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中的粥如海浪般翻涌，许卿合用汤勺搅了搅，耳边是热气沸腾的冒泡声，她盛一勺浅尝，蓦然门口有动静。
朴逸倚门，随性地看一眼锅中的粥，什么也不说。
被人盯着做事，怪有压力。许卿合搅到一半转头对他说：“你很饿吗？”
“不饿。”
许卿合把火关了，转身准备拿碗，快碰到碗时手背传来突兀的痒感，抖得她不受控的蜷缩指尖，讪讪地收了收，耳畔是朴逸的气息，他站在身后，伸手拿到碗。
水龙头的水成汩地流，他的手全浸湿，朴逸边洗边说：“我来就行。”
只是洗个碗罢了。
你紧张什么劲。
许卿合暗骂自己也太沉不住气，她抿唇说：“那我盛粥吧。”
她胃口不大，在片场吃了那块酱香饼，现在肚子停挺饱的。但如果她不吃，看着别人喝粥也很奇怪，许卿合想了又想，还是象征性的喝一点吧。
雨纷纷然地飘，乍看像是初雪。她有种形容不出来的滋味，这种感觉跟那天被朴逸带去福利院的感受是一样的，孤独、寂寞、悲怆。
明明有温馨治愈的小恐龙，明明房子的装修是暖色调的。
但屋内的气氛犹如窗外的冷雨，此刻饭桌上冒热气的粥，仿佛屋子里唯一的温度。
许卿合看着他垂头喝粥，顿时想起雨夜他等她的场景，情不自禁地问了这么句话。
“在孤儿院的日子，是不是要比自己一个人住热闹？”
喝粥的人停了手，他微抿口中咸甜的粥，放下勺子笑了一笑：“一样的，没有区别。”
她太好奇了，之前的相处时间，许卿合眼中只有两个字：躺平。与朴逸熟络之后，就像现在，她渐渐想知道关于他的很多事，不仅仅限于别人口中。
许卿合心不在焉地搅动碗中的粥：“那你，小时候过得很难吧。”
“也不全是，”朴逸扯张纸擦嘴，他看着她说，“我从小不招人喜欢，院里的小朋友特怕我，没人跟我玩，他们不跟我玩，我就特不服气，我故意闹腾，搅得孤儿院没一天安生日子。”
饶是没想过他的叛逆这么小就开始了，许卿合笑他：“你这么皮呢。”
他哧了声，继续说：“你也这么觉得？我记得我不爱写作业，不是不写，是不写老师会主动找我，下课后也会有人来问我为什么不写作业，我喜欢被人惦记的感觉，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矫情。”
孤儿是比他们要敏感，但喜欢被人惦记跟是不是孤儿无关。许卿合摇头，她说：“你忘了我之前怎么说的吗，小孩子长大是需要很多爱的，喜欢被人惦记，不是矫情，是一种感情需求。”
朴逸垂眸，又回忆着说：“有一次，我的作业全是红叉，但来找我的不是老师，是院长。他叫我进他办公室，有事跟我说。结果进了办公室，他叫我手抄计算题，还告诉我，你要拿你的人生和前途闹腾，他也没有办法，他告诉我，要从孤儿院走出去，需要一定运气，但从大山走出去，一定要努力。”
也不知错觉与否，许卿合见他眼尾发红，“我记住了，后来再也不敢不写作业。再后来，我遇见一个人。”
再说下去他该掉眼泪了，她骤然按住朴逸的手背，上面有粗粒的掌纹，还有青筋凸起的跳跃，更有谁呼吸的急促不稳。
她缓了又缓，慢慢说：“其实，遇到让你很难受的事情，你可以选择不说，强行说下去，看着怪不忍心的。”
“你在心疼我么。”
这问题还挺狡猾的，雨下得浮浮沉沉，潮湿与黏腻是彼时的底色。许卿合只记得自己应下：“对，你让人心疼得疯掉。”
那一晚是怎么过的，身体起起伏伏，汗水与喘息是离彼此最近的呼唤，很多事情不必说，许卿合环抱他的脖子，她胸口窒闷，想叫叫不出来的溺水感。
她听见朴逸闷声在她耳边说：“姐姐，一直来我家煮粥，行不行？”
许卿合来不及回答，指尖勾勒的谱曲弹起了音，她抑制不住的和音，险些失控，轻轻捂住嘴，却被朴逸牵走。
他的轻吻落下，由浅至深。吻落到她耳侧，又说：“行不行？”
她的脑袋都是麻的，情到浓时也只好应了：“你觉得好吃就行。”
-
果盘上桌的前一秒，展厅开馆人潮汹涌，许卿合忙前忙后，又是给人引荐介绍，又是叫场工组织路线。总之策展办得还算顺利。她忙完一波，靠在柱子前给师母发消息，告诉她可以过来了。
林爷爷为首的民间艺术家全都参与策展，每一位如呵护宝贝地打量展厅的藏品。也不怪这次的展览做得好，许卿合花了大量功夫引流宣传，货比三家之后，价格都是花了心机的定。
她的艺术造诣或许远不及专业行内的人，但她明白作品被看见是喜悦的，就像她看见小恐龙的收视率成为当年少儿卫视的第一名时，喜悦到抱着姐姐尖叫。
许卿合发完消息，抬头看见朴逸领林爷爷参观展会，耳边是林之言的调侃：“你是彻底驯服你师弟了。”
她纳闷：“什么驯服不驯服的。”
尽管那天晚上她是很舒服。
林之言奇怪地盯着她：“喂，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啊。”
