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沉闷气氛不减。
所有人都各怀鬼胎，生意人的场面客套在此刻被体现得淋漓尽致，没有人是真心的，出了这道门，大伙只图利益最大化。
周赫言重新审视了一下张秉文，他的言谈举止都很优雅，上流人士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气质，与自己不同，他从小摸爬滚打，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很多时候，一个馒头都要掰成两瓣吃个两餐，别人的小康生活，到他那只图个衣能遮体罢了。
他优雅不了，身上少不了一些坏习惯。
他也适应不了这样的场子，吃个饭都要浮躁半天，不如在谷志航家吃碗小馄饨来得舒心。
谷志航说他这叫“不合群”、“上不了台面”。
他知道这辈子就这样了。
可张秉文什么身份，今天这场局该有什么事才值得他亲自来。
像他这样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心思，周赫言能看得出来，这是要给自己下套。
他垂下眼眸，语气冷静：“这订婚的事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总要先过了爸那一关。”
旁侧的张秉文一听这话，很轻地笑了声：“他还不是都听你的，我还想着托弟弟在爸面前美言两句，好让他尽早成全了我和南南。”
他的话里颇有几分强硬，半挑着眉，像是求人办事的态度，可又有点做为哥哥的严肃说教样式。
那两个字——南南，他故意拖长尾音，宣示着自己的主权。
“姜南同意了？”周赫言斜了眼张秉文。
针尖对麦芒，火药味十足。
也不喊嫂子了，就这般直呼其名，半点遮掩也没有。
“她同不同意，用不着你来操心，既然你之前喊了嫂子，姜南自然会成为你名正言顺的嫂子。”
张秉文转过头来，视线与姜南在空气中相撞，他又说：“你说是吧？南南，还不快恭喜小叔子抱得美人归。”
姜南不是傻子，话里话外的意思她能听出来，今天带她过来，不过就是演一出戏给周赫言看，也是为了听一出戏。
她是戏中人，也是择不干净的局外人。
张秉文想要告诉她的，想让她明白的，她都知道，其实，张秉文大可不必这样做，这样的局面反而让她意识到，张秉文这个人很偏激。
她不知道张秉文此刻的心情，可从他的面色上看，他淡定自若，此刻正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的手臂怀抱在她的腰上。
她能感觉到，腰腹部紧致的肌肤被他用力一握，他嘴角不露痕迹地上扬，露出胜利者的姿态。
她一杯冰凉的饮料下肚，胃里更是不舒服了，也是那一刻，自尊心作祟，她背脊一挺，扬起声调，也从张秉文的手臂中逃脱，“恭喜。”
张秉文又强调：“恭喜谁？”
“恭喜我，姜南的小叔子周赫言新婚快乐。”
张秉文探索性的眼神盯着姜南看，她的性子从来都是倔强的，虽然有求于他，可很多时候都半点不服输，她从不蛮不讲理，她清醒又冷静。
如今这架势，怕是点着了她的脾气。
很糟糕。
这样的试探和警告，一点也不坦荡，他的小心思昭然若揭，很枯燥乏味。
“嘴真甜，”周赫言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吊儿郎当的话语：“到时候真成了，少不了你们的酒。”
“好。”张秉文言简意赅。
他语气淡淡却不容置喙，火候恰到好处地添了把柴，他给周赫言的杯子里倒满酒，“喜酒到时候自然是要喝，今天算是提前恭喜。”
张秉文将酒一饮而尽，火辣的酒穿过嗓子，他喝不惯，他只在应酬的时候喝烈酒，也只是稍许抿几口，那些人看在张学强的薄面上，从不劝酒。
今天这酒，辣嗓子，也蛰心，他喝着不痛快。
胜利者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的自我认识很清晰，他不是什么良人，也算不上正人君子，他想拼命留在身边的，即便是用上什么龌蹉法子也是要得到的。
看着张秉文的酒杯倒扣着，杯壁上残留的几滴酒顺着晶莹剔透的玻璃杯滴落。
周赫言知道，这杯酒他是非喝不可，张秉文试图用今天这顿饭来斩断他和姜南之间的暧昧。
不管是不是真的，他和姜南在张秉文眼里都是不清白的。
他不加掩饰的爱意最终还是成了刺向姜南的尖刀。
桌面上的几个男人看着周赫言和张秉文碰杯饮酒，就咋咋唬唬着说是要一同举杯，也就将这尴尬的局面挽救了过去。
天衣无缝的话术配合下，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吹捧。
“张总和姜小姐可真是天生一对啊！”
“你还别说，除了张总，还真找不到别的男人和姜小姐相配了。”
“这周总和李小姐也是天赐良缘。”
“你们哥俩可真是喜上加喜。”
“美女就得配野兽。”
“……”
野兽刚说完，坐在椅子上的李美娜就突然坐起身来，她烦躁地抓了几下秀发，紧接着从椅子上起来，她困倦地眯了眯眼，“我去趟卫生间。”
