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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杜映雪还没有出生。

无论是国家还是个人,六十年代初都可以称得上是至暗时刻。严重的经济困难令全国人民举步维艰,近乎找不到生存与发展的出路。

为了缓解民众情绪,将各族人民更好地凝成一股绳,全国城乡范围内兴起了相应的教育运动。在农村地区,主要的活动内容是“清工分,清账目,清仓库和清财物”,发展到后期,则是变成了“清思想,清政治,清组织和清经济”。在城市地区则是开展反对贪污盗窃、反对投机倒把、反对铺张浪费、反对分散主义、反对官僚主义的运动,主要集中于国家机关及各省、市、区级机关、工业交通财贸单位和文教单位的企业以及军队各单位。

在这历时三年多的城乡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杜英与杜俊兄弟俩也都有被波及到。不过一个在农村,一个在城里,兄弟二人要面临的问题也各不相同。

不过最后都安然度过就是了。

当时杜英还不是大队长,只凭借在布庄店多年的工作经验,算得上生产队的会计人员,负责清点与核对每队的财物和账目。

“四清”活动如火如荼地开展时,杜家庄生产队里首当其冲被查的便是杜英。

可教育小分队通宵达旦彻查账目细节后,竟没有发现一丝出入,这可是他们从展开活动一来遇到的头一例。

像附近的南枝村、朱音庄这些大村子里,生产队每年的账目几乎都有含糊之处,有些甚至存在重大漏洞,而会计负责人也早就被抓起来严肃处理,包括但不限于群众侮辱、游街体罚等原始的方式。

所以在对上这个面色自如、任由他们彻查的高个男人时,小分队成员们也都狐疑起来。原本他们是完全不相信处在这个绝佳位置上的人会不贪不偷不拿,可经过仔细核对,经验老道的分队领头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叫杜英的男人的确是两袖清风。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杜家庄生产队就都如此干净,恰恰相反,小分队经过为期半月的探查,揪出了不少多吃多占、欺压群众的社员乃至生产队队长。

这些人的下场自然不会太好。

尤其是仓库管理员老曹。据他交代,队里几乎有半数的领导干部都与他牵扯不清,或是以权要粮,又或是进行过利益交换。

小分队队长自然觉出能从这个曹德贵身上挖出不少东西,所以前前后后审了对方将近一周,果然攀扯出了许多人。

与此同时,常兴旺作为杜家庄再普通不过的清白群众,完全要比一般人更欢迎这场大快人心的“运动”。以他在队里的地位,向来只有卖力气的份儿,却是从来机会沾过一丝好处。

所以他恨那些道貌岸然的干部班子,但更恨明明有机会吃拿卡要却非要故作清廉的杜英。

要知道这会儿家家户户都吃不饱,有些人甚至会饿到啃树皮吃柳叶,他杜英家那么多儿子张着嘴,他才不信杜英真能抵挡得住那样的诱惑。

既然账目没问题,那就肯定是在仓库里做手脚了!

于是曹兴旺趁没人注意,摸黑跑到教育小分队的休息处,添油加醋地向队长告了状,说是自己曾亲眼看到过杜英与曹德贵交往甚密,有好几次都从仓库提着东西出来。

队长自然不可能不理会群众的举报,于是又马上将被折腾得近乎脱水昏厥的曹德贵揪起来,厉声问他关于和杜英的利益往来。

可所有人没想到的是,神志不清的曹德贵听到这个名字,第一反应竟是连连摇头,矢口否认:“杜英那人从来不会单独与我见面,有好几次我想让他在账目上动些手脚,追着要给他粮食,他都不要!”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

没有人质疑这话里的真实性。毕竟曹德贵经过一周的折磨,心理防线早已全然崩塌,将过往的不轨交代得干干净净,再没有理由和能力去刻意隐瞒。

而且以曹德贵的罪状,估计不死也得脱层皮,又正巧撞上严打,肯定是被拿来儆猴的那只鸡。

所以曹德贵供出杜英与否并不影响他个人的罪责轻重,如果真的和杜英有过首尾,此时交代出来也无妨。

但曹德贵如此恳切地否认,也恰好能与杜英那边的口供对得上,所以教育小队放下疑窦,没再揪着这次举报不放,反而是狠狠训斥了唯恐天下不乱的常兴旺一番。

在那之后,杜家庄的生产队可以说是经历了大洗牌,一大半领导班子通通下台,而杜英与常兴旺也被分在了同一队中。

此事过后的常兴旺心里很是忐忑了一段时间,每每上工都要重点观察杜英一番,想看出对方是否知道是自己告的密。

可无奈杜英无论何时都是那副令人生厌的淡然样子,常兴旺完全无从得知,索性也就不想了,反正就算杜英知道,他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样。

可令常兴旺没想到的是,就杜英这种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人竟然会这么受欢迎,大伙儿最后还推举他当了大队长,这可把常兴旺气得够呛。

他原本想在推举大会上投反对票,可所有人都一致赞成,他若是投出那一票未免太显眼,要是杜英因为这个给自己穿小鞋就不好了。

常兴旺因着这件事耿耿于怀了好些年。现在赶上国家政策变化,要按人头分地,常兴旺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如旁人一般高兴,而是率先想到这杜英又得占好大的便宜。

凭什么便宜都是被他杜英占去!

