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流泻的雨水滴滴答答，常年不见光的水泥路四分五裂，缝隙里青苔覆盖。
两栋楼的间隔仅供一人通行，白华月双手插兜，脚下生风急速穿梭。靴子踏过石砖延伸一串印痕，随后很快与水洼汇合。
规律脚步混杂迥别声音被刻意小心地放轻，听觉敏感的白华月停步微微侧耳，跟随身后的动静亦跟着停息。
归于平静，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吹斜断线珠子。白华月唇角微扬，若无其事走出拥挤狭长的巷道。
大雨如注，铺天盖地倾泻而下，湖中的涟漪一刻不停地久久回荡。
白华月眼中无新生，尽是茫茫萧条与寂寥。枯萎芦苇横七竖八，脆弱得不堪一击，换得春来的再生绿海。木桥经风吹日晒褪尽朱红，露出原有的木色，雨泡湿散发的腐朽味令人作呕。
一把伞撑在她头顶，遮拦肆意的暴风疾雨。
“你来这里做什么？”白华月头也不回平淡道，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人是谁。
身侧的人不答反问：“雨这么大，怎么还在外面？”
距离保持不近不远，恰好将大部分伞面偏向白华月，西装男人几乎整个人都是站在外面。他的左臂湿了大片，雨水顺着头发丝滑落到毫无血色的脸庞，平添几分落寞与妖异。
同样没有理会他的问题，白华月自顾自说道：“这件事棘手到让君主亲自出面了吗？”
此人正是冥界君主，冥府的头子——阙夙。
“涉及到冥界的事我要追查，亡灵阻挠天尊历劫我也不能坐视不管。”
远处沉云翻滚，连绵青山如披薄纱，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桥上撑伞的人也留驻匆忙世间。
咖啡店暖洋洋的氛围烘烤光临客人的心，浓香四溢的奶香与咖啡味在空中相撞，落得充斥鼻腔的诱惑。
何安昀望向窗外行色匆匆的过路人，无意出声问道：“下午有事吗？”
将没有完成的讲课资料逐一点了保存，钟予昭悠悠道：“我倒是闲得很，准备明天讲课的资料就好，怎么了吗？”
何安昀微眯双眸莞尔一笑，“我想下午去趟图书馆，问你要不要一起。”
幸好是去图书馆，否则今晚就要熬夜赶量。钟予昭应道：“好。”
发觉何安昀已经起身离开，钟予昭又向空荡荡的对面默默跟一句：“我陪你去。”
一人撑伞两人行，钟予昭的呼吸落在她耳尖，痒痒的。
天界万年如一日的光景，下雨的画面许久未见，要说上次得论到百年前人间的中秋灯会。
前日坐在屋顶赏人间月，次日便迎来一场雨，狐狸窝在被褥里睁眼时，全部被褥裹在她身上，身侧位置早已空荡荡。
天尊负手而立于窗边，逆光看不清神色。他只作微微叹息，岂留片刻悲怜。做惯了逍遥自在的神，见多人间疾苦便习以为常，更迭换代说到底是寻常之理。
心有灵犀，天尊身形一转对上无辜的眼睛。他迈步走来，狐狸瞳孔中的身影逐渐变大，足以占据她的全部。
“醒了？我们去东街头吃一份小馄饨就回天界吧，天界很少食得这种风味。”
那时，狐狸埋入他的怀中，鼻腔满盈是墟清殿常年燃烧的清冷檀香。油纸伞撑起她半生风雨，天尊替她扛了去。
狐狸整个脑袋只有一种想法：离了天尊可怎么办？
在羽翼下待的时间长久，都忘记自己也占据一片天地。
图书馆三楼看书的人很少，钟予昭挑了相对安静的地方。电脑一搁，笔记本一翻，整个人又陷入其中。
何安昀在书架前踱步，只要有关佛经的通通翻看一遍。写经语的文字晦涩难懂，她看得一个头两个大。更何况天尊完全没有修佛的意识，自己本就一知半解，没有效果不说，最怕适得其反。
钟予昭等待文献加载时，视线挪出电脑屏幕，不动声色抬眸观察对面。
何安昀头部靠得左臂歪斜，右手执笔戳着笔记本，她正看得津津有味。
许是维持这个姿势太久，胳膊酸痛。何安昀换成倚着软椅的海绵垫笑得发颤，书封面正对向钟予昭。
《傲娇小姐别跑，我是你的冥王老公》
语言幽默风趣不说，书中女主角的人设太贴合白华月，简直就像是有人照着他俩刻画的一样。天界流传的话本小说也不过如此，这位名叫“玄六”的作者叫何安昀佩服得五体投地。
何安昀上网搜索玄六的资料，作者主页仅仅写了“玄幻小说爱好者”几个字再无其他。鲜少有人博得南槐狐仙的喜爱，为此专门下载软件，出手阔绰给作者打赏礼物。
一道闪电像是找准目标直下，照彻图书馆的空间，阴天忽如白昼。电流乱窜次啦作响，灯断电跳闸，三楼瞬间陷入黑暗惹得众人唏嘘。
有人摸索着开灯，电路烧断室内没有再亮起。所有人都收拾东西准备离去，何安昀将书放回书架之际却找不到座位上那人。
偌大的三楼空空荡荡，除去雷声轰隆，时不时落下的闪电还有敲击玻璃的雨点，只剩她自己。
