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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1 / 1)

沈玉自行寻来帚箕,背对二人清理残骸,举止一如往常。

宋河转头见是碎了个盘子,继续向吉祥道:“我是真心想娶你,未掺一点他意。”

他说得恳切,补充道:“我知你平日带你弟弟好,到时你嫁进来,这家店尽可给他,我家的肉,也给小舅子算便宜些,多多帮衬,不必担心他生活。”

吉祥与沈玉对外姐弟相称,众人只当吉祥不显老,未往他处想。

再过几年若吉祥还没升成正神,她打算换个地方,改称兄妹。

宋河见她表情凝滞,怕自己说得太直白吓着人,慌忙又道:“这不光是为我娘的意思,也是……也是我实心中意于你!”

脸已成猪肝色。

他性子淳朴,说不了风月话,再搜罗不出讨人喜欢的词,几件琐事磕磕绊绊说完,便眼巴巴等吉祥回应。

“我……”吉祥在坦然热烈的告白下五雷轰顶,只恨不该坐下。

又不能直说自己是野仙,与你人神相隔,你娘定然抱不了孙子,还是早日另觅高枝的好。

宋河见她支支吾吾以为有戏:“婚姻大事,不急现在就答应,你可以多想想!也应该多想想!”

他想到吉祥上无高堂,要自己拿终身大事的主意确实难:“我肯定不会待薄你,三媒六聘也不会少,不叫旁人说闲话,这你需信我。”

吉祥笑得无奈:“这倒没什么关系。”

宋河还欲说些什么,忽然一个人影自身后笼了上来,那影子浓稠阴暗,刹那天地也无光,隔绝了外界一切。

他仿佛失去了对身体所有的主权。

一阵耳鸣打破寂静,宋河骨寒毛竖,仿佛身处深渊,脚下没有一寸土地,只有无尽的坠落,灵魂都快飘出身体。

影子边缘破碎,细看下,无数碎影像无数怨灵伸出手,要把他拽到更深更黑的地方。

宋河口不能言,身逾千斤,一切感知在受凌迟苦楚。

“沈玉,你来得正好。”有人在说话,是吉祥,“快来我这。”

清脆的声音,如朝阳驱散浓雾,跗骨之蛆般的恐惧似潮水消退。

不见天日的恐惧。

短短时间,宋河感到做了一场噩梦,将将醒来,尚分不清真实虚妄。

冷汗如浆,手脚冰凉。

他回头,沈玉逆光居高临下看不清面目,只一双眼似蛇目,闪着莹莹冷光看他。

“沈,沈玉。”宋河硬着头皮打招呼。

这未来小舅子好吓人。

仅仅是吓人而已么……理智不许他往下想。

“宋大哥他突然提亲,正想和你一起聊聊。”吉祥招呼。

“宋兄,”沈玉在吉祥旁拉开一张椅子坐下,笑得十分妥帖,“方才你们说的我听见了,不介意吧?”

一个关心姐姐的好弟弟,刚才肯定是幻觉。

“没……没事。”宋河吞了口口水,勉强将情绪拉回,“你放心,就算成家了,我也不会拦着你姐姐照顾你的。”

如今世道,女子嫁人便算婆家的人,台面上多是不可帮衬娘家,他这么许诺,极为大度。

“这便先谢过宋兄,”沈玉轻轻覆住吉祥放在桌上的手,目光似水看她,“姐姐辛苦奔波,如今到该嫁人的年纪,做弟弟的绝不会攀扯她前途。”

“只是宋兄,你有所不知,高堂在时,已替姐姐许过亲,虽未拜堂,却不好随意毁约,违了父母心愿。”

兵荒马乱这种情况常见,宋河想起自己过门不久的妻子,不禁同病相怜起来:“这事……我确实不清楚……但不妨事,只要你姐同意,我去给二老上香禀告,后续那郎君来了,我也一应承担。”

他想到时吉祥已生下孩子,家庭圆满,那人必然无话可说。

沈玉的手苍白修长,被他握着时,吉祥的手只露出小小一排四个指尖,沈玉略用了点力:“姐姐,我看宋兄也是一片赤诚,你可愿意?”

吉祥抱歉得看向宋河:“宋大哥,我一直都把你当大哥看待,婚姻大事,还是从旁再议吧。”

宋河忍着泪起身告辞。

“等等!宋大哥!”吉祥喊他。

宋河满怀期待回头。

吉祥从供台上拿下个木瓜强行塞他手上:“你真的可以拜拜清溪姑,她肯定会给你找个比我好的媳妇!”

