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之文站在窗边背单词，视线不自觉被教学楼后面一户人家院子里的桃树所吸引。桃树上挤满累累桃花，花的颜色却浓淡不一，像一幅渐变的水彩画。偶然有鸟停在枝头，唧唧叫了半天又飞到别的树上去，郑之文猜想，是不是桃花太过繁盛、香味太浓重以至于鸟也受不了了。
“之文！之文！”汪玲焦急的声音从教室门外传来，郑之文看她着急忙慌的模样，赶紧跑过去。
“怎么了？”
“快走，彭冰和郑嫣打起来了！”汪玲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往学校外飞奔。
“为什么会打起来？”
“我也不知道！你先去再说吧！”
从西河小学后门出去，往左拐，走三百多米，有一大片开阔的麦田。麦田中有条一米多宽的石板路，顺着石板路一直往前走，有座小小的方形石桥。石桥两边砌有一米多高的实心石栏杆，这座石桥实在不美观，若是从河里看，这座石桥就像悬空架在河岸上的棺材。
这像是一种奇妙而又贴切的比喻，因为在桥的这边是绿油油的麦田。在桥的那边是一座废弃的两层楼高的平房，一条曲折蜿蜒的小路从房屋背后延伸向一个光秃秃的山坡。山坡陡峭，地表都被切割成许多参差不齐的小块。大多数无人耕种，偶有几块较大的耕地，地上同对面的麦田一样生出一撮撮绿色秧苗时，也并不显得生机十足，更像是个滑稽的秃顶。
许多年后，郑之文想起这座石桥时，还是觉得它十足是个棺材。这头生机盎然，那头哀鸿遍野。
汪玲拉着郑之文火急火燎地穿过石板路，穿过石桥，来到那座废弃平房的后院。一大帮人已经围在小路上俯视着这院中发生的一切。男男女女，都是与她年纪相仿的同学。汪玲松开郑之文，站在人群外围。郑之文拨开前面挡着的七八个女生，看见彭冰与郑嫣站在中央对峙着，一言不发。准确点来说，并不是对峙，彭冰手里拿着一根粗木棍，仇恨地目光死死盯着郑嫣。郑嫣什么也没拿，倔强地昂着头，与彭冰眼神相持。
“你们放学不回家，在这堵着做什么。”郑之文率先走到彭冰旁边，伸手去夺她手上的棍子。彭冰死攥着不放手，郑之文只好捏住她手腕。
“你们俩怎么吵起来的？说开就好了嘛。”见两人还是僵持着不说话，她又问彭冰。
“你自己问她！”彭冰冲郑嫣抬抬下巴，郑之文看向郑嫣，郑嫣还是一言不发。
“哎呀，谁说不都一样，你快说！”
“她在背后说我坏话！”
“说你什么坏话？谁告诉你她说你坏话的？”
面对郑之文的追问，彭冰忽然一窒，不再说了。
“你说她坏话了嘛？”郑之文又转问郑嫣。
“她说我…我…”郑嫣一紧张，竟然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
“你别着急，慢慢说。”郑之文又眼神安抚她。
“她说我…我…喜欢”说到这里，她突然又不说了，脸瞬间涨得通红。
“她喜欢石林，给石林写了好多情书，骚扰石林。对不对，石林？”彭冰侧过头去问，顺着她的视线，郑之文看见一个有点矮胖的男生站在几个女生中间。
这个叫石林的男生个子不怎么高，有点胖，梨形脸，眼睛有点眯，令郑之文印象最深的是，在他的鼻孔旁边有颗黑色的痦子。诚然长得不丑，但也只是普普通通，并不好看。郑之文不太相信郑嫣会喜欢甚至骚扰这样一个男生。
郑之文面无表情地看着石林，他支支吾吾半天，只说了一句“对…，但没有…没有那么严重”。
彭冰却像抓到了郑嫣天大的把柄般，连珠炮般地对着郑嫣吼“我就说吧，自己敢做不敢承认。我是说了你可能喜欢他，我也没说错吧，这是什么恶毒的话吗？你居然在背后用那么脏的话骂我！还在这里装可怜、装无辜，你好意思嘛！你这个贱货……”
“够了！”，郑之文打断她，“你别太过分了彭冰，郑嫣喜欢谁不喜欢谁关你什么事？”发觉自己语气太重，她叹一口气，接着说“你既然不肯说是谁告诉你郑嫣说了你坏话的，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是真的？万一你被人骗了呢。”
“不可能，就是她！我问过她，她自己都承认了。我让她道歉，她还说她没错。是不关我的事，”彭冰越说越激动，鼻头耸动，竟然抽泣起来，“我也没说她什么，可是她用……用那么脏的话骂我。”彭冰人缘很好，平日里和她关系好的几个女生立时围过来安慰她。
郑之文最受不了看人哭，她松开捏着彭冰手腕的手，在衣兜里翻出几张卫生纸给她擦眼泪。
还没递过去，就被一个女生挤了一下，站到了郑嫣和彭冰中间。见彭冰被人围着，她只好转到郑嫣这边，“你有用脏话骂她嘛？”
郑嫣看着她，几不可查地摇了一下头。
“那她说之前你都承认了，你承认的是什么？”
“我没用脏话骂她。”
联想到之前开学的时候听彭冰和汪玲说的八卦，郑之文大概知道了，八成是一个传一个，添油加醋的结果。
“你说了她这也是事实，你看她…不然，你跟她随便说声对不起吧。”郑之文试探性地问她，随即被郑嫣坚定地否决。
“我没错。”说着又补了一句，“她刚刚才…才是用脏话骂…骂我。”郑嫣气得身体都在抖。
