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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3)(1 / 1)

是宋越。

郑之文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从黑暗中一步一步走来,五官在车灯的余光中渐渐分明。那一刻,郑之文心中的恐惧、愤怒与不安,全都消失了。她嘴角轻轻上扬,与宋越相视一笑。

“走吧。” 宋越接过她手中的手电筒,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挡在她和摩托车的中间。他们两人就这样并肩前行。不久,摩托车发动机的声音再次响起,光却消失了,郑之文知道,摩托车上的人走了。

“谢谢。”

“没事。”

“今天……你去那么早,是你家里人让你去帮忙的吧?”郑之文开始没话找话。

“不是,程狄叫我一起去的。”

“哦。”

“你呢?”

“我奶奶让我去的。”

“哦。”

简短对话后,两人之间又陷入沉默。

“你也是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嘛?”西河镇多山,适合耕种的土地不多。镇子上大部分青壮年劳动力都在外地打工,留下的多是孩子和老人。这么晚还不回去,郑之文猜测宋越的父母应该也在外地。

“不是,我和我妹妹住在一起。”

“你们家有几姊妹啊?”郑之文作为独生女,一直很渴望有兄弟姐妹,小的时候她经常和小叔家的堂姐妹们玩。慢慢长大后,她们都开始帮家里干很多农活,农忙的时候郑之文会去帮忙,但是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在家里面看电视。

“就我和我妹妹,她小我们两届。”

“这样啊。”

“你明天晚点去,绕灵完早点回来,明天帮忙的人会多很多的。”

郑之文点点头,“其实今天是我奶奶让我早点去帮忙的。”

“嗯。”宋越执着手电,专注地看着前路。冬夜的寒风呼呼地吹,郑之文侧脸看他,突然说不出话来。

王少贤的葬礼定在头七出殡,西河镇的规矩是出殡前一天摆酒席。出殡之后,再专门请帮忙出殡的人吃一顿饭。一般来说,摆酒席那天是整个葬礼仪式中,人最多的那天。王少贤出殡前一天是星期二,学校领导商议,给王少贤办一个小型的追悼会,所以初一三班和王少贤教的另外两个班在那天都放了半天假。

追悼会那天,生活委员组织人手去拿放在原来三班教室里的葬礼需要用到的东西。程狄和赵思齐在操场上排了一下队形,便浩浩荡荡地走去了王少贤家。

在此之前,除了葬礼第一天的时候,郑之文都是在夜晚去的,走的也都是从前街上去的路,一路上的人家房屋连绵。这天和班上同学去时,走的却是后街。从后街的小路上斜穿上去,翻过一个平坦的小坡,再沿着一条曲折的小路往上爬,就走到了一条较为宽阔的马路上。

郑之文刚上马路,就被面前的景象震撼了。那是郑之文终其一生都难以忘记的景象。马路靠山坡的那一边,延绵数十米,竖着的全是颜色各异的花圈,花圈上都贴着各种落款的挽联。花圈上面还有一大排一条接一条的黑色横幅,也都是些表达怀念的话。

郑之文跟着队伍沿着车路往王少贤家走,目光不时地看向那些挽联上对仗工整的文字,冬日温暖的阳光照在花圈各色亮纸上,反射到郑之文眼中,刺眼得她想流泪。

王少贤的追悼会很简单,就像之前学校里所有的集会一样。校长讲话,老师代表讲话,学生代表讲话。只不过讲话换成了念祭文。西河镇是一个落后得过分的村子,连祭文都是用文言文写的,郑之文听见“时维公元2013年冬……”后面的话,就听不懂了。她抬起头视线穿过人群,直达灵棚前香案上挂着的王少贤的遗像,从她的视角看,他仍然在微微笑着,和她温柔地对视着。

追悼会代表老师讲话的是赵思齐,他公式化地念完祭文后。又拿出一张折叠过的不知道从哪里撕下来的纸,用西河镇方言讲起了他和王少贤的渊源。

原来他也是王少贤的学生,毕业后考了公务员,又被“哄骗”来西河小学教学。他哽咽着说出许多他们相处的细节,无数人为他们之间亦师亦友的关系动容。这其中暂时还不包括郑之文,她此时只是挤在人群中,当一个不够合格的倾听者。这份感情的分量,她是在许多年后才懂得的。

赵思齐发言完毕后,请假来的西河小学的学生开始默哀,然后轮流从灵位前鞠躬,又列着队回到学校。他们走后,听见王少贤家这几日用来播放哀乐的大喇叭中继续进行追悼会。这次发言的是学生代表,不过是往届学生代表,从那个来时路口走向小路时,她不经意之前瞥见了许多穿着黑色灰色棉服的人站在路边,就在她和同学刚刚站的位置。

