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盛礼卓才出现在办公区。
虽然眼眶挂着重重的黑眼圈，他依然保持着风趣亲和的个人风格，仿佛丝毫不受权力争斗的影响。
方沁竹是首个被他叫到茶水间一对一的。
盛礼卓很坦然，并不掩饰自己的狼狈，反而笑呵呵宽慰她这个下属说，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
方沁竹：“真佩服您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
玩笑开过，他恢复了正经，“Joyce，对于职场，你有什么短期规划吗？”
方沁竹也选择开诚布公，“我听说了裁员的事情，老板你也清楚我的家庭状况，无论如何我还有最后一条退路。所以我愿意让给更需要的同事。”
“NoNoNo”，盛礼卓连忙出声阻止，“裁员是合并之后的事情。我们要先打赢这场战斗，最大化保留我们的队伍。”
职场变成了战场，成王败寇的丛林法则将会淋漓尽致上演。赢的人留下，输的人只有收编和退出两个选择。
两个部门的所有同事都将为自己而战，这倒是方沁竹没有预料到的。
“所以Joyce”，盛礼卓唤回她的思绪，“请你留下来，我们一起笑到最后。”
离小满入园还有半年多时间，方沁竹不急于马上返回槐城。她想了想，还是有些为难，“我愿意留下，只是担心家庭无法让我百分百投入。”
盛礼卓慷慨一笑，“这个无所谓，你保持之前的节奏就OK，你这员大将，主打一个稳定军心。”
方沁竹自然谦虚几句。达成了共识这场对话便到了尾声，她指了指办公区，“我先回去了。需要我叫下一位过来吗？”
盛礼卓摇摇头，热情转过她的肩膀，同她闲聊着一起走出茶水间。
他的手掌搭在自己肩膀，即使快到一触即离，方沁竹心底还是涌上被入侵的排斥。她不动声色拉开些距离，脑海中莫名跳出罗霄捧起脸时微凉的指尖。
她被横生的画面吓一跳，赶忙甩甩脑袋驱走这片踏出禁区的回想。
可能是白天想到了罗霄，加班结束的地铁上，方沁竹疲倦靠在角落。工作已经吸干她全部精力，此时她正百无聊赖划着微信，突然发现罗霄的名字已经从首页消失，需要滑动两三下才能找到原来的对话框。
整整三天没有联系了。
其实她也不是很确定，那份忽隐忽现难以觉察的情愫是否真正存在。可在热气蒸腾的浴间，男人眼底的缠绵眷恋，总在不经意想起的瞬间狠狠捏紧她的心脏。
那个眼神专注而深邃，仿佛溢出穿透灵魂似的爱恋。
有许多人在初次见面时称赞她的温柔与美丽，可他们眼中的光彩片刻即逝。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用同样的眼神看过她。
可是，如果她是非同寻常的，他又怎么会这么久不主动联系她。
意识到自己的哀怨，方沁竹慢慢站直身体，一股冷汗从皮肤表里钻出来。
她在乱想什么。
他不是别人，是罗家的二儿子。
作为间接家人的罗霄并没有主动联系她的义务和必要，她是在期待什么。
打住打住。
她默念几次。逼迫大脑重启。
或许不正常的是她自己。重新陷入孤单的她自己。
回到公寓，入目是沉寂的黑。她如程序指令，井井有条的掏钥匙开门，摁下顶灯开关，回身反锁门，放下电脑包，接通热水器电源，乏力瘫倒在沙发。
今天的孤单来得未免过于汹涌了些。方沁竹下意识看向电视柜，那里的酒瓶已经很久没动过了。
不知不觉，在罗霄的监督下，她从高度白酒换到低度白酒再到气泡酒，算是摆脱了瘾症。偶尔口中实在乏味，也只是浅尝几口果酒解馋。
她的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深掐指尖，止住念头。
正准备洗澡时，肖智梅发来了视频邀请。屏幕中的她喜笑颜开，“小竹，小满会叫奶奶了！刚才叫了我一声，发音可清楚呢。”
等不及方沁竹说话，她把镜头转向小满，“满啊，刚刚怎么叫奶奶的，再叫一声啊。”
小满抱着消防汽车玩得开心，顾不上配合表演。肖智梅扫兴道，“这孩子，关键时刻就不灵光了。”
方沁竹不喜欢听她说贬低小满的话，出声解围，“小满会叫奶奶是一件开心的事。他想让奶奶多开心几次。”
肖智梅的脸色稍稍好转，方沁竹又挑着小满的日常习惯问了两句，临挂电话前，鬼使神差的，她问：“罗霄今晚回家了吗？”
肖智梅再次沉下脸，“整天在外面鬼混，他什么时候回过家。家里东西坏了都找不到人来修。”
听她抱怨结束，才挂断视频。
他不在家，应该是在公司吧。或者有应酬，再或者和向瑶在一起。
但是他在哪里，与她也没有什么关系。方沁竹不再多想，撑着起身洗澡睡觉。
