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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展(1 / 1)

冉离忧最近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感觉人生好像在朝着好的方向变化,又有点不确定,生怕是自己的错觉。

每天完成学习任务后,如果距离就寝还有一段空余时间,她会拨给自己十五分钟,自由支配。

成功人士对于时间的把控是精准的,精确到年、月、日、小时、哪怕是分钟。

哪一块时间做什么事,短期目标是什么,长期规划又是什么……别把生命浪费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这是白卉从小就灌输给她的教育。

冉离忧对这个想法本身没什么异议,毕竟在她产生充分的“自我”之前,这些话就在她耳边萦绕给不停了。

但对于什么是“有意义的事”,她的内心偶尔会产生动摇。

手边是已经码好的一摞书籍,准备明天用。冉离忧坐在书桌前,在手机搜索栏输入一串字符。

【羚城市中心画展】

让人眼花缭乱的搜索结果很快弹了出来,以时间为线索,冉离忧很快锁定了一个名字叫做“一念之间——当代绘画艺术作品”的展览,应该就是魏佳咏之前在她们班门口说的那一场。

望着色彩丰富的活动海报,冉离忧逐渐陷入了沉思。

绘画这东西,她向来不奢望自己有什么天分,仅有的那点艺术细胞可能也都挪用到写语文八股文上了。

即便她有天分,想必也早早地就被外界扼杀了吧。

她想起小学一年级时的某天晚上,自己写完了作业,趴在茶几上画画,电视里放着时下流行的动画片。

加班回来的白卉见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把蜡笔全没收了,抬手把电视换到财经频道。

“妈妈下班顺便去了趟书店,给你买了几本小学奥数,没事的话,可以回房间做做看。”她俯身摸着冉离忧的头柔声道。

“好……”

留着妹妹头的小冉离忧抱着那几本崭新的练习册,默默带上房门。

但没完全关紧,留了条缝。

她想多听听电视的声音,即便全是听不懂的大人的新闻也没关系。

厨房里响起了轰隆隆的声音,应该是抽油烟机,妈妈之前教过,还说等以后有空了,教她怎么做饭。

咕嘟咕嘟的炖汤的声音,唰唰炒菜的声音,像一曲厨房的交响乐。

沉醉在各种声音里的她,蓦地听到哐啷一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白卉丢掉了。

第二天早上,她在客厅的垃圾桶里看到了自己用零花钱在小学门口买的廉价蜡笔。

白卉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把早餐摆上餐桌,漫不经心道:“那个啊,质量不行,气味太刺鼻了,妈妈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帮你处理了——来吃早餐吧。”

早餐是一根德式熏肠和两片金灿灿的荷包蛋,还有一杯用昨晚提前泡发的豆子现打的豆浆。

“今天上午要考单元小测,加油哦。”

“……我会努力的,妈妈。”

每次听她这么说,白卉都笑得很开心,后者放下手机,侧身靠过来,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

“我们家离忧最棒了,对吧?”

“嗯。”

小冉离忧用叉子戳着煎蛋,粘稠的溏心缓缓流了出来,像一团烂泥,干净的瓷盘变得一团糟。

妈妈都是为了她好,所以,不用想那么多。

那时候,冉离忧这么告诉自己。

-

十一月的羚城,风里稍微带了些让人畏缩的寒意,好在暖阳依旧。

如此一中和,反而让人不知道该怎么穿衣服了。

站在半开的衣柜旁,对着镜子比划了几分钟,冉离忧终于下定决心今天要穿什么,顺便叹了口气。

好累。

她应该是不喜欢社交的性格吧,会为穿衣打扮这种事耗费五分钟的精力,似乎已经到极限了。

这样的天气,外穿一件薄外套应该比较保险,热了脱冷了添。打底的话,再随便找一件吧……

考虑到今天见面的人里(好歹)有暗恋对象,冉离忧面无表情地把手里的卡通印花t恤塞回衣柜,换成一件给人感觉正式点的衬衫。

嗯,这下对味了。

针织外套,浅色衬衫,及膝裙,帆布鞋,不会出错的简约风格。

把手机钥匙一应物什放进挎包,冉离忧关上客厅灯,对着鞋柜上的绿色小盆栽默默道:我出门了。

窗外云淡风轻,似乎昭示着是个出游的好天气。

出了地铁站,冉离忧被下午的阳光晃得眯了眯眼,外面是个对她来说完全陌生的地方。依稀记得很小的时候好像和谁来过,也不知道是不是记错了。

冉离忧把单词软件切到后台,点开导航软件,输入出发地和目的地的名称,对于过程完全茫然,走几步路便谨慎地低头看一眼,以防走错路。

视野里终于出现了一座庞大的建筑物,羚城艺术馆。

门口附近站着两个眼熟的身影,不等她靠近,魏佳咏就发现了她,朝她挥了挥手。

冉离忧一路小跑过来,“抱歉,我来晚了,等了很久吗?”

好经典的开场白。

“没呢,我们也才刚到,是吧,贺嘉树?”