那滴男儿泪终于还是洒了出来。

店里只剩吉祥与沈玉两人。

大雨未停。

吉祥被人从身后拥住,那人埋首,似小狗般用鼻尖蹭着她外露脖颈:“我只是吓唬他一下,没准备伤他。”

小狗用脸贴着吉祥,轻声低语:“你别生气。”

吉祥没好气拍开环在腰间的手:“他一个凡人,你这样吓,魂都要散了。”

那双手再度抱回去,温暖鼻息喷在颈间:“我知道错了。”

他小时候常这般抱着吉祥道歉,那时头堪堪枕到她的背,如今个子高了,有种排山倒海的压迫感,固执地要把人禁在一双臂膀中。

吉祥确也没怎么恼,叹了口气:“回头给他家送些果子,助他恢复。”补充一句,“你去送啊!”

多大人了还像个小孩。

“你不气便好。”

“往后不可这样了。”

啧,这话听着真耳熟,她很鄙视自己,总是对他心软。

沈玉拉着她手,使她面朝自己:“我怕你要嫁人。”

点漆眸子眼里映着小小的她,只有小小的她。

又带着动物般的真挚,像落单的无助大狗。

吉祥因这没由来的想象哧一下笑出声,抬起手,沈玉便乖顺低下头任她在发间乱揉一把。

“嫁什么人,我功德一满,立刻就去做神仙,一盏茶也不多呆。”做厨娘早起晚睡太熬人,谁爱干谁干。

“那我呢?”

吉祥想起她与沈玉相处许久,一声不吭荣登仙界了不好,别给孩子留下心理阴影,但如此重要的事,还需找个合适场合聊,打马虎道:“放心,肯定少不了安排你。”

沈玉轻笑了下,忽又学着吉祥口吻:“你是不是一直把我当弟弟看?”

吉祥终于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哪能啊,你是我祖宗。行了祖宗,一会到正膳的点要上客,我还得去准备呢!”

祖宗沈玉终于松了手不再缠她。

直到后厨传来刀敲击砧板有节奏的笃笃声,他才垂眸收回视线,手指轻柔搓着方才握住她的部分。

顿了顿,默然去坛前点了一炷香。

青烟升腾,模糊了过去与现在。

吉祥字丑,供桌上的牌位是他手书。

她不清楚怎么增长功德,他翻阅浩瀚典籍,从只言片语的字句中慢慢尝试方法。

也遇见过地府逃出的鬼王,她那样不堪一击,他头一次体验怨念的力量,却被染血纤手扯着衣角留在人间。

清溪姑……他默念这三个刻入骨髓的字,面目藏在青烟下。

你的供奉者,有我一人便够。

再度看向屋外,还是柔和神色。

雨帘是磅礴而无可循踪的巨网,罩住了他与她的世界,天地只有这么大该多好。

直到吉祥出来,他还在看雨。

“今天这么有雅兴?”吉祥摸到他身边大喇喇坐下,可把她忙坏了。

“想了些小时候的事。”沈玉将自己面前饮过的半盏茶推倒她面前,吉祥接过咕咚饮尽。

喝完抹了把嘴,宽慰他道:“过去的事何必挂怀,我就从来不想。”

沈玉微笑:“是遇见你之后的事。”

“哦,那肯定是好事,可以多想想,”吉祥发自内心道,“我遇见你后也尽是好事!”

就快能做正神啦!

“那我这人看来也不错,带着一身怨念,还能帮扶个小神仙归位。”沈玉顺着她话。

吉祥闻言,仰身凑近在他那张脸上端详半天,确定只是打趣,才坐回去得意:“还得是我慧眼识人,开发了你这块璞玉。”

两人聊了半天,天色将晚,却始终没来客人。

吉祥略感奇怪,久坐站起来活动身子,顺便去店外瞅瞅。

不远村庄几处窗里透出灯火,在晚雨中飘摇,满目灰霭中的点点温暖橘色,显出人间气息。

若再无人来便早点打烊好了,吉祥预备躲懒,后厨的备菜可以和沈玉小酌一番。

正在她转身之际,村口忽然举出一排火把,风雨中腾起猎猎黑烟,将先前那点温馨打破。

一伙人披着蓑衣斗笠,明火执仗迤逦而来。

吉祥皱眉,村里不知发生什么事,纠集一帮人气势汹汹往哪去。

答案很快揭晓,是来她的小店。且这态势,定也不是相约来吃酒的。

为首是村里一个好打抱不平的汉子,与吉祥有些浅交,素日相见也能问好,今天却是满脸怒容,一双招子瞪得极大,伙着众人堵住酒肆。

“必须得还宋老汉他们一个公道!”他大嚷,“你这歹毒妇人,我们好心收留你,你居然做出这种事!”

