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上一回说到神魔大战，足足持续了数十年之久，那是死伤无数，天地同哀。但大家知道，神魔大战是因何而起吗？各位客官，今天我们就来道一道这神魔大战之前，不得不说的氐人灭族。”
茶馆内，说书先生正在绘声绘色地说着上古传说。
茶馆外，正飘着鹅毛大雪。
老榕树下，一个身着绿色斗篷的小姑娘，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茶馆内的人来人往。
过往行人都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谁会让一个小孩在下雪天在茶馆外听书？更何况，小孩大多好动，这小姑娘却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个上午。
茶馆老板娘好心叫她进来吃茶，而她却一概不理、面无表情，让人不知道她是否能听得懂别人的话。
“氐人半神半魔，生活在建木水境，多年来由蜃龙守护。这蜃龙和其他的神兽都不一样。你们别看他是龙，但当他沉睡时，就会变成一只大蛤。他的蛤壳叫蜃珧，这蜃珧坚硬无比，任何法器不可伤，两只蜃珧张开，可以上撑天界，下抵地界，保护着水境平安。”
“这和神魔大战有什么关系呀？”茶馆中有人起哄地问道。
说书先生嗖的一下合起扇子，又道：“这当中有什么关系？让我给你们细细道来——”
众人都在全神贯注地听着，路上已经开始积雪。这时有个身着青色斗篷的男子走了过来，他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面容。
他走到小姑娘面前，俯身下蹲，拍掉孩子身上的积雪，又掀开自己的兜帽，对她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
“等久了吧？今天这只妖有点狡猾，花了点时间。阿凝饿吗？”
凝桑终于有了反应，她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了茶馆内。
衍卿将她抱起来，用手探了探她的脸蛋，果然一阵冰凉。“阿凝喜欢听说书？”
他迈开步子进入茶馆，老板娘见小姑娘终于有人带进来，连忙凑上去关心道：“这小姑娘在门口站了一整天了，我让她进来，她却不理人，客官你也是，你怎能让她一个人站在雪中苦苦傻等，她年纪小，这天寒地冻的，会伤了身子的。”
衍卿“嗯”了一声，“是我疏忽了。”说完，他将她放到椅子上坐好，把斗篷褪下，又为她捋了捋头发。“阿凝想吃什么？”面对沉默，他无奈地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颗珍珠递给老板娘，“店家，麻烦你送些点心过来吧。”
这颗珍珠圆润光洁，透着霞光，握在手心里更是暖意生香，一看就不是凡品。老板娘没见过这种稀罕玩意儿，不过却听别人说过，这样的品相只有皇宫里才有。她不敢多问，只是瞥了一眼，便吩咐小二给她倒上一杯热茶。
“来，暖暖手，可别再冻着了。”
凝桑任凭老板娘将温热的茶水塞进自己手里，目光始终没有从说书先生身上移开。
衍卿见状，也知道她不会出声，于是道了一声“谢谢”，便陪着她一起听起了说书。
“这氐人族一夜之间就死伤殆尽，蜃龙也不知去向。神族为三界之主，自然要来彻查此事，毕竟氐人族为杏林世族，给三界带来不少福报。可是大家想，三界六道，谁最有可能，也有这个本事灭了氐人族呢？答案肯定就是魔族呀！所以啊，这神魔大战的初衷就是为了给氐人族报仇！”
不多久，点心就送了上来。
衍卿拿出一块手帕，擦了擦凝桑的小手，把一盆点心放在她面前。“吃吧。”
也许是因为说书人的故事已经结束，凝桑终于收回视线看着他，但并无其他动作。
“不想吃？”衍卿见凝桑还是不动，也用手帕擦了擦自己的手，拿起一个点心，掰开一小块，递到她的嘴边。
凝桑这才张口，慢慢吃了下去。
“好吃吗？”他自问自答这些年也都习惯了。
几个点心下肚，凝桑不再张口，衍卿便知道，她吃饱了。他抱起她，整了整领口，给她重新穿上斗篷。
“阿凝，我们回家。”
*
南禺山的山谷里，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微风拂过，竹叶上的积雪就掉落下来，又给泥土增加了新的养分。
凝桑坐在小木屋外的亭子里，手里握着一杯热茶，眼睛看着这片雪景发呆，思绪却回忆起这些年的种种。
自她初次醒来，已经过去了三百年。在外人看来，凝桑是一个痴儿，不言不语目光呆滞行动迟缓，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身体已慢慢恢复。
这些年里，衍卿带着她四处除妖，还用这些妖元内胆给他渡灵凝魂，多年下来效果显著。
一百年前的一天夜里，她变回原来的样子，行动如常还能唤出流霜，这时她便知道，除了忆识未归，她已无大碍。
凝桑的手上戴着一个银镯，每次她使用灵力，镯子都会泛出荧光。于是凝桑便猜想，这个镯子与她灵力相通。
仙神妖魔与凡人不同，神魂元丹多完整，身形就会体现出来。她不能让衍卿看出自己的真实情况，就将部分神魂封于手镯之内，一直以幼童的模样待在衍卿身边。
凝桑无时无刻不想着报仇，可是每次在衍卿睡着的时候，他身上都会出现霞光。光芒不耀眼，却能灼伤她，让她不能靠近。
但他醒着的时候却没有。
难道衍卿对她也有所防备？
茶水氤氲的热气湿润了凝桑的眼眶，她眨了眨眼，让自己从思绪中清醒过来。