因为头七出殡,所以在出殡前天晚上,是所有葬礼的日子中,人数最多的一天。那天下午的时候,郑甜甜请她小叔接了她,胡蝶,商磊,还有另外三个四寨的学生也去了王少贤家坐夜。那天晚上的王家灯火通明,香都烧不过来,绕灵的人太多了,很多人都是排着队,到灵前鞠个躬就走了。初一三班也来了很多人,大家匆匆打了个照面,随即被人群冲散,各自回家。郑之文陪郑甜甜和胡蝶站在前街那边的路口等她小叔,其实也是郑之文的小叔,他遇见几个好久不见的熟人,被拉着聊天,一时脱不开身。

他们三个靠着路边某家房子的围墙,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无非是临近期末,谈一下复习情况。这个场合也不适合说别的,三个人说了几句就沉默下来。又过了几分钟,商磊,黎泷和搭郑甜甜小叔车的几个男生也过来了。宋越走在黎泷后面,他摸出手机点了几下,然后递给旁边的男生。两帮人打了个招呼,那帮男生走过来,围成一圈在那里玩天天酷跑。这个游戏在班上很火,班上的男生都很喜欢玩。不过胡蝶没怎么动,他好像不感兴趣,依旧站在郑之文旁边发呆。

过了好久,郑甜甜的小叔终于来了,他腰上揣着一大串钥匙,走起路来叮铃哐啷地响。郑甜甜的小叔是个很随和的中年人,没有架子,有点秃顶。看见在路边站成一圈等他,笑呵呵地对他们说“兄弟们,拔营”。

“好嘞!”,郑甜甜跟郑之文告别,走过去挽他的手,被他拍了下脑袋。他们同车来的人也跟在后面走了。

一群人转眼只剩下郑之文,宋越,黎泷和班上另一个男生。之前几天都是宋越单独送郑之文回去,但是他们有一种心照不宣的共识,避开班上的同学。突然落单,郑之文有种局促感。在心里短暂地挣扎一下后,还是鼓起勇气跟他们三人告别,不过说再见的时候却没有看宋越的眼睛。

郑之文一个人往家走,走出一段路后,她发现这个冬夜的月亮特别圆特别亮。月光洒在水泥路上,灰色的路面变成了一种奇异的银色。这种奇妙的景色冲淡了一个人回家的淡淡恐惧。

只不过月光衬得手电筒的光惨白惨白的,她无聊地将手电筒的按钮滑上滑下,闪了几下后揣回兜里。结果,还没走两步,一团冷白色的光斑重又出现在她脚边。她不用偏头去看,就知道是宋越。

“手机关了吧,月亮这么亮。”

宋越从善如流地关掉手机,两人并肩,边走边时不时地抬头看月亮。

郑之文突然想起很多与月亮有关的事,“小的时候,我跟我爷爷奶奶在夏夜的院子里乘凉,有个十五的夜晚,也是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我特开心地指给爷爷奶奶看,但是奶奶凶我,让我不准指,说是指了月亮会来我割耳朵,给我吓死了,”

“我爸妈也这么跟我说过。”

“不会所有家长都这么说过吧!有一次,我趁他们进家了,我就对着月亮指了好半天。结果过几天,我的耳朵后面就有这么长的一个小口子,还挺疼的。”郑之文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比了一小节距离,侧过头示意给宋越看,为了瞄准,她还闭上了右眼。

“这么长呢!对了,那你有被‘割’过耳朵嘛?”她认真地眨巴着左眼问宋越。

宋越被她逗笑了,笑着摇摇头。

“难道就我这么倒霉?”郑之文将手揣回兜里,看着月亮若有所思。

“然后呢?”

“然后什么?”

“耳朵怎么好的?”

“应该是擦药好的吧,不过我小时候一直以为是吃饺子和汤圆吃好的。”

“啊?”

“哈哈,很奇怪吧。当时我耳朵有裂口,我就特别害怕耳朵掉下来,晚上都不敢出门。然后我爷爷跟我说,吃饺子就可以了,因为饺子是月亮形的,吃了之后就把月亮割掉的耳朵补回来了。我吃了好几天饺子,但是伤口恢复得很慢。我就跟我爷爷闹,我爷爷哄我说那天的月亮是圆的,所以要吃汤圆。我又吃了好几天汤圆,伤口才慢慢愈合。”

“你爷爷奶奶对你真好。”

“当然啦,我从有记忆起就一直跟他们住在一起。不过我爷爷在我小学的时候去世了,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他做的饺子和汤圆了。”郑之文说着说着,情绪有点低落。

“其实这已经很好了。我很小的时候,我爷爷奶奶就去世了,我都记不得他们的样子。”说出这些事的时候,宋越倒是真的很坦然。

“对不起,我不知道……”

“这也没什么。我外公外婆常跟我说,人这一辈子就是迎来送往。来的时候开开心心的,走的时候也不要太难过。”

“好有道理啊。”

“但是怎么可能真的不难过。”

“是啊。”

“郑之文,我觉得你可以多陪陪你奶奶。”

“啊?”郑之文不太懂,宋越为什么突然提这个。

“你上次不是说你奶奶让你早点来的嘛。”

郑之文心下了然,她点点头,看着宋越笼罩着月光的朦胧侧脸。突然发现宋越是一个很成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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