看着她摇摇晃晃走掉的曼妙身姿，另外一个男人也起了身，“我去接个电话。”
正好姜南在屋子里喘不上气来，她也打算出去透透气。
饭吃到现在，已经开始进入抽烟吹牛逼的时候，她待着这儿也只是多吸几口二手烟。
“我去补个妆。”姜南说。
张秉文停下抽烟的手，回头看了眼，与此同时伸出另外一只手将姜南的手握住，“披件外套，外面凉。”
烟灰抖进烟灰缸里。
他的掌心热得发烫，他也清楚，姜南的指尖微凉。
她身体不舒服，他认识她这么多年，能从她的细枝末节上看出许多东西，可今天明知她难受，他还是执意让她来了。
他就是想把两人凑到一块，他想看到周赫言不自在，看他局促。
可事情并没有和他预料之中的一样，周赫言反倒格外气定神闲，他专心喝酒、吃菜，与对面几人谈笑风生，在此期间，连目光都不曾在姜南身上停留。
像是陷入了某种无声的对峙。
“好。”姜南将手抽回。
她从椅背上两件交叠的衣服里选了一件，一件是她的，另一件是张秉文的。
姜南穿上张秉文的外套，出了门。
衣服上的温度和气味都是属于张秉文的，将她完全包裹，没有任何喘息的空间。
她告诉自己，张秉文是她的男朋友。
一遍又一遍。
她给自己套上了一层枷锁。
就像是这件外套，束缚住的不是她的身体，而是她躁动不已、无法自拔的心。
她不想承认，刚才在知道周赫言要订婚的消息时，她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她被人泡在海水里，身上仅有的一丝薄衣黏在身上，她心慌意乱，如同快死了般。
她偷偷看过周赫言，隔着弥漫的浓烟，他的桃花眼里有一抹化不开的深情。
姜南知道，那层薄如蝉翼的纸要破了。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老天给过她太多机会，她的一次又一次拒绝，让周赫言的爱从坦荡、热烈变得小心谨慎，让张秉文的爱从大大方方变得学会了使用手段。
答案不言而喻。
她是罪魁祸首。
她问自己：姜南，你要不要疯一次？
手中的口红被折断了，有个极其蛊惑人心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是周赫言的气息：“疯吧，和我一起沉沦。”
姜南屏住呼吸，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她忽然听见隔壁偏僻的过道里传来李美娜的声音。
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
李美娜说：“你拿什么跟周赫言比，他比你年轻，家里比你家有钱，长得也比你好看，难不成你想和他比床上的技术。”
男人回：“你真和他上过床了？”
“上过，他大腿内侧还有一颗性感的痣呢，人家可比你厉害多了，一晚上好几次，不像你，中看不中用。”
李美娜的声音中充满了鄙夷，停顿一会又说：“你现在这副颓废的样子是故意做给我看的？你也好歹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是想让我怜悯你吗？”
“我可不吃回头草，在我这儿过去了就是过去了，睡过也是有缘分，可惜了，有缘无份，你呀不要再纠缠我了！你越是这样越会让我觉得你毫无魅力可言！”
“如果你实在爱我爱得死去活来，心里过不去，喜欢我这种类型的，我给你介绍几个小姐妹，你放心，在我们这个圈子里，只要能谈上利益，谈上钱的事情，她们都会愿意陪你睡上一觉的，都是谈生意吗！
“和小年轻睡总比和小年轻他爹睡来得好一点，这年轻男人身上荷尔蒙的香味能和老人臭比吗！”
里面很长一段时间的安静。
男人再次开口时态度已经完全变了：“所以你之前跟过很多男人，那时候在我面前装纯情就是为了我爸的那笔买卖吧？”
“我可真是傻逼，会喜欢上你这个被万人骑的婊～子。”
“那张秉文呢？我看得出来，你和他不简单，睡过几次？他在我们面前可装得跟个大情圣一样，说什么这么多年身边就只有那位姜小姐。”
“你说张秉文啊？”李美娜笑了笑：“爬他的床那可是要命的，我就一条命，折腾不起啊！”
“我们之间真的没有可能了？”
“拜托，现在你还跟我搞纯爱电影啊，你以为自己是纯爱战士吗？真是笑死了，现在这世道，浮躁成这副模样，男女之间，除了上床就是上床，有更好的床可以爬，我又怎么会委屈自己睡在你的床上？醒醒吧，纯爱战士。”李美娜绝情的话语结束了这场谈话：“我要回去了，出来太久，周总该担心我了。”
依旧是矫揉造作，故作矜持的语调，她的小高跟踩着瓷砖地发出巨大的响声。
姜南听见声音连忙躲进卫生间里。
路过镜子前时，李美娜还认真补了下口红，刚才被那个狂徒逼在角落里亲了几口，她的口红全没了。
她一边补，一边打电话：“房开好了吗？我这边快搞定了，周赫言已经喝醉了。”
“对了，你别忘了，我可是要情趣大床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