她跟朴逸的事情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说不上来为什么，许卿合咳嗽掩饰心虚，她木讷地说：“什么。”
林之言震惊了，她把手机解锁，点开某音，找到点赞列表的第一个作品。她完全放平给许卿合看。
“你好好看看，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他粉丝千万，是抖音大网红好吗，平日不露脸，只做一些微缩收工，去年年底还受采访了，你不知道他啊，他可是透露今天会来看展的。你真不知道，你看看这么多女孩子，就是来蹲他的。”
许卿合喉头一哽，搞了半天不是她宣传卖力的原因。她依照之言的话，四处观望半天，没看到可疑人物。
“你是不是搞错了。”
林之言：“怎么会，他还说自己的作品也在展览呢。”
话说一半，两个女孩四目相对，思路逐渐清晰。许卿合捂嘴按住林之言的手，她不想叫太多人关注，压低声音说：“他会不会也是杨老师资助的艺术家？”
林之言点头：“很有可能啊。”
有可能是有可能，太巧就不大正常了。许卿合怀揣这么件心事筹办展览至结束。
闭馆之后她特意在网上搜小人国的ID，他的评论区确实是质问他怎么今天没出现，是不是溜粉之类的言论。
她点击他的主页，地址确实在公港。也就是说，他是公港人，那成为杨教授的资助对象也不奇怪。可这么大红大紫的流量博主，也会缺钱受资助吗。
这件事说不上的诡异，许卿合不得不联想起姐姐给她的小纸条，那个给她纸条的人是变态还是追求者呢。他也是公港人，在她看不见的角落，到底还有多少神奇的事情。
她想不到答案，又没办法把事件串联起来。想了想还是决定放弃，不难为自己了，她有这脑子不如去做侦探。
对方大概率不是变态，如果是，可能许卿合已经在派出所寻求帮助了。
在脑海凭空风暴的她，被朴逸拦腰打断，展厅的人尚未散完。这样旁若无人的亲密举动，许卿合一时没适应，她受惊地抬头看向这个开了荤的男人。
“在想什么呢。”他问。
许卿合瞥一眼林之言，她在帮忙搬东西，没顾及这边，确认没有熟人后，她摇头说：“我在想，是不是有人暗恋我。”
话毕，朴逸自然松开手，顺势插了块果盘中的水果说：“然后呢。”
她有点郁闷：“可我不知道是谁，挺烦的。”
“姐姐。”他突然低声唤她。
“嗯？”
“你睡完我的第二天，就讨论有人暗恋你，是不是太渣了。”语气听起来怪委屈。
许卿合瞠目结舌，同时也哑口无言。她哪有这意思，而且他们也没有，没有上升到那种程度。
“啧，不如，”他凑近她，偏头在她耳边留下一句，“你来我家喝粥，我告诉你怎么找到那个暗恋犯，怎么样？”
酥麻，低沉。
痒得难受，就像昨天。
许卿合偏头正对他的唇心，她眼神游移片刻，轻轻的在嘴角落下一个吻。
“换个别的。”
-
粥是不能喝了，两人纠缠了会深入交流，大汗淋漓地躺在床上。朴逸裸着上半身，许卿合依偎在他怀中，他喜欢用修长指尖在她的香肩处画圈。
隔一会儿就闻一下，许卿合却突然说：“你会不会弹吉他。”
她记得她上次喝醉，摸着他的手说，他的手适合弹吉他。
朴逸顿了顿，问：“你想听？”
她起身：“想啊。”
许卿合穿吊带热裤，房间开了暖气，朴逸怕她冷特地开的，其实现在温度完全没有到开暖气的时候。
这身衣服衬得她活力四射，像女大学生似的，青春明艳。
朴逸凝视了她半秒，终是败下阵，他掀开单薄的被子，人鱼线尤其突出，脊背的沟壑层层递进，肌肉在长期的健身下紧实有度，微微弓腰的皱褶更是性感。
她就这么盘腿坐在床上，愣愣地看他翻找吉他。
找到吉他之后，朴逸懒倦地倚靠窗台，他光脚踩在地毯上，吉他斜着抱在手中，眼神缱绻地锁定许卿合。
他说：“你想听什么。”
“《如果没有你》”
朴逸低头试音，他的指尖在琴弦上流淌，低语：“Hey我真的好想你，现在窗外面又开始下着雨，眼睛干干的有想哭的心情，不知道你现在到底在哪里。”
他的声线低沉，并不像专业歌手那么有技巧，但意外地好听。也许是歌词比较悲伤，也许是下雨天容易压情绪，许卿合听着他的声音，莫名心脏钝痛。
“如果没有你，没有过去我不会有伤心，但是有如果还是要爱你。”
灰蒙蒙的天笼罩人间繁华。许卿合在这一刻打断朴逸，她怕再听下去，会忍不住落泪的，到时候哭鼻子就丢大了。
可是朴逸的指尖还放在琴弦上，他抬眼看着她：“不好听吗。”
许卿合乖巧摇头：“好听，你唱得真好听。”
他却换话题：“你知道吗，很少有人夸我。”
许卿合以为他贫嘴逗她开心：“怎么会，你不是那种泯然众生的长相啊。”
他说：“我为数不多的夸奖，来自少儿频道。”
这句话掷地有声地砸在了心脏中央，许卿合僵住嘴角。
原来对一个人动心，他的悲伤也会波及你的情绪。
怎么会这么这么难过。
她的嗓音很沙哑。
“以后，你需要夸奖的时候，给我打电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