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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1 / 1)

一卷佛经。

它长得漂亮,贵人用的东西,干净整洁是必须的,上面绘有精美的彩绘,这又是一重不凡了。把这么一卷佛经摆在明亮的案几上,丝毫不会衬托文房失色。

案几是紫檀木的,色泽古朴深沉,像屋内贵妃娘娘的低气压,假如她的傻儿子站在她面前,她会毫不犹豫训斥他。

六皇子去了椒房殿。

贵妃觉得不甘,觉得耻辱。

她进宫十余载,极少如此生气过。

上次她如此生气,还是陛下最宠她那两年,她挑衅皇后,结果碰了个软钉子。

她是新安李氏的贵女,虽不是嫡系,却也能沾一沾边,从小锦衣玉食,恪守闺训,有名的贤淑。

她前头有过两任丈夫,第一任她还未嫁便得了痨病去了,第二任丈夫成婚一年,服散后行散没注意,大冷天冻死了。

自那以后,她的婚事便没人提了。

阿娘说她是天生的富贵命,那两个死鬼,命薄,福气压不住,所以都死了。

这话果真不假,东巡的陛下对她一眼倾心,她随他去了泰山,回来封做贵妃,不久诞下栩儿,何等春风得意。

她的儿子像极了他的父皇,一样的过目不忘,一样的活泼结实,又有李家襄助,何愁不能展望储君之位。

然后她去皇后面前炫耀,皇后,那个女人,无论她说什么都平平淡淡,直到她说了太子不如她的儿子。

皇后也是这么一旨懿旨,让她抄佛经。

贵妃几乎咬碎一嘴银牙,她不就嫉妒她的栩儿比太子聪明吗?要不是有郑大将军这个军功卓越的兄长,太子之位早该是六郎的。

虽然对皇后满脑子怨气,贵妃在宫里待了多年,一个浅显的道理她还是懂的,以色侍人者色衰爱弛。

皇帝对她的宠爱如鲜花绽放,有荣有枯。

入宫的第三年,她失宠了,淑妃进宫。

再之后有林昭仪,有贤妃,有张美人。

林昭仪那一介罪奴,歌姬之身,若不是福薄,诞下皇女便缠绵病榻而终,陛下欢喜她的好颜色,或许又是一场盛宠。

她知晓她的出路在栩儿身上,所以她叮嘱他认真念书,获得父皇的宠爱,他一一照办,陛下很喜欢他,夸他伶俐。

太子那个不孝子,逆贼,造反了。

她的栩儿有机会了,陛下那么喜欢他。

可陛下还是没有选栩儿,他宁可接回那个奴婢子给皇后撑腰,也不肯封她做皇后。

抄佛经,贵妃把笔一摔,墨染抄写的经文。

这一份佛经废了。

“为陛下祈福”,担着这一名头的佛经必须抄得干净。

宫里哪有干净?

贵妃拿起笔,继续抄令她痛恨的佛经。

她的傻儿子不想着如何读书上进,争取陛下的看重,偏偏跑去和迟早要出降的公主混,都多大的人了?

虽有些气恼上次哭了,但她不至于脑子犯浑非和一个小姑娘较劲跌份。

在她看来对这位生母微贱的皇后养女,面子上的友善态度过得去就得了。

不过,小孩子一时一个样,栩儿对妹妹友善些,倒也没错。

待回来再教教吧,贵妃想。

-

“木槿花朝开暮落,六哥你朝三暮四,喜旧厌新。六娘被母后关了这么久才来找我。”

六皇子纠正:“是喜新厌旧。”

他今天换了身紫色袍服,老气的颜色让他凭空年长了几岁。

姬柠头戴虎头帽,天真道:“哥哥好厉害。”

“你好好念书,便不会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懂。”

六皇子心烦气躁,他生病的时间里,父皇只赐下补品,一句问候皆无。

听说前段时间父皇驳斥了仪王“游猎无度,罔顾法令”、“目无君父,言行失当”,削了他身上一切职务,贬为庶人,这算是彻底被厌弃了,哪怕后面父皇加恩,他也失去了竞争皇位的资格。