沈玉此时已拦在吉祥前面,手臂微伸,不发一言将她护在身后。

吉祥这才发现,众人身后抬了两张担架,上面躺着口吐白沫的宋老汉与宋河,虽打了伞,雨水还是在二人苍白面上冲刷而过,显得没有一丝生气。

宋河体弱的老母不顾天气,伏在儿子身上痛哭:“儿啊……儿啊……”

声音苍老凄怆,在雨夜中显得尤为恸人。

吉祥不明所以,宋河走时还好端端的,怎么眨眼便横着与老父一起躺在眼前,怕是已经去了。

她当即向前迈一步想看真切,却被为首汉子拦住:“妖妇,你天天拿行善积德做幌子,现在还要来害人吗!”

宋河老母嚎啕着扑过来,跪在地上拉她衣服:“你不是妖妇!不是妖妇!你是善心仙女!我求求你,你放过河儿他们,饶他们一命吧!”

沈玉眉头稍拧,一阵狂风吹过,火把灼灼,照得地上十数个人影登时光怪陆离地扭曲起来。

他有怒气。

“宋妈妈,你这从何说起?”吉祥忙也跪下扶她,双膝以下的长裤被泥裹住。

“吉祥娘子,是我不好!是我让河儿和你求亲来着!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怪他们!我求你了!”宋河老母执意要比吉祥更低,花白脑袋开始磕头,便也沾满泥浆。

为首汉子看不过去:“宋妈妈,你不要和这妖妇多话,我们进去砸了她的店,还有那个什么破神仙,也别拜了,看她敢不敢让宋河有事!”

他振臂一呼,身后众人齐声应和,举火相应,就要往店里冲。

影子们开始躁动,沈玉问:“当真要进去?”火光在他双瞳里明灭,那双眸子却似沉寂的古水,吞噬一切光芒。

他问得平和,无害,声音却随着冰雨间透出的冷风,钻进人五脏六腑!

原先还义愤填膺的众人立时踟蹰了,他们头次发现面前文雅的青年如此陌生,不再是那个平日极好说话极温和的人,陡然成了某种恐惧的存在。

像午夜梦回的梦魇,像战场上濒死的哭嚎,像堕入水底的绝望。

但不像人。

火光在沈玉工笔般雅致白皙的脸上反复舔舐,使他此刻容颜说不出的俊美,说不出的可怕。

不是妖,便是魔。

无人敢说话。

吉祥的脸业已被打湿,水流顺着额角碎发淌进眼,她托着宋妈妈:“你快起来,宋河他们到底怎么回事!”

宋妈妈抬起头,浑浊的眼直勾勾盯着吉祥,然后像泄了气般,一屁股坐到地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救救他们……我求求你……”

枯老的手扔紧紧拽住吉祥,像抓住唯一的稻草。

然而还没等吉祥有更多动作,又一道人影跌跌撞撞从村口向酒肆走来,怀里还抱着个什么。

是个女人。

如此大的雨,她却没有打伞,闲庭信步,只紧紧护着怀里的东西,温柔哼着儿歌:“卖痴呆,卖痴呆,千金卖了小虎痴,万两卖了小虎呆,卖得小虎乖又乖。”

竟是黄娘子。

这首卖痴呆本是年节时孩童所唱,以期聪慧健康,由她在这雨夜柔柔软软唱来,便有说不出的阴森恐怖。

黄娘子慢慢走近,众人这才看清她怀里抱着的,是四肢如破布娃娃般垂落的小虎。

一道惊雷恰在此时,劈在上空,惨夜亮如白昼。

黄娘子急忙将小虎往怀里护了护,轻声安慰:“小虎不怕,是打雷,小虎是好孩子,不会怕打雷的。”

而那闪电的光亮,也让众人看见了小虎死灰般的脸,微微露出发青眼白,以及黄娘子照顾他时的痴迷神色。

小虎竟也死了!

