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棠北的那天，下了场小雨，外面天气阴沉，车厢内也昏暗无光。
红绿灯路口，一辆拉风的黑色迈巴赫稳稳停在停止线内，车内两男一女，俊男靓女，确实养眼。
昨天傍晚接到顾薇的电话，说张学强出院了，想让两个儿子回家吃顿团圆饭，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回来的人，性子都变了。
这话是顾薇说的，到底是不是张学强的意思还有待考究，周赫言自然是一口答应，至于张秉文那边，顾薇提到了姜南，说是张学强想见见她。
张学强的松口，必然是一个好时机，张秉文也没再推脱，说是会按时回家吃饭。
车晌午就去接了周赫言，一同回家，路上也好做个伴。
一路上聊了会天。
张秉文揉了揉眉骨，侧过头，目光在周赫言身上停顿，“你和南南还真是缘分颇深。”
周赫言坐在后面，说话的声音带着鼻音，“何出此言？”
“兜兜转转最后还是一家人。”张秉文薄唇微启：“只是这称呼要改了，以前你喊她妹妹，现在变成嫂子。”
张秉文语调温柔，嘴角弧度愈发难掩，他拉着姜南的手，“看来我们的缘分是早就注定的。”
话里话外，就是把两人的关系挑明，摆在明面上。
“那就得看爸认不认这个儿媳妇。”周赫言说。
字字平静，情绪波动几乎可以忽略。
一听这话，张秉文笑容消失，表情逐渐凝固。
刚好车开进隧道里，没了外面的光线，一下子只有隧道内壁上的灯光，张秉文半个身子隐没在阴影里。
“那就要靠弟弟在爸面前给我多美言几句，爸一定会看在南南家救你的份上，同意这件事情，毕竟现在，你才是他最重视的儿子。”
“哥，你说笑了。”
再后来，车里就没有了聊天的声音。
就这样一直沉默着，姜南只听见车载音响的音乐，是一首她没听过的英文歌。
张秉文说的对，缘分似乎真的是早就注定好的。
她和周赫言之间，某种程度上是被枷锁死死捆绑住了，从一开始就无法切断联系，注定会藕断丝连。
那天周赫言问她，愿不愿意和他一起疯。
她没愿意，她害怕自己真的踏出这一步，就真的犯了错。
俗套的狗血剧情。
张秉文放开她的手腕，“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是不是紧张？你放心，有我在。”
姜南回神，目光扫向张秉文，声音疲惫，“有点。”
察觉出她的情绪，张秉文安慰她：“你先睡会，还有段路程，到了我喊你。”
姜南迷迷糊糊一直睡到棠北，再次醒来时，已经到了城中别墅。
那一带都是清一色的别墅区，与文都不一样，这儿不靠海，也没有老旧的建筑，都是些繁华样貌。
车停稳后，张秉文给她开了车门，接着拉着她的手下车，还不忘小心翼翼叮嘱：“一切有我在。”
张秉文的手并不温热，反而有股凉意，与酷暑的炎热完全不相融。
姜南压了压手腕，“嗯。”
她知道张秉文也紧张，可她没挑明。
就像是料想中的一样，张秉文在踏进别墅时，脚底无力，浑身冒虚汗，他并不觉得自己是害怕，只是有点陌生。
四年前从这儿出去的时候，他原以为会与张家彻底断了联系，这辈子再也不会踏进大门。
他做为张家的一颗棋子，在找到周赫言的那刻起，他就已经成了一枚弃子。弃子是没有权利重新回到棋局上，除非推倒重来，可张学强说一不二，他便是处于棋局中心的制裁者。
此刻弃子回头，也不过是因为，公司出了问题，而他是解决问题的关键棋子。
张学强启动他，循环利用，他知道自己早就在局里。
有管家迎出来，照常是尊称，逢人说人话的本事在他身上演得活灵活现，完全不会漏露出半点的惊讶，当初还是他帮忙关的别墅铁门，将他隔绝在张家院外。
“老爷和夫人在里面等着，我这就带你们进去。”
三个人跟着在后面走。
屋内比屋外更富丽堂皇，一派有钱人的样貌。
张学强坐在沙发上，戴着绒线毡帽，还有一副老花镜，见人进来，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侧身看他们。
完全和姜南想象中的不一样。
姜南想象中的张学强应该是位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一身笔挺的西装，虽然不如年轻人那样身材健硕，能靠身躯撑得起西装，但毕竟多年混迹在商业领域，阅尽江湖俗世，气定神闲，他的内在气质也足以将西装的内涵展现出来。
即便是没有西装的加持，他也应该是板着面孔，让人看上去就不太容易接近，而不是眼下这般平易近人。
“爸，顾阿姨，这是姜南，我女朋友。”张秉文将姜南介绍给两人，同时把带给两人的东西搁下。
砸钱买的保养品，什么贵就买的什么。
至于护肤品，也是抗皱纹提亮肤色的顶级品牌，难得回趟家，总要体面些。
