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狼藉的楼层，破损的壁柱摇摇欲坠，天花板上不时掉下或大或小的碎石，通往下一层的入口被断壁残垣完全堵死，即使是贤治也得要花点时间才能清理出一条通道来，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造成二次坍塌。
将被打晕的梶井基次郎五花大绑扔在了一边，我们暂时在这层楼内稍作整顿，等待贤治清出道路之后再继续前行。
“镜花，你那边怎么样了？”趁着晶子在给谷崎处理他手臂上被碎石溅过的划伤，我联系上了镜花，询问他那边的进度。
“失败了，没有拿到密码。”镜花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些因为潜行奔跑而略显急促的轻微喘息，“我在一楼附近碰到了芥川，为了逃脱所以现在到了地上二楼，但他好像暂且撤退了。”
“大概是因为我们这边碰到的梶井基次郎吧。”我答道，“他引起了大范围的爆炸，地上一楼的地面可能没有足够的防爆性，所以让那里的黑手党都撤退了。我们现在正要前往地下二楼，之后似乎就没有什么守卫了，我们直接在地下三楼汇合。”
“了解。”
通话到此结束，贤治那边的清理工作似乎也快完成了，我将身上剩下的符咒稍微清点了一下，基本都只是些简单的攻击类符咒了，看起来之后可能主要还是只能靠体术和太刀应敌。
“很快就能到地下三层了吧。”谷崎看着手臂上处理好的伤口，渐渐握紧了拳头，“只要把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杀了，社长就不会有事了。”
“事情可没这么简单。”晶子垂眸，细密的睫毛像是蝶翼一般微微颤动，“如果那个男人死了的话……”
晶子的话语焉不详，谷崎露出了有些困惑的神情，但很快，他的眉头似乎也要皱起来了。抢在谷崎完全反应过来晶子的话之前，我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同时起身向贤治那边走去，“抓紧时间，走吧。”
通往下一层的楼梯大约是经过了特殊处理，虽然入口的水泥墙面破损得相当严重，但里面倒几乎是完好无损的样子，连电路都相当正常，通道里的灯依旧明亮。
虽然楼层里一片寂静毫无人声，但谷崎还是暂时先发动了异能，掩去了我们一行人的身影。
“咕噜~~”
不知从何处突然响起的奇怪动静一下子就绷紧了我们的神经，走在我前面的晶子也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上的柴刀，做出了防备的架势，但不到一秒，我们就立刻反应了过来是怎么回事。
“抱歉，肚子饿了。”不好意思地挠着脑袋，贤治脸上灿烂的笑容多了几分羞涩的意思。
“啊……吓了我一跳。”走在最前面的谷崎露出了惯常的那种温柔又有些怯懦的笑，“等回去之后就能吃饭了，再忍耐一下吧。”
“嗯！”贤治点了点头，半分抱怨也没有。
一脸戒备的晶子也放松了下来，看着贤治的眼神柔软了许多，带着些歉意与心疼。
『小贤他……』
『至少两天没吃什么东西了啊。』
金灿灿的小脑袋随着主人走路的动作在我的视线里晃来晃去，走在最后的我忍不住微不可察地轻轻叹了口气。
——在我们当中，如果要说身体上最辛苦的，其实还是贤治吧。
如我们一开始所想，地下二层确实没有其他的守卫了，只有着些枪械机关陷阱，对于我们来说都简单得像是在游戏，很快我们就到达了前往目的地的最后一个楼道口。
与之前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阻断门，旁边的墙壁上的小型电子设备显示了这是一个需要指纹瞳纹和数字密码才能通过的三重防护。
没有半分犹豫，贤治自觉地上前，将十指插入了特殊金属门间的缝隙里，然后深吸了一口气，腰、臂、腿同时发力，嘿咻一声，将看似坚不可破的大门硬生生地扭开了一个可供人通过的空间。
但下一刻——
“抱歉了，孩子。”
女子略显低沉的嗓音从门后响起，长刀从少年的心口贯穿而过，所有人的瞳孔都为此紧缩。
“后退——！”
近乎破音，我的将贤治拦腰拉回了自己的身边，然后迅速和门后的人拉开了距离，退出了数米远，晶子和谷崎在我有所动作的时候也立刻反应了过来，离开了原来站着的地方。
抱在贤治腰间的手臂传来了黏糊糊的触感，是鲜血从他心口的创伤处流下。伤口并不大，出血的速度也并不会很快，但这也足够致命了。
“啊……”似乎才刚刚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贤治用手捂住了自己胸前的伤口，总是乐观笑着的小脸也有些皱了起来，“好疼……”
被贤治破坏了一半的隔门吱吱呀呀地缓缓打开，金属摩擦的刺耳鸣声让人忍不住想要皱眉，但门后出现的人影却昭示着在场的人都已经没有这种闲心了。
“看起来梶井失败了呢。”
将用来隐藏利刃的伞面丢在了脚边，与镜花的「夜叉白雪」相似的巨大人偶在半空中逐渐清晰，身着和服的红发女子缓步而出，手中的长刀泛着泠泠的寒光。
“虽然说很喜欢这孩子，但如果你们的目标是杀了那个男人的话，我也就不得不动手了。”微微侧着头，额前的半截厚重刘海随着她的动作而散动，尾崎红叶举起了手里的长刀，指向了我们。
“抱歉了，孩子。”
她又说了一遍这句话。
比镜花的「夜叉白雪」还要灵活敏捷许多的动作，似乎只是转瞬之间，她身后的人偶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举起了手中的长刀，迎面向我劈来。
