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长，今天你还去找汪玲她们嘛？”放学了，吴韵秋居然没走，一脸谄媚地看着郑之文笑。
郑之文回头一看，高攀还拉书包拉链。
“你们俩怎么还没走？”
“叶非凡他们被罚扫一星期，去了也是陪他扫地。我们一起过去呗，走慢点，没准我们走到他们就扫好了。”
“那你们自己慢慢走啊，等我干嘛？”郑之文背着书包往外走，吴韵秋和高攀跟在她后面。
“这不是怕你孤单嘛。”
郑之文回头看着他们两个，不说话。
“好吧，因为我们观察过了，你走路慢吞吞的，我们俩想看看你为什么能走这么慢的，学习学习。”
郑之文：“……”
他们三人走到的时候，程智和叶非凡在扫二班前面的走廊。
回想起他们昨天的进度，郑之文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确实走得不是很快。
后面的几天，他们三个人都是这样，边聊天边走到初中部。一直到周五下午。
他们周五下午只有两节课，那天下午的时候，吴韵秋和高攀一反常态。没有像平时一样，跟她说什么动画八卦之类的话题。非常正经的问她，觉得老师们教得怎么样。这个时候，那个女博士刚刚走，赵思齐还没有来。
郑之文以为他们是在担心英语课，于是她说，“你们不用担心，学校正在排课，我们很快就会有新老师的。”
“不是跟你说这个，你觉得语文老师教得好嘛？”郑之文看着吴韵秋脸上难得出现的认真，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公正地说“还行吧。”
“那数学老师呢？”他又接着问，班上的同学尤其是男同学私下都直接叫老师的名字，天天把“少贤”挂在嘴边，尤其是吴韵秋。
“他就是严格了点，其实教得挺好的。”郑之文说的是实话，但是吴韵秋听了之后没有说话。
“我没觉得他教得有多好，骂人难听倒是真的。”高攀低着头走在之文另一边。
郑之文觉得他们俩情绪有点低落，想说点什么宽慰他们俩，但是此时她也隐隐约约有种前途未卜的感觉。三个人沉默地走向初中部教学楼，
周五下午全校都只有两节课，因此散学的学生挤得到处都是，彭冰和汪玲她们最后一节是音乐课，也是其他科老师兼任的，所以给她们提前十分钟下课，留出来打扫卫生。郑之文到的时候，她们班教室里面大概还有十二三个人，彭冰和上次那几个女生还是坐在窗边同样的位置聊天。
彭冰跟她说过，其中一个女生叫明飞的，是她新认识的好朋友，对她特别好。但是郑之文此时还不善于“外交”，她站在门边，喊汪玲“走了。”汪玲又对彭冰重复了一遍，“走了。”
彭冰正说得兴起，眉飞色舞的，听见后头也不回地说，“三分钟，马上！”
汪玲就和郑之文坐在一班门口的花坛上等她。二班还在打扫卫生，不过多了另外几个男生，程智看见她们俩，冲她们抬头笑了一下。叶非凡，吴韵秋和高攀坐在二班前面的花坛上，周围还围了几个他们原来一班的男同学。
郑之文总感觉有点什么事。
过了好久，彭冰还没出来。汪玲忍不住在门外又叫了一遍，彭冰还在和那几个女生聊，太投入了，可能没听见，一点回应也没有。
汪玲有点不太高兴，她气冲冲地走进去，拉了一下彭冰的肩膀，问她，“你走不走？不走我们先走啦！”声音有点大。
郑之文在门边看着，怕她们起矛盾，结果彭冰不知道在干嘛，头也不抬地说，“今天你们先走吧，我等下自己回去。”
“好！”汪玲撂下这么一句，就气愤地拉着郑之文走了。
“彭冰她们里面干嘛？她们都不回家嘛？”
“在玩手机，她们都是等车的。”——西河镇因为位置偏远，很多村寨都在深山里面，来上学需要走三四个小时。于是很多开面包车的司机，在每天早上和下午放学的时候，免费接学生回家。他们往往会在早上约定好，下午几点来，又在下午到家后约好明天早上几点来。
“手机有什么好玩的？贪吃蛇？”郑之文的父母那时候用的都是按键机，里面唯二的游戏就是推箱子和贪吃蛇。郑之文的父母常年在外务工，过年回家时，他们出门都不带手机，郑之文偷偷玩过，她比较喜欢贪吃蛇。
“她们在用明飞的手机登□□，和不认识的人聊天。”
“和陌生人有什么好聊的？”
“谁知道她的，她们上课也在聊。”
“胆子也太大了吧。对了，刚刚那几个谁是明飞啊？”
“就是她右边，坐在桌子上个子最高那个女生。”
郑之文回忆了一下，大概记清楚了。
“下次我们别等她了，叫她半天她不应，和别人聊得倒是开心。”
“都放学了嘛，随她去咯，不过你下次跟她说，让她别在上课时候玩。叶非凡和程智就是因为上课玩手机被罚值日的，吴韵秋说手机都差点被收了。”
“我跟她说了，人家不听我有什么办法。昨天她上课时候玩，老师突然走过来，还是我一把给她抢过来，塞进我桌箱，不然她就死定了。”见汪玲越说越生气，郑之文只好把话题扯开。