贺嘉树摘下银灰色的头戴式耳机,一语打破了他们的客气寒暄,故意找茬道:“慢死了,路痴。”

“那还真是抱歉呢,少爷。”冉离忧摊手,以棒读回击。

魏佳咏微笑地看着他们俩:常常觉得自己不够幼稚而无法融入。

过了安检,里面是展馆大厅。天窗进来的阳光经由大理石地面反射,照得室内透亮。节假日的客流不同往日,把空旷的一层导览区填了个半满。

那个叫一念之间的画展就在一楼,巨幅海报从二楼落下,入目是极具冲击感的对比色块,红蓝黑白碰撞,大笔晕染开,痕迹粗糙潦草,却又模糊地映射着什么,有如人生的走马灯。

好奇怪的感觉,有一种轮回转世般的宿命感,就好像她此时此刻必须站在这里、站在这个人生的岔路口一样,不管多少岁多少年,哪一生哪一世。

“愣着干什么?”见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仰头看,一旁的贺嘉树顿察觉到异常,驻足侧身提醒。

发呆被迫中止,鲜艳的色彩和耀眼的日光对视觉产生了一定冲击,冉离忧揉了揉有些发酸发涩的眼睛,“没什么……来了。”

贺嘉树轻轻皱了皱眉,低头摸了一下脖子,似乎也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又不知道是为什么。

-

后现代主义艺术,用一句话来概况,就是不知道在干什么。没有明确的主题,没有既定的内容,作品一旦完成,就与作者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如何解读,能不能解读,全看观赏者的个人阅历和素养。

魏佳咏兴许对这场画展期待已久,早已先他们一步进入场内,站在离门口不远处的一幅作品前默默欣赏。

比起外面,展厅内十分安静,能听到的只有鞋底蹭过灰色大理石地面的脚步声,还有来往游客含蓄的私语声。凌厉的墙壁线条把室内精准分割成一块又一块长方体,墙面被漆成全白,只为烘托正中的一幅幅作品。作品与作品之间隔着很长一段留白,像是为彼此的丰富宇宙留下恰到好处的社交距离。

头顶的白炽灯投向地面,干净平滑的大理石砖反射出表世界的朦胧倒影,脚底下踩着的像是被冰封的另一个里世界。

“……这幅画,有点意思。”

魏佳咏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一旁的贺嘉树,扬起下巴,示意他看自己面前这幅。

板正的方形画框展示了一条锈迹斑斑的铁路,碎掉的水泥石块和钢筋铁骨堵死了前路,一根漆黑的十字架自废墟之上巍然屹立。水泥和钢筋用的都是真实材料,鲜活得像是刚从工地上借的,十字架和铁路则是用某种特殊纸质材料和颜料表现。

“虚无主义的核心掺杂着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法,内容也是,一半真实一半虚幻。”

魏佳咏双手交叉,“真实的苦难与虚幻的救赎,充满了绝望气息的后现代艺术。”

“并非全是绝望。”

贺嘉树和他并排站着,指了指十字架周围的部分,“被堵住的路,说明后面还有路,真正的留白在画面之外。黑色十字架不一定是信仰,我倾向于被埋葬的过去,或者说曾经的信仰。”

魏佳咏微微一愣,手扶下巴作沉思状,“……你竟然会这么想。”

“两种表现手法,体现了真实的不确定性。绝望与希望交织,诞生的是痛苦,以及岔路上的挣扎。当然,这只是我的理解。”

“嗯……你的解读很独特,我喜欢。不过,有一点我不太明白……”

在两人聊天的间隙,周围停留了不少人,听着他们冷静的分析,各自露出不同的表情,也有人主动上前,和他们一起讨论。

冉离忧没有贸然接近,孤身站在人群外围,表情懵懵的。

在说什么啊,这两个人。

完全听不懂,也插不进嘴……

一种少有的异样情绪在她内心滋生着,是无知带来的烦闷,还是被所谓的艺术攥得透不过气?

站在人群背后的她悄悄溜开,移步转向其他区域。

她确实看不懂,但她也不喜欢不懂装懂,所以先走一步,免得被学长拉去提问。

啊啊啊,本来以为就是普通的出来放松一下而已,结果却演变成了这样……早知道就提前做一点功课了,不然也不至于现在灰溜溜地躲开他们,一个人不知所措地走来走去。

绕过又一扇展示墙,冉离忧余光忽然瞥见了角落里的一幅画,脚步一顿。

和别的张牙舞爪的作品不一样,这幅画……莫名给她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冥冥中,仿佛有一股力量牵引着她往前走。

随着脚步越来越近,她能清晰地看到画布上凹凸不平的颜料痕迹,嗅到微微有些怪异的味道,但并不刺鼻。

冉离忧聚精会神地盯着画作内容,感受着内心的浮躁被画面一点点扫空,好奇地想:难道这幅画和自己有什么特别的缘分?

直到她低头,瞥见画框右下角贴着的白色小签。

一瞬间,她内心平静多年的某个角落,被暴雨般的冲击撕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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