他心里暗骂他活该。刚就藩没两年便游猎踩踏农田,行为不俭,又在太子造反后急发信戋,希望回京侍奉父皇。

藩王之藩是祖宗规矩,满十五便要到封地上就藩,又因拱卫中央之责,一般藩王身上会兼有虚职,指派到哪就待在哪。

藩王无诏离藩可是死罪,他的好五哥不但写信要回京,连人都溜到半路了。

德妃为此在乾安宫外跪了一个下午,加上仪王的母兄端王和二皇兄赵王一同写信求情才好歹留下一条命。

在六皇子看来,年长的皇兄全部出了赛道,他很可能被册为太子。

可等啊等,父皇连见他一面都没有,更别提立他做太子。

明明他有空新纳一个美人,还有空去淑妃和贤妃那里。

母妃还说让他和父皇多亲近,他压根见不到父皇的面。

心绪烦闷下,他想到了和自己一块分享秘密的妹妹六娘,便来找她了。

年幼的小公主眼睛忽闪忽闪:“六哥,不重要,反正我又不用考个秀才回来。”

姬柠拉住他的手臂,“六哥,陪我玩吗?你那里那么多新鲜玩意儿。”

六皇子哑然失笑,六娘年纪尚幼,倒是比七弟和八弟可爱些。

七弟什么东西都只会装傻,八弟一见到他就哭。

六娘既然能天真到为太子求情,难道不能为替他探探父皇的口风?

六皇子这么想着,脸上的神色愈发和悦:“好啊,我跟六娘你去玩。”

姬柠道:“我去和母后说。”

六皇子拉住她:“六娘,就出去玩一小会儿,不要紧。”

小姑娘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可这不是六哥你上次和我说的道理吗?”

六皇子被看得心头一缩,“我哪有说过。”

姬柠道:“你说过!”她的嗓音如同平地奔雷。

都是皇帝的种,谁怕谁啊。

“你就是说过!”

小姑娘补充理由,着急证明自己:“上次你带我去宝华殿,就是六哥你帮我通知阿母的。”

“六哥,你不能忘呀。”

面前孩童稚嫩的面容忽然变得可憎起来,六皇子想起她卑贱的另一半血统,赌气似的道:“谁要和你玩啊,小呆瓜。”

他没忘压低声音,只用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

姬柠“哇”地一声假哭起来,往回跳,扑在小桔身上,抱住一边拿出帕子的小桔:“六哥欺负人,我一点也不呆。”

小桔拿帕子擦干她的眼泪。

椒房殿的宫人如人墙般围了过来,隔开六皇子的靠近,姬柠看也不看便回了殿中,觉得自己可以考本十级茶艺证书了。

宫人的阻隔等于无声的逐客令,六皇子不情不愿地离开椒房殿。

他惯是被人巴结的,总要有人哄才能下得了台阶。

姬柠拭干眼泪,高高兴兴地去练武。

伽蓝道:“公主,您这次的行为莽撞了。”

公主势力单薄,和兄弟姐妹打好关系很有必要。

姬柠红着眼圈:“六哥欺负我。”

伽蓝眼角细密的纹路透着岁月的智慧:“陛下迟早会从您的兄弟里选一个作为太子。”

太子会成为新君,新君继任,皇后作为嫡母日子尚不好过,何况公主。

姬柠乖乖道:“我知道了。”

伽蓝是对的,她承认。

对兄弟姐妹友悌是需要的,可六皇兄本不喜欢她,讨好巴结贴人冷屁股大可不必,姬栩不值这个价。

“殿下,世间女子多求贤德,皇家公主虽不需这些虚名,但需顾着皇家颜面体统,不可毁伤,食邑待遇全看皇帝,就比如说长公主食邑600,但先头的公主不受宠的,压根不添食邑,反倒是受宠的公主食邑千户……”

姬柠左耳近右耳出地听完伽蓝好意地长篇大论,心想:早前公主还能拿一县之地当食邑呢,可见规矩是时时刻刻在变的,因人而易。

面上她并不反驳,她回屋拿起佛经当字帖,这回的佛经是先代名家的书法,供她临摹。

她知道,她便是用墨撒在上面玩,最多会挨一顿骂,不痛不痒。

六哥过了多少年这样的日子?

她其实在舅舅家过得也是同样的日子,只是她不懂自己能做多少事。

现在她知道了,这就是她能办的事。

姬柠微笑临摹佛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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