他也不差钱，就大包小包的买了一大堆。
“叔叔，阿姨好。”姜南大方得体。
顾薇是识大体的人，虽然她不是张秉文的亲妈，可也是这家的女主人，她笑笑，脸上露出一个小梨涡，“你就是姜南，长得真好看，快坐。”
她拉着姜南坐在沙发上，还不忘招呼她吃水果，“一路上辛苦了，吃点水果垫垫肚子，阿姨已经在做晚饭了，饿不饿，我让阿姨先拿点小蛋糕来。”
这小姑娘是真漂亮，眼睛大大的，透着清澈的眼神，像是一汪清泉，没有任何杂质，光是看上去就知道是个特别文静，饱读诗书的好孩子。
她没由头地冲着周赫言甩了个白眼，意思是让他也早点带个女朋友回家。
周赫言瞧见了全当没看见，擤了擤鼻子又看向别的地方。
姜南喝了口顾薇递过来的茶，“阿姨，我不饿，不用小蛋糕。”
“那等会晚饭多吃点，我问过秉文，做的都是你爱吃的菜。”顾薇说。
“你们哥俩也坐，回了家还站着说话。”顾薇回头又和周赫言还有张秉文说：“这次可得在棠北多待几天，陪陪我们。”
张秉文恭恭敬敬地点点头：“好。”
周赫言就不是，在外头野惯了，回家也收不了性子，他从小不在这个家长大，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他懂却不照做。
他瘫坐在沙发上，把眼睛闭上，养精蓄锐，“妈，你让阿姨给我熬杯生姜红糖水。”
顾薇：“你感冒了？怎么不多穿点。”
听得出他的声音裹着厚厚的鼻音。
“大夏天……”周赫言叹气。
那天从医院缝针回来，谷志航非带他去喝酒，说是酒醉解千愁，酒喝的不少，喝完回家晕乎乎的，他倒也不是容易醉的人，那天可能心里有事，白的混啤的，喝了两瓶，直接倒在那。
谷志航也是个愣头青，扛着他回家，直接开了空调丢床上，被子也没盖，半夜他浑身热得发烫，爬起来去卫生间冲了个凉水澡，第二天起来嗓子就哑了。
像是只绝育的公鸭，虽然他没见过，可他总觉得自己像。
哑了两天，今天算是能正常说话，只不过还得走个感冒的流程。
顾薇满眼心疼，这么多年儿子都不在身边，好不容易找回来了，又死活不肯待在棠北，非要去文都。
他和文都有感情，她又不是那种死脑筋的人，只能自己默默接受。
“回头我让阿姨熬点去寒的中药。”
家长里短的叙完了，张学强才清了清嗓子，声线冷淡地开口：你跟我进书房。”
话是对张秉文说的，临走前，还是态度友善的和姜南打了招呼：“是叫姜南吧，你陪顾阿姨聊会天，我和张秉文上去说点事。”
只喊了张秉文一人，其余三人就留在了客厅里。
张学强一走，客厅里的气氛缓和不少。
冷空调的温度似乎随着他一起被带走了。
顾薇凑进来，伸手摸了摸周赫言的额头，周赫言脑袋往后一撤，他还不习惯这样的举动，虽然是母子。
对于这样的举动，顾薇也不生气，撇撇嘴，“你要是早点找个女朋友，我才懒得操心你的事情，三十岁的人，还光棍一个，我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
周赫言声音低哑：“回回说这事。”
顾薇蹙眉，没搭理周赫言，又回头和姜南说话，姜南的茶刚咽下去就听见顾薇说：“我可以叫你南南吗？”
姜南笑笑：“阿姨，可以的。”
她的熟络，倒有点意想不到。
周赫言插嘴：“你第一次见人家别吓她。”
顾薇回头怒瞪周赫言：“少插嘴，感冒了就好好歇着。”
再次回头看姜南的时候已经是满脸堆笑，问道：“南南，周赫言上高中的时候在你家住过，他那时候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没谈过恋爱没事，暗恋也行，只要是女的。”
姜南有些为难，觉得自己不方便回答，可对上顾薇探究的目光，她咬了咬唇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又瞥了眼周赫言。
周赫言瞧着她，那双眼睛像是冬天里蒙上了一层水雾，清澈明亮。
大概是他感冒头晕，看花了眼。
“你问我，你问她干嘛？”
“问你你也得告诉我才行，我可打听过了，你这几年身边只有一个叫谷志航的男的，连一个女的都没有。”顾薇说话的语调上扬，“你要是喜欢男的，我就不张罗着帮你找对象，也不想着抱孙子，就等着你带小伙子回来。”
姜南没想到这一层面，被顾薇突如其来的话引得笑出了声。
等她意识到两人都在看她时，她又听见顾薇说：“你这孩子，南南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上学的时候肯定是校花，你居然不喜欢她，再怎么样也应该日久生情啊，麻了，你性取向指定有问题。”
周赫言没了法子，这么大顶帽子扣在脑袋上，他撩了撩眼皮，“你怎么知道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