***
周五下午例行周会，众人落座后，盛礼卓照旧最后进场，衣袂带风坐在首位，把手里保温杯放在桌面，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引得众人齐唰唰抬头。
方沁竹随同事一起看过去，摆在老板面前的保温杯，正是她陪同急诊时，从便利店买的印有汤姆杰瑞的那个。
她听到身旁实习生扑哧一声笑出来。
目光汇合，实习生凑到她耳边低语，“没想到老板一身商务精英风范，竟然喜欢那只挺着肚子的小老鼠。”
方沁竹不想暴露她与那只保温杯的关系，很官方地扯开嘴角，“可能童心未泯更能激发人的创意？”
实习生还想说什么，听到Chloe宣布会议开始，只好滑着椅子回到原位。
方沁竹收回视线，转而投向主位，意外撞到Chloe充满敌意的目光。她愣了愣，装作没有看到，低头打开自己的电脑。
盛礼卓工作风格比较务实，简练回顾总结，铺陈未来工作，一番鼓劲打气后，他拿起保温杯结束会议。
同事纷纷走出会议室，Chole留到最后拦下方沁竹，语气不善，“Leo的杯子，是你送的吧？”
“我查过Leo的行程，假期后他忙到脚不沾地，根本没有时间去买一个幼稚杯子，节前他有一个外出行程，只有你跟在他身边。”
方沁竹觉得好笑，“孙响娣，你身为独立秘书这么闲吗。心思全在上司周围的女人身上累不累。”
Chloe像只被踩中尾巴的猫，利声低叫，“我说过别叫我孙响娣！”
方沁竹没有理她，抱起电脑往外走。Chole再次追来堵住去路。
她已经激动到眼眶发红，不甘中带着委屈质问，“方沁竹，Leo是不是喜欢你？”
方沁竹瞬间失笑，像是听到极荒谬的笑话，“盛总有漂亮又能干的青梅竹马，脑子有问题才会喜欢一个带着男孩的单亲妈妈。”
她对自己的境况并不避讳，也不因厄运而自怨自艾。
看到她这样坦荡，Chloe反而难为情了，“对不起，我没有揭你伤疤的意思。”
“没关系”，方沁竹挥挥手，并不放在心上，“倒是你对盛总，真的不撞南墙不回头啊。”
Chloe垂低面颊，再抬眸时眼中又装满决心，“盛总是我唯一逃脱家庭的机会。”
听上去也是有自己的苦衷。方沁竹没再多说，留下一句祝你成功离开会议室。
***
节奏紧凑的工作时间结束，方沁竹照旧踏上回家的火车。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她对手机熄屏再唤醒的操作也随之增加。
如果是往常，罗霄会早早询问好车次，并告诉她等待的位置。
可现在……他已经四天没有跟她说过话了。
微信消息页面，他的名字一天比一天压得更低，悄无声息沉入海底。
他是在记恨她吗？
又或者，永远不再跟她联络？
心头杂乱，闷闷的透不过气来。再次划开锁屏，要不要主动发消息给他呢？
就算是不太亲近的家人，也可以偶尔问候一下吧。
打定主意，方沁竹点开与罗霄的聊天页面，反反复复编辑好几次，才发出一条信息。
【我今天回家了。】
然后，她熄灭屏幕。靠窗看千篇一律的夜色掠过。
感觉过了好久，应该有回信了。她摁亮屏幕，哪里想到才过了五分钟。
轻轻叹口气，满怀希冀打开微信，嗯，还是原来的模样。
她塌落肩膀，心脏莫名沉下几分。
算了，把手机翻扣在小桌板。方沁竹想，打车回去也没什么大不了。
列车缓缓停稳，乘客早早拎起行李站到车门处等待，只等车门一开，撒腿奔向出站口。方沁竹迈着正常步速，落在人群后面，等她出站后，站前广场已经不再熙攘。
她低头准备呼叫网约车，忽听附近一个声音唤道“小竹姐”。
方沁竹循声望向声音来源，一身碧绿裙装的向瑶朝她挥挥手。
她怔在原地，下意识在向瑶身旁搜寻一周，并没有其他人。
她茫然走过去，“向瑶，好巧，你也来接人？”
向瑶疏离而礼貌地笑，“对呀，我就是来接小竹姐的。”
“车停在里边，小竹姐跟我来吧。”
不容她拒绝，向瑶转身在前面带路。一步一行间，腰肢款摆，绿裙下包裹的身材丰满诱人。
方沁竹跟在她身后上车。
向瑶的车是一辆红色奔驰，车内浮动淡淡香气，控制台摆了一对精致的情侣玩偶。
察觉方沁竹的目光停留在玩偶身上，向瑶笑道，“是不是很可爱？罗霄选的。”
方沁竹不紧不慢哦了一声，收回视线，“我实在不好意思麻烦你送我。”
向瑶偏头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罗霄出差了。我得知小竹姐今天回来，自告奋勇来接你的。”
“那麻烦你了。”
引擎轰鸣，方沁竹直觉这一路不会很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