郑之文被她们两个搞得头都大了，看见郑嫣这么激动，她站在郑嫣身前，护着她。斟酌了一会儿，她开口对彭冰说“你们两个都有不对的地方，彭冰，我替郑嫣跟你道歉，你别哭了…”
“郑之文，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居然帮她不帮我！什么叫做都有错，我有什么错？”彭冰拨开那几个女生，用棍子指着郑之文大声质问。
“彭冰，你别这样，我们好好说嘛。”
“我有跟你好好说，但是你根本不相信我。她是你姐，所以你就偏袒她。”说着说着又哭起来，旁边一个女生不知跟她说了什么，她恨恨地看着郑之文，点了点头。
那几个女生突然上来将郑之文围住，将郑嫣挤到一边。郑之文反应过来，想挣开这些人，却挣不开。情急之下，她对着彭冰的方向吼，“彭冰，你今天要是敢打她，我就和你绝交。”
彭冰本来就在气头上，被郑之文这话一激，想也不想扬起棍子就向郑嫣打去。连打了三四下，棍子打在郑嫣身上，郑之文恍惚之间听见了几声闷响。郑嫣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着，红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彭冰。
郑之文被那几个女生拦住，她此时个子偏小，平时不干什么农活，没什么力气。用尽全力也挣脱不开这几个女生。
“道歉！”彭冰继续用棍子指着郑嫣。
“彭冰你疯了嘛！”只是彭冰现在已经听不进郑之文的话了，她甚至连脸都没转。她冷漠地朝着郑嫣又重复了一遍，“道歉！”
“之文！之文！”就在这个时候，郑甜甜的声音伴随着一阵焦急的脚步声从院外由远及近地传来。
“甜甜，我在这里，快来帮我！”过了一会儿，郑甜甜和胡蝶挤开人群走到院内时，郑之文这才发现，原来周围已经围了这么多冷眼旁观的人。
郑之文试着挣脱围着她的人，但她们还是执拗地不放手。
“放开她。”胡蝶看着其中两个女生，冷冷地说。
“对，放开她！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我警告你们，你们要是敢动手，明天我就去告老师。”郑甜甜说完引起一阵哄笑，还有人吹了两声口哨。
“你再吹一下试试。”胡蝶用手指着那个吹口哨的男生，那个男生被他眼里的狠厉吓到，随即捂着嘴噤声了。
那几个女生讪讪地散开了，郑之文走到彭冰身边去抢她的棍子。郑甜甜搂着郑嫣，低声安抚她。
“彭冰你闹够了没有！”。彭冰红着眼眶，委屈地流泪，却依然攥着棍子。两人相持不下，郑之文感觉手心传来一阵刺痛，却也顾不上了。
“你还没打够是嘛？打我吧！我替她受着！”她猛一松手，彭冰没拿稳，棍子掉在水泥地面上，发出一声脆响。
彭冰好像理智回笼了，没有继续捡棍子，只是呆在原地，又哭了起来。那几个女生又围过去，你一言我一语地安慰她。
“你还打嘛？不打的话，我们就先走了。”说着走到郑嫣旁边，牵着她的手往外走。走到那个叫石林的男生身边时，她厌恶地看了他一眼，“石林是吧？你这种人，根本不值得任何人喜欢。”
“之文，我……”汪玲走过来，想说什么却又没说，低下了头。
“我们先走了。”郑之文在气头上，撂下这么一句话走了。
郑之文和郑甜甜将郑嫣带到学校的卫生间，查看她的伤势。彭冰下手没轻没重的，郑嫣的后腰有两三道淤青，看着非常严重。
“我们去卫生所吧，你这看着好严重啊。”郑甜甜担忧地问道，余光看到郑之文手上有几道血痕，“你手怎么了？”
“应该是那个木棍没刮干净，我没事。”说完耸耸肩，郑甜甜无语地白她一眼。
“是该去卫生所，但是我身上没钱，你有钱嘛？”她冲郑嫣努努嘴，郑嫣摇头。
“没事没事，我有钱。我身上有五十块巨款，不过这只能买点药擦擦，最好还是回去跟你爸妈说说。”郑甜甜从衣服内兜里翻出一张崭新的绿色纸币，在她们俩面前晃。
“谢谢，我一定会还你的。”
“还什么呀，算起来，我们都是姐妹嘛。先去我们班教室吧，到时候在教室门背后擦，这里味好大。”
“对，我书包还在胡蝶那里呢。”
郑之文和郑嫣回到初一三班教室，坐在郑之文和商磊的座位上，胡蝶和郑甜甜去买药了。两人默不作声地呆坐半晌，郑之文又试探性地问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没什么好说的。”她只回了这么一句。
卫生所在前门附近，胡蝶和郑甜甜很快买了碘酒和药剂回来。郑甜甜在教室内给郑嫣喷药，胡蝶和郑之文在教室外处理手。胡蝶此时终于抛开他平时的别扭和冷漠，专心地给郑之文处理伤口，他小心地用碘酒给郑之文处理干净伤口，涂抹了一层药膏，又用纱布给她简单包扎了一下。
郑之文其实就是擦伤，并不怎么疼，见他还裹上纱布了，疑惑道“不至于吧，这么夸张？”
“不小心一点，会留疤。”
“哦，看不出来你还挺专业的嘛。”郑之文向他挥挥裹着纱布的手。
“这些你放桌箱，明天让郑甜甜给你换吧。”胡蝶故意拍了一下她的手掌，郑之文疼得“嘶”了一声，倒抽一口凉气。
“……”
郑之文想，真是好小气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