再等等吧，等她想起一切，她总会有办法报仇的。凝桑这么告诉自己。
衍卿站在他的对面，靠着一根亭柱，望着明月，若有所思。
他在想什么，凝桑不知道，也不关心。
远处，突然走来一个人。他身着青色长衫，是个风度翩翩的少年公子。还没走近，就听见他说：“不是吧，一千年了，这聚魂丹就聚出这么个东西？”他就将一坛酒递给衍卿，自己也大大喝了一口。“你堂堂天界上神，怎么就心甘情愿在这伺候一个小丫头？”
他说的聚魂丹是系在凝桑颈上的一颗小黑珠，衍卿就是通过它来给凝桑渡灵。
衍卿接过酒壶，也不答他，“应龙，你怎有空来这里看我？”
“下凡除妖，顺便来看看你。”
“除妖？什么了不得的妖怪，需要你这个天界战神来除？”衍卿轻笑一声，并不当真。
“哎呀，凡人柔弱嘛，作为神仙当然要出一下力。”他看了衍卿一眼，又道，“喂，这小丫头修魂到底修得怎么样了？怎么一千年了还是个小娃娃？她这个样子，胎光晦暗，爽灵受损，幽精不全，三魂没有一魂是好的，怎么？聚魂珠没用了？”
衍卿苦笑一声，看着凝桑说道：“我也不知，近百年来，我几次想探入她的神魂想看个究竟，但却都不得其入。”
听到这里，凝桑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她封印自己的神魂，自然就感受不到这些探魂类的术法，没想到衍卿早就看出端倪，也已经探过她的神魂。也不知道他究竟看出了什么。
应龙又喝了一口酒，看了看他，又摇了摇头：“你这个样子真不像你。”
衍卿的神色并不好，他瞪了一眼应龙，想驳斥两句，但话到嘴边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应龙扬眉，“怎的？你还听不得真话了？好好的天界帝君不当，偏要到人界当个散仙，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衍卿并不说话，只是暗暗喝酒。
“不如，你和我回去吧，把小丫头也带着，天界灵气充沛，适合她修魂。”
衍卿摇头，“不了，在这里挺好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有那么多纷争，清净。”
应龙急了，解释道：“现在天界不一样了，前阵子，还从人界纳了一批上仙，现在的天界可不再是神界的天界了。人比以前多了，但却没那么多事了。”
衍卿不以为意，“这莫不是要多亏了折修帝君？”
“折修帝君的确很厉害。”应龙点头，接着他的话说道，“现在三界一片祥和，天君对他也甚是重视。”他看了眼衍卿，又道，“不过嘛，如果你还在的话，肯定是你更受欢迎，要不是你自卸神职，哪还轮到折修啊。”
衍卿听得出他在奉承自己，虽然他下界多年，但对天界也有所耳闻，折修帝君厉精为治，万民臣服三界归心。这方面他比他可激进多了。
不过这也都不重要。“你打算去何处除妖？”衍卿问。
应龙沉思一阵，“再看吧。其实……我只是在天界待烦了，想下界走走。”
话音未落，月光突然暗淡，一只五彩斑斓的凤鸟从天而降。
衍卿和应龙循声望去，竟是一只凤凰展翅而来，她落地幻化成一个妙龄少女，步伐轻盈，端庄行礼道：“两位神君有礼，我是凤凰族青鸾。”
早就听说南禺山是凤凰栖息之地，几千年来，衍卿并未探究真假，如今一看，他们果然是做了几千年邻居。衍卿轻叩酒壶，道：“何事？”
“我凤凰一族在此南禺山已屏迹多年，千年来一直避世绝俗深居简出，只是最近时日，不知是哪里来的妖怪，偷走了我族幼主，如果两位神君能够帮忙寻回，我凤凰族必有重谢。”
“哦？”应龙扬了扬眉，“有何重谢？”
“不知神君有何所求？”
“我缺个娘子，要不就把你送我吧？”
青鸾一怔，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如若……如若神君能顺利带回幼主，青鸾自会将自己献上。”
衍卿连忙将应龙拉到身后，面露不满，“切莫听他胡言。”
应龙挣开衍卿的拉扯，嚷嚷道：“怎么就胡言了？我是龙，她是凤，龙凤呈祥好寓意啊。”
“你闭嘴吧。”衍卿摇头，又对青鸾说道，“青鸾姑娘，可有什么线索？”
青鸾掏出一片鳞片，“这是我族在南禺山附近捡到的，也不知是不是那贼人所留。”
鳞片？衍卿狐疑地接过，看了一眼应龙。
“你看我干什么？我是黑龙，你看，鳞片也是黑的。”说着，他抢过鳞片，拉开自己的长袖，对比着手臂上的龙鳞给他看，“可这鳞片是白的，绝对不是我的。”
“自然知道不是你的，这鳞片上透着一股浊煞之气。”
青鸾似有顾虑，又道：“请两位神君一定带回我族幼主，幼主还未孵化，还请千万小心。”
“原来还是个凤凰蛋啊。”应龙哈哈一笑，“不会就是你的蛋吧？”
听到这话，青鸾脸色涨得通红，连忙说道：“不，不是的，是我们少主……”
“知道了知道了，一定给你找回来。”
凝桑看着那片鳞片，手上猛地一颤，茶杯顺势摔在地上，发出一阵清脆的破裂声。
衍卿连忙跑过去把她抱起来，“有没有受伤？”他紧张地将她检查一番后，才舒了一口气。
“你这丫头怎么连个茶杯都拿不稳？”应龙不满地嚷道，“我们明天不会还要带着这个丫头吧？”
“我会护着她，你不用操心。”他看都没看应龙一眼，抱着凝桑就往小木屋走。
应龙拿着青鸾给的鳞片，一路跟了上来。“就这么个破鳞片，还不知道是不是龙鳞，怎么找？”
衍卿头也没回就答道：“既然是鳞，那便去水边找吧。”
凝桑依偎在衍卿的怀里，她想摸一摸那片鳞，因为只有她知道，那不是龙鳞，而是鱼鳞，氐人族的鱼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