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翩跹，岁月倥偬，五载光阴弹指间就过去了。
五年对修仙之人来说算不得什么，但对雪沂来说却占了她迄今为止的一半人生。
在魁狼身边的日子和在冉尘身边的日子已经齐平，雪沂学会了说人语，学会了用箸和匙，学会了些简单的法术，她甚至学会了笑，但是冉尘清楚她只是在按照书籍条例和长者对她的教诲而活。
这样不知是好是坏，坏在雪沂什么都做得很好，什么时候该笑，什么时候该回话都被安排好了。
好在她的行为受约束，情感好像也是可以由别人注入的，在小孩再一次被欺负隐瞒冉尘后，冉尘耐心教给她信任，依靠，担心······这些词。
雪沂好像真的听懂了，那之后受了委屈会主动跟冉尘说，冉尘受伤小孩也会询问他疼不疼，帮他上药。
雪沂的变化让冉尘不知是喜是忧，小孩的行为举止都像一个正常的人了，可是情感这种东西真的能学来吗？
这种担忧在看见小孩翻阅各种书籍试图去理解这些情感的时候消散了······
小孩认知这个世界的方式是特别了点，但是谁规定方法呢？总有一天，这些行为不是受前人和长辈教诲的控制，而是发自内心。
可是，人都有好坏之分，何况书呢？
雷鸣猖狂，雷鞭破空，狂风肆虐，雨水倾盆。
——“杀人了！！！”
冉尘宽衣的动作一顿，他听觉极好，很容易听出这是从雪沂房间传来的声音，心中一慌，冲了出去。
不过片刻，冉尘就被雨水浇了个透，可他什么都顾不上了，心中只有恐慌和后悔，恐慌小孩死了，后悔没有保护好她。
雪沂的门是开着的，风夹着雨侵占着屋子，门吱呀吱呀地响着。
地上躺着几具尸体，但是冉尘看见属于雪沂的背影是立着的，刚想抱住她安慰安慰她，小孩转过了身。
屋子里的烛火早就熄灭了，雪沂转身的那刻矆晱刚好打在她的脸上，淡漠的神情和鲜红的血迹被冉尘看得一清二楚。
——“轰！！！”
天鼓乍响，像震怒，像控诉，也像宣判。
灵晔不绝，连鼓不断，冉尘的视线挪到了雪沂地上，在雪沂的脚边是一把染血的剑——是冉尘历尽艰险为雪沂寻来的恨离剑。
突然，冉尘的脚被什么东西抓住了，冉尘低头一看，是一双还在滴血的手。
冉尘蹲下身探了探他的神魂，已经无力回天了。
这人抓住冉尘不像是要求救，而是想说什么，但他实在没有力气了。他的喉间和嘴里都堵着血，可是连吐出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须臾，他松了手，头磕在冉尘的脚上，再没了生息，嘴里含着的血还在源源不断地滴落。
冉尘把几具尸体摆好，在翻过其中一具尸体时，他认出那就是刚刚呼叫的人。
所以，那句话既是恐惧也是求救，但不是为雪沂叫的，而是为自己叫的。
所以，残忍的真相又明确了一点。
在处理好所有尸体后，冉尘双目猩红地望向被晾在一边已经好久的雪沂，道：“为什么杀他们？”
雪沂愣了愣，道：“师尊怀疑我？”
冉尘怒极，一巴掌将雪沂扇倒在地。
“我告诉过你，不要什么都跟书上学，不要看那些心术不正的书，你为什么不听！！！”
“丹穴有的是主持公道的人，润物阁也教了你不少戒规戒律，泯恶峰有各种刑罚，你为什么偏要学睚眦必报那做派，你看你这满身戾气的样子！！！”
几个月前冉尘就发现雪沂在看除魔卫道的话本小说，并且坦言魔道与正道只是修炼的法术不同，处理问题的方法不同。
冉尘担心她跟着学了些不好的魔道作风，告诫她不要什么都学，雪沂当时是答应了的。可是眼下看来，她还是被影响了。
死的都是求诚殿的弟子，他们因为嫉妒雪沂被冉尘收为徒弟，对雪沂颇有微词，私底下没少欺负雪沂。冉尘撞见过几次，略施惩戒后见小孩也不太在意这种事就放下了心。
现在想来，那时候雪沂不在意是根本不懂委屈和恨意这些词，现在她跟魔教学了些不良风气，不仅会在意这种事，还学会了自己报复，千百倍地讨回来。
一直等冉尘发泄完所有怒火，雪沂都没有说一句话。
雪沂安静地躺在地上，她的嘴角残留着鲜血，浅蓝色的纱裙也被血染成了紫色。
漆黑的眸子印着冉尘的身影，雪沂的眼睛装过温柔的冉尘，装过心疼的冉尘，独独没有装过这样生气且失望的冉尘。
她的眼睛永远像是平静的湖面，有过月影，有过流萤，可就是没有过一丝涟漪。这是第一次，女孩的眼里有了情绪，但冉尘却看不出那是什么情绪。
冉尘看着躺在地上的人，嘴角抿了抿，叹了一口气后将她抱回自己的房间，叫女孩洗漱干净后给她上了药，吩咐她躺好。
雪沂的呼吸慢慢变浅，冉尘抚摸着女孩的脸颊，嗓音染上些许哽咽，“······是师尊没有保护好你。”
那晚，冉尘在雪沂的床边守了一夜。
是日清晨，暖阳洒地，清风拂面，枝桠摇曳，花香四溢，宁静安详得足够抹去昨夜的霹雳风雨。
师徒二人平静地用了早膳，谁都没有提昨夜的事。
早膳过后冉尘拉着雪沂的手出了求诚殿，这是冉尘第二次以这样的方式送雪沂出门，第一次是五年前送雪沂去润物阁。
