道爱和恐惧,再吃了他,岂不是就能立刻恢复巅峰了!”

“恐怕没那么容易。”

妖狐的话如一瓢冷水,将阿喜浇淋得愣头愣脑:“啊?”

“倘若容易,今夜以后,他就会因为□□爱上你,但他分明没有。”

阿喜闻言,眸中的光彩也暗淡三分,她皮囊绝色,昨夜更是纵情尽欢,这般折腾下来崇应彪都没能爱上她,可见并不是好色之人。

“一次不行,那就多睡几次?”阿喜试探道。

“他会死的。”

“……”

“就算不死,轻易得手的美色又有什么可贵?”妖狐又想起了殷寿,他便从来不是为了美色才留下她的。

“唉,烦死了!”阿喜抱怨一声,只得继续求教:“你说得极是,可是我自己都不知道爱是什么,哪里还有别的办法,你快帮我想想……”

“首先,你要知道他想要什么,然后满足他,帮助他,让他觉得你对他有用,你是这个世上最了解他的人。”妖狐慷慨地分享起自己的心得,没有半点藏私:“慢慢地,他就会允许你的存在,进而对你心存依恋爱慕了。”

不知怎地,阿喜还是觉得哪处不对,但看着妖狐眼中那凝然的笃挚,也实在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妖狐一直比她聪明、有智慧,她问了,妖狐也答了,就应该相信对方的话。

“那我,先试试吧,反正也不吃亏,他要是实在不开窍,直接吃了也没什么……”

妖狐打了个呵欠,目光落在足下的楼阁中,她得回去,否则妲己的肉身都要凉透了:“那就是了,你先慢慢同他周旋吧。”

“我的姐妹,祝你成功。”

这一觉,崇应彪睡得有些久,他梦见自己正一片恶浊的雾瘴中穿行,看不见尽头,也不知疲倦,耐心减退,他抬手挥向那些碍眼的污浊,却发现它们又凝结成无数画面,有自尽的苏全孝,瞪眼断气的崇侯虎,还有被割开喉咙的他自己。

可是崇应彪目不转睛,完全没有避视,反而盯得更紧,幻象很快散开,又变成了瘴气的模样。崇应彪继续前行,又看到了阿喜。

但这并不是阿喜,阿喜绝不会是如此单调的黑白色。

“崇应彪,起来了……”阿喜,也绝不可能这样柔声细语地跟他说话。

“应彪……天都快亮了。”

崇应彪忽然打了个冷颤,四肢挣动,一下子惊醒了过来。

“怎么了?做噩梦了?”

那肉麻的动静还是没停,崇应彪转动眼珠,只看见了下巴尖儿,他正躺在阿喜怀中,那温香软玉,叫他寒毛耸竖。

“回魂了没?”

阿喜的手掌收着力击打他的脸颊,然后又探去摸了摸粗糙的下巴,崇应彪拂开阿喜的手,面无表情地坐起来,转头开始找寻自己的衣服。

可他没有衣服,进这间屋时,他就没有。反倒是阿喜,衣冠整洁,光彩夺目,半点看不出昨夜有过什么的样子。

崇应彪莫名不悦,只转开头,生硬道:“帮我找件衣服过来。”

“不急。”阿喜坐近了些,将头靠在崇应彪的肩头上:“我还有一件事要同你说。”

崇应彪更是警惕,筋肉鼓动,竭力抵挡着这来者不善的似水柔情:“要说便说,作什么怪?”

阿喜闻言,只是默默然片刻,用手指轻轻描绘着他胸前起伏的脉络,捧读道:

“应彪,你真得劲,咱俩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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