到了周一，已经上课十分钟了，吴韵秋和高攀还没到教室。第一节课是班主任的数学课，奇怪的是，班主任也没到。搬了教室之后，有的时候老师赶不及，迟到五六分钟是正常的。但是早上第一节课，课间操后的课和上午第一节课，基本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郑之文决定先去问成卓杰，他是高攀家的亲戚，他们两家都住在前街上，平时关系也比较好。“成卓杰，你知道吴韵秋和高攀怎么回事嘛？他们请病假了？”
“没有，他们去金和了，我小姑说吴韵秋他爸好像要把他们两个转到市三中去。”成卓杰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完，但是他的表情还是带着一丝与有荣焉的骄傲，似乎早就等别人来问他。
周围许多同学开始窃窃私语，讨论这件事。岩城市三中，是岩城最好的中学，包含初中部和高中部，学费高昂，入学还要面试和笔试。吴韵秋家和高攀家一个是开小饭馆的，一个是开电器店，郑之文印象中，他们虽然比很多同学条件好一点，但是能去市三中，还是有点出乎意料。
“那他们去金和干嘛？”徐梦也过来打听，金和是县城，西河镇隶属于金和，金和又隶属于岩城。
“去金和找老师培训吧，具体的我小姑也不知道。”
“为什么是吴韵秋和高攀去啊，你不是才是高攀的亲戚吗？”
“他们俩是亲表兄弟，我和高攀虽然亲，但是怎么可能有他们俩亲……”
郑之文听到一半就回到座位上了，徐梦还在和成卓杰讨论这件事。这时他忽然想起来上周吴韵秋和高攀的问题，也大致猜到了那帮男生围在那里讨论的是什么。
这时，她的心里出现一种细微的不舒服的感觉。其实她知道，吴韵秋和高攀去了更好的地方上学，之后可能会拥有更美好的未来。说到底，他们只是一般的同学，可能比其他她还记不得名字的同学，或者记得名字但是没怎么说过的同学，更亲密一点。但是远远达不到好朋友的程度，可是这种不期而至，没有预告的离别，还是微微地刺痛了她。
她回到座位上，思绪突然回到三年级的时候，某天下午放学，她看见很多叔叔伯伯围在二伯家门口——她和爷爷奶奶一起住在二伯家，她平时总是用爷爷奶奶家来代替。进门后，二婶让她把书包放下，去卧室看看爷爷。那时她已经开始懂一点事，看着周围人阴沉严肃的表情，直觉告诉她，有不好的事情发生，那时她的心突然没有来有的跳得很快。去到爷爷奶奶的房间，爷爷脸色很不好，呈现出一种难看的青灰色，嘴唇紧紧地抿着，眼睛没有睁开。一帮人围在他的身边。
看见她来，有个女人俯下身，对着爷爷的耳朵小声说话。爷爷的眼睛睁开一条细细的缝，郑之文呆呆地走到他旁边，小声叫他“爷爷……”，话刚出口，便落下泪来。
爷爷的手动了一下，她心领神会地用自己小小的手掌，握住爷爷宽大而又粗糙的手，爷爷的手太大了，她只握得住几根手指，而后焦急地抬头望着爷爷。爷爷紧抿的嘴唇微微张开，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也只是无力地望着她。
那天下午，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凝望对方许久。直到后面，大伯一家人从岩城赶回来，小弟郑之武被以同样的方式带到爷爷床前。郑之武比郑之文小三岁，刚刚上小学，虽然并不懂得什么事，但是进门看到爷爷奄奄一息的模样，随即伤心大哭起来。周围人被这伤痛的气氛感染，许多大人竟也跟着哭将起来，场面一时无法控制。二婶怕郑之文跟着大哭，只好将她抱到后院楼梯旁边去，沉默地默默她的头，又接着出去料理其他事。
郑之文心里很难受，她一个人爬到楼梯拐角，将头埋在双膝之间，默默流泪。哭了一会儿，她听到旁边有声音，转头一看，是个稍大些的男孩。男孩给她递了一张纸巾，她接过来，胡乱擦了下脸上的泪痕，将手指捏在手心。
过了一会儿，她瓮声瓮气地开口：“谢谢！”
男孩没有回应，但是她并不怎么在意，她双手抱着膝盖，看着楼梯转角的水泥沙块。过了一会儿，她继续问：“我爷爷是不是要死了？我是不是快要见不到他了？”
“不是死，是离别。他只是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那个地方所有人都要去的，总有一天我们都会在那个地方再见面的。”
“真的嘛？那我要多久才能再见到他呢？”郑之文坐直身体，认真地盯着旁边的男孩。
“我也不知道，但是总会再见到的。”他笃定地说。
“离别都是这样的嘛？”
“啊？”
“我说离别都是这样的嘛，不知道去哪儿，不知道要去多久？”
“大部分吧。”
“唉，”郑之文叹了口气，恢复双手抱膝，将头埋在双膝之间的姿势，“我想我讨厌离别。”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