“劳驾让让,”黄娘子被抬着宋河父子的担架拦住路,终于从小虎脸上移开目光,好声好气道,“我要去谢谢吉祥。”

许是被她诡异模样吓到,几个汉子下意识退开两步,腾出条道。

她走到沈玉面前,沈玉瞥了眼小虎,又看了下吉祥,也侧身让开路。

吉祥正好与她视线相碰。

黄娘子蹲下,用手拨了拨小虎的头,那颗头颅随着她手动了动:“小虎,快谢谢吉祥,是她的糖饼治好了你。”

“黄娘子……”吉祥开口想问,声音沙哑艰涩。

“吉祥,多亏了你,小虎才能这么快痊愈。”黄娘子还是温温柔柔的样子,“你看,他现在不怕打雷,也不会发疯了,多乖。”

孩子垂下一只手,姜娘子将他细心收好:“不要冻着了。”

吉祥千言万语,全部堵在喉头。

小虎,宋河,还有宋河的父亲,这三个原本活生生的人,居然在短短的几个时辰后,以这样的形式出现在面前。

这惨剧出乎了她的认知。

宋妈妈颓丧地坐在地上,额头泥水顺着头发流下。

黄娘子摇着小虎,专注在唱摇篮曲。

两个母亲,两个孩子,一个丈夫。

为首的汉子也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他霎时被愤怒盈满:“你这个恶贯满盈的妖女!小虎这么小的孩子也不放过!”

众人也纷纷像回过神一般,义愤填膺抬着宋河父子冲进酒肆。

一阵狂风,群山,树木,草叶的影子张牙舞爪。

唯独沈玉定定站在那,整个人弥漫着幽暗气息。

吉祥坐在地上:“别……”别犯下更大的错了,这是如今唯一的简陋想法。

碗盘噼里啪啦地碎裂,辛苦许久攒下的家当碎为齑粉,又是一声闷响,写着“清溪姑”的小小牌位,也咕咚滚落地上。

她的心猛然一抽,神位中存着她的神格,木板上的裂痕如同裂在身上,体内一阵翻腾的痛苦。

但这一切似乎也没那么重要,她此刻被混乱的思绪包围,只觉周遭十分不真实。

为何众人矛头指向她,宋河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开店时总以为自己尚算机灵,可此时一句辩驳都无从出口,三条人命面前,任何语言都是徒劳无益的。

影子们静默下来,沈玉蹲到吉祥身旁,用手扶着她瘦弱肩膀,使她半倚在自己怀里。

小小的,瘦弱的身子,似乎一下就能拗断的脆弱。

那一丝来自人的温暖给了吉祥些许清明,她是要做土地婆婆的,不能因为这一点事便颓然。

万事万物,均有源头,她必然可以找到原因,救下这些人。

吉祥伸手去摸黄娘子怀里的小虎。

黄娘子望着她瑟了瑟。

“小虎别怕,让吉祥阿姊看看,不会吵醒你的……”她轻声道。

孩子的身体在大雨中已然冰凉。

指尖顺着额角、脸颊一路滑动,直到碰触喉间时,一丝熟悉的晦气传来,吉祥触电般缩开手。

是她之前的供奉者!他们居然找过来了!他们连孩子也不放过!

她霍得站起,抹了把脸上水渍,不由分说冲进酒肆。

沈玉迅即起身跟了上去。

屋里闹得正欢的人见到吉祥,想上去连她一阵教训,但见到她的脸时皆愣了愣,一时没有动静。

角落里放着宋河两父子。

吉祥不理会已乱作一团的酒肆,木着脸径直走到二人面前,如方才一般探查喉咙。

一模一样的晦气……

她给了黄娘子一块糖饼,给了宋河一个清溪娘娘赐福的木瓜……

真的是因为她……

奇怪,明明屋里没有雨,为什么还觉得有黏腻的东西顺着眼睛往下流,是眼泪吗?

只好又擦了一把,手上有些红色。

借着模糊的视线扫视四周,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落在她面上,像看见地狱恶鬼。

为首汉子举着火把向她大喊大叫,却如同来自天外,一字一句也未落入耳中。

耳朵里也有什么向外汩汩流动。

之前的供奉者找到了她,她恐怕是活不久了,身为神明,逃离了自己的供奉者自愿堕为野仙,这是意料之中的下场。

可小虎他们是无辜的!

她连思维也开始变得吃力,心脏急速跳动,仿佛已不属于自己。

想要挽回错误,只有一个办法,这也是她能想到最完美的办法。

有人点燃了后厨的柴堆,火焰升腾而起。

“沈玉……”她扶着沈玉勉强站稳,找回声音,“让他们出去……”

沈玉扶着她肩肘,深深望着她此时面目模糊的脸,指节不住用力,最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影子们立刻将不速之客卷出房门,包括宋河父子。

他搀着吉祥坐下,任由对方颤抖的手在自己脸上摸索。

这双从小握到大的手,此刻染上点点殷红,将他的脸也抹得一塌糊涂。

火势开始蔓延,连倾盆的雨水也无法浇灭。

“你长大了,”吉祥一边说一边咳嗽,铁锈味的液体堵塞了她的气管,“以后不要再用怨念的力量了,那是杀心,你会被带走的……”