好名声,好老婆,好儿子,现在连土地都是他杜英多分,想到这里,心眼如针孔般大的常兴旺一口气堵在了喉间,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于是在生产队开最后一次大会时,常兴旺再也按捺不住满腔的妒意。

这次大会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清算工分,然后以此来折抵生产队的全部家当,诸如牛、马、羊等活物与板车、铁锹这些工具。当然这些是最值钱的物件,剩下的就是些小玩意儿,谁想要就拿去,只扣一两个工分来抵便罢。

“不行!这不公平!”

向来怯懦的常兴旺一改往日低调,在大会上扬声喊出这句话,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他吞了口唾沫,在众人的炯炯视线中接着道:“牛车马车谁都想要,可工分又是队长们最多,这不明摆着就是把这些最值钱的物件留给他们吗?”

谁都没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矮个子常兴旺会如此犀利,几位队长面面相觑,底下的私语声也越来越大。

自然是有部分人也有像常兴旺这般认为的,但更多的还是清醒意识到多劳多得为何意的人,队长工分多是因为平日里的干的工时就是比队员们多,一年到头都得比他们早去晚走,而年底分得的粮食又与一般社员一样。

“你这话啥意思?你要是也想要牛车那你就用自己的工分折抵呗!谁拦着你了?”

三队队长的老婆在底下坐不住了,她家这回分得的亩数多,要是能得来个牛车,那犁地时候就省事多了。而且自家男人又是队长,工分也摆在那里,所以她对这牛车是势在必得。

因此女人面对常兴旺的质询,显得比他更咄咄逼人:“要照你那意思,你们家工分少折不了牛车,我们家工分多要折牛车又不公平,那你说怎么办吧!难不成这牛车马车谁都别要?!这就公平了?”

“你……”

常兴旺狠狠剜了牙尖嘴利的女人一眼,她蹦出来搅什么局!自己明明是想叫杜英不如意的!

看着台上仍是神色自若的男人,常兴旺咬了咬后槽牙,扬高声音:“抓阄最公平!”

此言一出,倒是正中很多人下怀。

这生产队总共就这么些物什,又都用了好几十年,有些早就破旧不堪,而有的又半新不旧,自然任谁都想要折抵起码五六成新的物件。可这僧多粥少,大家又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乡里乡亲,为着这些抢破头又不大好看。

因此常兴旺提出的这个抓阄建议,几乎一下子就戳中了绝大部分人的心扉。

可三队队长的老婆当然是那为数不多的不愿意抓阄的人之一,万一自家手气差,抓不到想要的牛车,那岂不是便宜了旁人吗?

况且要是工分不够的人家抓到了牛车马车,又该怎么办呢?

见台下骚动纷纷,几个队长俱是扭头看向镇静的杜英。这几年,杜英愈发成为了他们之中的主心骨,他总能想出叫谁都吃不了亏的决策,更是好几次都能解决大伙儿的燃眉之急。

杜英抬了抬手,不着痕迹地看了常兴旺一眼,开口安抚台下众人:“大家先别急,给我们五分钟的时间,几个队长先商量一下,到时给大伙儿一个满意的答复。”

台下村民们这才逐渐静下来,每个人面上的急躁之色也渐淡。常兴旺见杜英三言两语就将人安抚住,恨得攥了攥拳,接着又洋洋自得起来,这回他倒要看看杜英是不是还能那样大公无私!

果然,五分钟一到,杜英转过身,语气里带着镇定人心的力量,“那我们就按抓阄的方法,不论工分多少,每户都派出一个代表来抓阄。如果抓到的物什是工分能负担得起的,那便自动折抵;如果抓到的是自家工分负担不起的——不可以重抓,但可以选择与人交换。”

“当然,交换双方必须得是出于自愿,而且过后如若再有纠纷,生产队概不处理,两家自行解决。”

待杜英宣布完毕,底下果不其然是炸开了锅,这可真叫一局定胜负,纯靠运气。不过这个可以互相交换的规则倒是令众人眼前一亮。

是啊,要是别人抓到自己想要的,那两家经过协商达成一致后,岂不是两全其美吗?

常兴旺眼见这回又要叫杜英安然度过,心中溢满愤恨,正要再说些什么,却直直对上那双入炬的目光。

杜英仿佛要看进对面人的心底,他冲攥拳的矮个男人说了句:“兴旺同志,你觉得这样够公平吗?”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全部刺向后排的常兴旺,他登时羞臊地满面通红,可还是倔强着咬牙道:“那抓阄的纸条怎么弄?要是你——有人在上头悄悄做标记怎么办?那就更不公平了!”

杜英微微一笑,从桌面上拿起一叠薄纸,示意男人上来拿,“兴旺同志,那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我们大家就在这里等着你准备好要抓的纸球。”

常兴旺咬咬牙,把心一横,在众目睽睽下上了台,狠狠抽过那叠纸,顺手拿起桌上的笔,低头写了起来。

他不信杜英次次都能有那么好的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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