二人来到泯恶峰，雪沂知道这个地方。尽管一开始她以为冉尘要带她去的地方还是润物阁，但真到了这个地方她的触动也不大。
冉尘看着雪沂一脸平静，以为她不知道自己将要遭遇什么，不免有些心疼，明明就是一个心智不全的小孩啊，怎么就犯下这种错呢？
最终，冉尘也没忍心告诉雪沂他带她来这里是要干嘛。
错，哪里都可以罚，罪，就只能交给泯恶峰了。
掌管泯恶峰的只是一个仙君，但是就算仙尊长老甚至掌门了这里也得按丹穴的门规受罚。
昨夜屠仙案就已经传遍了，冉尘和雪沂来到泯恶峰的时候，诛罪台周围已经围满了人。
其实雪沂就该被押到允正殿被审问然后定罪的，但是冉尘用传音术解决了，好歹让小孩安睡了一晚，因此今早直接来的泯恶峰。
冉尘一直注意着雪沂的情况，一些不堪入耳的声音传入耳朵的时候，还给她施法隔绝了那些声音，但当泯恶台出现在视野中的时候，冉尘才意识到那种行为是如此多此一举。
冉尘知道总得告诉雪沂的，但是真相真的很残忍，他还在斟酌该怎么开口，女孩已经抽出了自己手，在一道道目光下走上了诛罪台。
雪沂没有害怕，这一点令在场的人都很诧异。旋即，他们开始嘲笑女孩还那么天真，连自己将会面临什么都不知道。可下一刻雪沂的举动让他们嘲笑不出来了。
只见雪沂走上诛罪台后转过身冲着冉尘微微一笑，那笑沐浴在阳光下，显得那么契合又那么违和，她对着冉尘行了一个礼，是拜别礼。
——她知道自己会死！！！
在场的人都被这个认知惊到了，这么小的年纪，面对死亡竟如此从容淡定。
这世间多的是存于世间千万年仍畏惧死亡的仙魔鬼怪，这个女孩不过十岁，竟到了此番境界。
有人佩服，有人据此更加笃定雪沂是一个没有心的人，辱骂她是个怪物，小小年纪夺走那么多条生命。
无形中，这罪定得更实了。
雪沂这礼行得规矩，抬头时，眼眶却湿润了，冉尘心中一阵绞痛。
小孩第一次发自内心流露的情绪竟然是悲伤······她笑了那么多次，没有一次是真心的，第一次哭，却让两个人的心都一阵痛。
雪沂的从容淡定总是一次次推翻着人们的认知，见她配合地让仙官给自己带上铁链，静静等待刑罚降临，人们又开始猜测小孩是不是不知道自己会死，那个拜别礼只是他们理解错了。
有这种想法的还有冉尘，他在想小孩的眼泪是不是觉得自己抛弃了她，那个拜别礼不是阴阳两隔而是断绝师徒关系的意思。
无论哪种意思，两人的缘分总归是尽了。
一共十二道天雷，神魂和□□都会感受到极致的痛苦。
这是最重的刑罚，用在这样一个小孩身上还是第一次，但是这么小的年纪就杀了那么多仙，这个小孩也是第一人。
——“啊！！！"
第一道天雷降下。
这还是冉尘第一次听见小孩呼痛，原来她不是不怕疼。
雪沂仰着头，脖子上青筋暴起，拳头捏的很紧。
须臾，或是良久，第一道天雷结束了，雪沂垂下了头，额间蒙上一层细汗。
冉尘心绞得厉害，像在收缩。
第五道天雷降临的时候，雪沂已经没了仰头握拳的力气，呼吸变得粗重。
十二道天雷是探了雪沂的神魂强弱，身体情况定下的，刚好能致死。
第六道的时候，冉尘终于忍不住了。
小孩是有罪，但她本性不恶，可以换一种方式。他想将小孩救下来，还没冲上去就被掌管泯恶峰的冥游仙君用锁豫砚关住了。
冥游对着拼命拍打着结界的冉尘行了一个礼，道：“衡灵仙尊，得罪了。”
第七道之后，雪沂呼吸又浅了下去，她连呼吸的力气都没了。
终于有人心疼了，又几个人为雪沂求情请求换一种方式，这之中有暂时忘记女孩犯了什么罪，也有还记得女孩是因什么被绑在这里的，冥游一概不理。
不少人在抹眼泪。
“可笑，靠同情恶魔彰显自己的善良。”
像平静的湖泊被扔进了一颗小石子，一开始只有一个涟漪，紧接着涟漪越来越多，甚至小石子也越来越多。
这一声讽刺过后，很多人都开始了辱骂，骂雪沂和骂为雪沂求情的人。
第八和第九道的时候，雪沂像是没有了生命，头一直垂着，手腕软塌塌地挂在镣铐上。
不少人都在想：如果给她解开铁链，她一定会倒在地上，然后化成一滩水。
人群中抹泪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了呜咽，但是没了嘲讽和辱骂声。因为现在同情可怜女孩变得合理，辱骂嘲笑彰显的不再是理智和正义而是冷血，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冷血。
第十道即将落下的时候，上空传来一声，“住手！”
很平稳的声音，没有怒吼，但是很有威严，众人纷纷抬头寻着声音望去。
一道身影自天空缓缓降落，飘到了诛罪台，将雪沂放了下来抱在怀中。
冥游正欲斥责，那道身影转过身来，严肃愤怒的面容堵住了冥游的未出口的话。
众人看清来人的面容也是一惊，纷纷弯腰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