“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没有做错什么,不要惩罚自己,要开心些。”

“我其实存了点私房钱,就在灶台后面,想以后筹建个土地庙来着,现在还是给你娶媳妇吧……”

“别找他们算账,这是我的错……”

火越烧越旺,很快小店便沉浸在火海中。

可二人依偎在一起丝毫未动。

沈玉握住吉祥渐渐无力的手,将它们贴在自己脸上,轻柔道:“我都答应你,你好好休息。”

吉祥居然能强撑着咧开笑:“没用的。”

沈玉替她擦掉眼角血渍,冷静地说:“你是神仙,你不会死的,吉祥。”

一根横梁在火焰围攻下支撑不住,轰然落下,小店垮塌了一半。

吉祥摇头:“对不起……”

她实在是个很差劲的神仙,为了逃避自己的命运,躲在这里甘心当个野仙,却添了这样大的麻烦。

如果就这样一走了之,恐怕连野仙也做不安心了。

然而换回三个已逝生命谈何容易。

若非功德,便需神力。

她那连土地婆婆都还差一些的功德,在地府铁一般的规则面前寒酸到令人发笑。

可是神仙的命格绵延漫长,拿这个来换三个凡人,他们定然是不吃亏的。

吉祥又咳出一口血,生命力在肉眼可见地流失。

听说凡人若想成神,是要付出很多艰辛,她早已忘记久远前的事,成神后也一直没做出惊天动地的事业,长期颇感惭愧。

就这样也挺好,她兴许本来就不该成神的。

“我知道你不怕火……”她放心地将头枕在沈玉肩窝处,“再多陪我一会……”

沈玉也发现了她的不对劲,身形终于有了一丝颤抖,托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你做了什么?”

“吉祥,我问你,你做了什么?”

吉祥已经快成浆糊的脑子给他吼得清醒些许:“我要成土地婆婆了……是好事……别一脸丧气样……”

看来现在就是那个让沈玉坦然接受她准备跑路的好时机。

何况她都这样了,撒个谎应该没问题吧。

沈玉愣住了,想说什么又闭紧嘴。

早知道这么容易就让他相信,自己就该早点说,吉祥迷迷糊糊想,既然是成神,沈玉肯定不会伤心的。

“那恭喜你了,”沈玉忽然笑着道,连一直被阴霾盖住的眼底,都火焰的熏染下泛出湿湿润润的光,“你终于得偿所愿。”

他用脸轻蹭着她的额头,仿佛那是自己世间唯一的爱物:“既然要做真的神仙了,记得给我托梦。”

“一定的。”吉祥彻底陷入了黑暗。

第二日云开雨霁,村里的人来收拾酒肆残骸。

宋河,宋公公,宋妈妈,小虎,黄娘子,都来了。

灰烬中没有吉祥与宋玉的尸首,于是众人间传出了许多流言,首当其冲便是吉祥这人确为妖女,被他们发现端倪,要去别处作恶了。

昨夜领头的汉子自觉是自己救下村人,连如洗碧空都显出他的功德,便有些居功自傲,四处指挥。

“宋河!”他大声喊道,“你们几个身子刚好,快去歇歇,别在这吹风。”

宋河往后退了些,昨夜的事他记得不那么清楚,只觉得雾蒙蒙中,好像吉祥一直在喊他的名字,他才找到回来的路。

却被娘亲告知自己是死过一回的人了。

思前想后,总有些不明白。

为首汉子见他神色木然,跳到他身边:“你喜欢那妖女是被迷惑了,不用在意,过两天就能好。”

他颇以为已得真相:“你想,她要不是妖女,村里那么多喜欢过她的人,怎么都没下文,另娶亲了?”

宋河想起沈玉带来近似于黑暗的压力:“村里很多人喜欢过她吗?”

“那是当然,没让你知道而已,昨天她露了妖身,他们才知道自己那时被蒙骗了,好在醒悟得早,才有好姻缘。”

一旁的小虎闻言扯扯她娘,仰起头:“娘……小虎喜欢吉祥姐姐,也是上当了吗?”

失子复得的黄娘子百味杂陈,蹲下身抱住孩子,眼眶红红说不出话。

“阿娘,小虎不问了,你别哭。”孩子有些紧张。

清溪姑的故事便在瓦砾间消失。

无人发现,在众人中有三个衣着光鲜的异乡人,望着这处已经倒塌的酒肆,悄声说些什么。

当头的青年晴天时也戴着斗笠,笑起时会眯着眼,露出两颗虎牙:“居然还是让她逃掉了。”

“小清溪……这次你要逃到哪里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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