她自感不妙，方才陆陆续续离开的人群不可能一瞬间消失，更何况天尊怎能弃她不顾。
她手扶书架走得稳妥，生怕一个踩空就是万丈深渊。一个不小心进入魔族制作的平行空间里，除非找到突破口否则一切攻击都是徒劳。
野鬼哀嚎的风从窗缝跻身而入，阴森恐怖氛围拉满。何安昀感知天尊的方位在门口，虽然那里空无一人，天尊在她看不见的空间未曾远离。
他也在翘首以盼，等待使他焦躁不安，莫名的心悸涌上心头。
何安昀在黑暗中伸手抚摸那一处的空气，那里有个活生生的人，可是他看不到自己。
而钟予昭周侧空气流通，似有一只手格外痴迷地在脸上流连徘徊。他迟疑地抬起左手交叠在无形的手背上，手腕处流淌银光的粉晶石按照他心脏跳动的节拍闪耀。
在那一刻触摸到神灵，何安昀眼睫煽动一下，金光汇聚红瞳深处形成莲花印记。
电闪雷鸣，钟予昭略微侧身闭上眼，最后一个人也匆匆略过他。门口冷风倒灌穿透他单薄的毛衣，他收紧毛呢外套。
“啊——”
刚迈出一步，一声尖叫传入钟予昭耳中，他的脸瞬间褪尽血色。
“阿昭，我怕。”
是何安昀的叫声，总不会出错。平日里那样不慌不忙的温柔人，现在不知出了什么状况吓得惊慌失措。
钟予昭失了方寸，急促寻她的身影。
闪电纷至沓来，照亮某处角落蜷缩的女孩，随之而来的还有轰然倒塌的书架。
即使他本能地用身体去抵抗，仍然失之交臂。
一本本沉甸甸的书砸向何安昀的身体，压得她头部磕在地上发出“咚”地骇人声响，她甚至觉得肋骨要断了。
凌乱头发黏在她的嘴唇，何安昀眼角攒泪，嘴角渗血，喘息泣声道：“阿昭，救我。”
钟予昭咬紧牙关，拼命搬动笨重的木头架子。单凭他一人竖立书架简直天方夜谭，钟予昭抬起书架顶部，缓解一部分她身上的压力，“还能动弹吗？”
何安昀闷声“嗯”一声。
“我撑起书架时你往外爬。”
钟予昭指尖泛白，额头青筋暴起，用尽全力打开一道缝隙。等她手肘撑地爬到安全区域，逃过一命仰面喘气，钟予昭后退一步松手。
淌过杂乱的地面，他将何安昀拦腰抱起。即使他刚才已经耗尽全力，现在抱着她轻飘飘，恍若无物。
到了软椅上也不敢松懈，何安昀的身上满是擦伤，左边小腿处血已经染红裤脚，那血止不住地流，滴在地板上绽开了花。
谨慎揭开小腿的布料便显露血肉模糊的□□，像是被锥子钻透一样触目惊心。
钟予昭屏住呼吸，避免接触伤口托起她左腿查看。手电筒照明下伤口源源不断淌血，流过他的指缝，“这是怎么弄的？”
“刚刚有一道黑影掠过，我想去看看状况突然遭遇偷袭，书架应该是被那东西故意推倒的。”何安昀诉说当时的场景，在恐惧中难以自拔。她双眼无神，声音颤抖不止。
钟予昭恢复冷静，垂头看不清脸色，“那东西有多可怕？”
“我没看清……”
“那她在哪里？”钟予昭放下她的腿，站起身后退几步。
何安昀以为他要去找那黑影，出声制止道：“阿昭你别去，我们不是他对手，赶快逃吧。”
“不是他。”
“谁？”
手电筒光线直射何安昀的脸，整个人面色苍白如纸。她抬起左手挡在眼前，听见钟予昭极为冷漠一字一顿道：“我说何安昀何小姐在哪里？”
被揭穿后那东西只一怔，也不慌不忙直视他，声音娇软魅惑道：“阿昭你说什么呢？”
钟予昭感到一阵恶寒，不是为别的，正因那东西一步步向他走来。伤口的血像拧开的水龙头，它走过的地方留下一串血脚印，分明是一双比普通人还健全的腿，毫无受伤之相。
它逼得钟予昭连连后退，面容诡异地融化，身形重新凝聚成原本模样。褚暝使斗篷翻飞，银色面具下面部狰狞，眼底是从未遮掩的狡黠与狠戾。
它一开口就是沧桑沙哑，“阿昭，让我来杀了你吧。”
再是平淡的人面对这一幕也该乱了阵脚，钟予昭紧盯他的动作向后拉开距离，步伐跌跌撞撞，样子有些狼狈。
与之相反的是褚暝使胸有成竹，丝毫没有影响他沉稳的步调，甚至玩味地慢了节奏。他掌有主导权，面对待宰的羔羊极具挑衅道：“你想玩多久呢，衡煜天尊？”
钟予昭退到书柜边，眼疾手快抄起手边的书扔向他，准确无误正中面部，银色面具歪了几分。
褚暝使扶正面具，瞅着紧靠墙根无路可退的人，手中托起一团腾腾黑气，因主人的兴奋越窜越高。他扭动几下脖子，脸贴近钟予昭的鼻尖，阴冷道：“亲手了解你的痛快只有我懂。”
钟予昭蹙紧眉头，左手握拳抵在褚暝使肩膀推离，右手想要捶向他的脸。
发现他的动作，褚暝使率先后退，他并不生气钟予昭的反抗。目露凶光，褚暝使托着黑气的手猛地下落，与空气相触划出一道带火星的轨迹。
即使在临死之际，钟予昭并无惧色，双目如炬生生将对手活剖，不屈服的神色彻底激怒褚暝使。
带着你的尊贵去死吧，衡煜天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