右手还护着受伤的贤治，我只能用左手抽出了腰间的一把短刀，暂时格挡了一下人偶杀气四溢的攻势，利用这短暂的一刻反身抽离了人偶的攻击范围之中。与此同时，「细雪」落下，我带着贤治悄无声息地隐去了身形，与几步外的晶子汇合。
「君死给勿」发动，贯穿了心脏的伤口瞬间愈合，像是刚刚什么危险都没有遭遇一般，贤治立刻就进入了准备战斗的状态，盯着不远处因为失去了目标而暂时停止了行动的人偶，半伏着身子降低重心。
站在一个离我们不远不近的距离，尾崎红叶敛眸，语调中似有叹息之意，她并没有看向任何一个方向，只是将视线锁在了自己手中的刀上。
“我已经提醒过你们了……”
“即使看不见，也能感受到你们那可怕的杀气。”
话音未落，人偶，或者说，尾崎红叶的异能「金色夜叉」，就再次举刀，斩向了某个看似空无一人的位置。
代表着「风刃」的符咒在我的指间消散，飞速凝聚的气流旋转着，挡下了即将落下的长刀。抓住这一间隙，谷崎俯身擦过了金色夜叉翻飞的袖摆，躲开攻击回归了队伍。
「细雪」暂时停止了发动，我们的身形再次出现在了尾崎红叶的眼中。
“四对一……当然，如果你觉得是四对二也可以，但是不管怎么看，你那边都不占优势呢，红叶。”虽然战前对话基本都只是在浪费时间，但我还是少见地和身为敌人的红叶搭了句话，同时不动声色地观察我们现在的站位。
垂首轻笑了一声，红叶的答话似乎也像是在话家常一般轻松，“虽然目前看来确实如此，但不管怎么说，这里也都是港口黑手党的大楼啊……到底是四对几，可说不定。”
似乎是为了印证她所说的话，楼上传来了些动静，听起来人数也不小。我并没有收到自己在一楼通道口设下的结界完全被打破的回馈，看起来这些人是从其他入口下来的——比如说暴力点，直接拆掉一块地板。
“糟糕了。”晶子显然也明白了这是什么情况，神色骤然沉了下来，“我们得抓紧时间。”
紧紧盯着巍然不动的尾崎红叶，我思考了两秒，做出了决定，“谷崎，我们强行突破。”
“是！”
谷崎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悄无声息地，绵沙一般轻软的细雪再次落下，但却并未遮去我们的身形。我直接冲在了最前方，直奔尾崎红叶而去，谷崎随后跟上，而晶子和贤治则是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攻向了另一侧的金色夜叉。
——刀剑相交。
我只短暂地见过尾崎红叶的出招，那也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那个时候的她还隐约带着点少女的气质，装扮成被诱拐的女子高中生也毫无违和感。但有一点还是不变的，她的剑法依然是带着和风独有的阴柔优雅，即使是杀人，也如同舞乐一般赏心悦目。
而与她截然相反，我学的剑术并无流派之别，只重杀意。这在剑道大家眼中，大约是相当无礼的一种行为，无诚心、无敬意，百家皆可为师，但百家都非我师。我所在意的，只有什么样的剑术，才能精准地达成我的目的，刺伤或是杀死我的敌人。
铺天盖地的杀气汹涌而来，饶是尾崎红叶这样身经百战的黑手党元老也得动用十二分的精力来应对，更不必提一旁还有着冷不丁就可能突然出手的谷崎。
虽说「以柔克刚」大部分情况下已成定理，若非「刚」已经到了近乎碾压「柔」的地步，这一招多半都是行之有效的，我想尾崎红叶恐怕也是这么想的，但显然，今天她遇到了我这个例外。
在力气上并没有绝对的优势，但一招一式之间却又摆明了是在硬碰硬，向来能够借力打力的尾崎红叶，如今却始终找不到一个支点来对我进行反击。连续不断的斩击突刺，我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时间，也没有给她留下半分仔细观察我动作的空挡。看似势均力敌的状态，但我想身在刀前尾崎红叶恐怕比任何人都清楚如今的状况。
——短短数十秒，她已处在绝对的劣势。
通往地下三层的入口就在尾崎红叶身后几步的地方，我能感受到「细雪」那种流动轻薄的能量波动已经布满了大半个楼层，然而谷崎本人似乎却还只是在旁不时打乱尾崎红叶的招式。
“红叶，我今天也再来告诉你一个道理吧。”眉眼微弯，我勾起了嘴角，对着身前的女子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洗耳恭听。”即使已经感到吃力，尾崎红叶仍然不改其风，像是端坐在廊上饮茶的华族小姐一般闲适。
“杀气这种东西，并不是学会隐藏才是最好的——”
我故意拉长了调子，直到她见到我的身形突然开始化作细雪，缓缓消散，才吐出了后半截话。
“放大也是一门学问啊~”
刃间仍有相抵的触感，但连人带刀，我的身影在尾崎红叶的瞳孔中已消散于尘，只留下最后的一句尾音。
“结界术，”
天花板、地面以及最近的隔墙，肉眼可见的风柱相连，柱隙间是无形的锐利气流在飞速旋转，所有的入口都被封锁，仅余通往地下三层的入口还留着屋门大小的一处空隙。
“——囚牢。”
像是囚禁猛兽的铁笼，不可进，亦不可出。笼外的区域被「细雪」大片覆盖，形成了迷宫一般的区域，让外面的人难以到达此处。
毫不迟疑，谷崎与我穿过了大开的铁门。在我们的身后，几秒前借助细雪转移了位置的晶子与贤治堵在门口，拦截住了想要尾崎红叶。
“对不起~”
“此路不通。”
转过拐角，贤治与晶子的声音消失在了我们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