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了一个梦，梦很漫长，由一群又一群的死人铺就，他们死状凄惨而离奇，如一场盛大的怪诞，但欧多洛知道这不是什么癔症表现，个体的妄想无论如何也不能抵达这般的癫狂，这是真实发生的一切，那场末日的重现。
他们的死亡毫无征兆，也毫无关联，却因发生在同一时期，编织成了这场宏大的噩梦。
镜头推移，不胜枚举的尸体尽头正静静伫立着一位女子，她面容稚嫩，带着一丝天真灿烂，以最优雅得体的姿势婷婷而立，白肌红唇，几乎满足所有人对贵族女子的要求，一双大眼睛分外明亮。
就在这对视的一瞬间，回忆有了土壤，就不顾一切地开始生长。
迅速膨胀的树干撑裂了她的身体，鲜艳的黄花摇曳着躯体从五窍中爬出，蔓延的枝条与挣扎的四肢构成了一幅诡异的艺术画，一如八音盒上桎梏的舞者。
脏器、血浆……苍穹一如既往地挂着一轮夕阳，像是末日的遣兆，它是刺目的、血红的，冷漠地承载着群魔乱舞的一切，然后一并葬身于天际线。
梦结束了。
欧多洛坐起身，下意识向天边望去，白日无助地悬浮在上，喧嚣的光晕里混入了他发散的思维。
距离那场末日，还有两年。
这犹如无形的猎犬正追逐着他的步伐，让他无法心安理得地继续再呆在原地，呆在这张难以与舒适共枕的床上，呆在房间里，于是他选择动身离开，扶着扶手下楼，就算进展徘徊不前，他却总必须做点什么。
好在，希望就像是路边的香蕉皮，猝不及防的出现里总带着一丝戏剧性。
“耶？欧多洛你来的正好，你要的消息已经有下落咯。”克奇百无聊赖地瘫在椅子上，说出的话却惊得欧多洛一个趔趄，“哇哦，小心二次受伤。”
“……”被迫抱着栏杆的欧多洛无语凝噎地看着幸灾乐祸的某人，起身的同时不由吐槽道，“所以说你到底什么时候才允许我治愈这个伤口啊。“
“啊？我不允许？怎么说？“
“别告诉我你把这个事情忘记了。“
“啊这个嘛，确实没什么印象了欸。“克奇自顾自地用手扒拉了下脖子，”难道是‘敢给我治愈这个伤口就给我去死’，这样？“
比这个更过分好不好……
“明明就有印象……“他想继续吐槽时，却在这时对上了对方晦暗不明的微笑，因高速运转时被自由落体打断而彻底宕机的思绪在此刻瞬间重连，他话音一顿，转而不可置信地询问道，”你刚才说你得到了什么消息？“
“是关于那位勾动了你多巴胺心弦的女性哦。“
“都说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就职于古森特研究所，还是名副其实的高知科研员呢，你眼光不错哦。“
“研究所？这里原来还有人注重文明发展吗？”就欧多洛这段时间的见闻，他还以为整座城市都在火药和药剂的泥泞的举步维艰呢。
“真是冒昧呢，毕竟对真理可是写在城门上的追求，虽然现在风向有些走歪了，但对真理的追求可是我们绝大部分人的信仰呢，而且说起来，我也是名研究者呢。”
“等下，你研究的是哪门子学问？”欧多洛甚至仔细地思考了一会克奇的表现，但零星可怜的搜寻结果里都指向了游手好闲一词，让他不由得发问。
“人文社科。”
“……嗯。“欧多洛沉默了一会，选择了赞许对方，”你的消息确实像是搭上了特快马车。“
“倒也不需要你感动得一塌糊涂。”
晕车这件事是过不去了吗，欧多洛在内心翻了个白眼，同时又为气氛的回温松了一口气。他的赞许并非全是浮于表面的打趣，至少，对方确实展现了在社交方面上令人折服的天赋，那是种发由个人魅力的辉光，衬托那些在酒杯碰撞间诞生的社交模板如此虚伪干巴。
真是恐怖啊，欧多洛不禁感叹，意识到这点带来了不亚于被冰冷的枪口对准半月板时的压迫感。
当无知的羔羊误读了危险信息，野狼的獠牙第一次重见天日，闪着危险的光芒：“我现在已经够麻烦的了，所以别让我在你的膝盖上补一枪。”
但现在耷拉在椅子上的狼又是一幅温驯表现，甚至主动伸出了没有利甲的爪子：“无所谓啦，留着那腿伤只是为了应付巡卫署的物证，现在你随时都可以拥有一双健康有力的双腿，不过个人还是建议你留到咱上了马车之后。”
“马车？速度这么快吗？“
“是的，在一确认目标定位后，我就安排了专程马车哦，现在你还有不到十分钟的充裕等待时间， “克奇一瞬间来了精神，坐直了身体，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 克奇旗下佣金委托，保姆级服务，老字号招牌，安全放心！“
所以，哪有保姆会把主人往警局里送的啊，欧多洛眉毛一挑，但是克奇的发言确实提醒了他一件事。
那么正好现在解决了吧，顾不上去思虑对方是故意的，欧多洛拉开旁边的椅子，顺势慢慢坐下：“那趁着这个机会，我们谈一下‘佣金’的事情吧。“
“哦？跟我浪费时间吗？“克奇托着脑袋问道，”不去整理下外表再准备一束鲜花给那位女士留下些好印象吗？“
“说了我不是为了那种目的的啊，为什么要准备鲜花，“欧多洛嘴上这么说着，双手却习惯性的去理平身上的褶皱，”你的任务也初步完成了，所以先说下你究竟想要什么吧。“
“那既然雇主这么主动的话，“克奇展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我要一个完整的供应链。“
“咳咳等下，走私药物这种事可不是我能包庇的，再说，你不是……“欧多洛连忙制止道。
“我恨死他们了，“克奇十分自然地接到，”所以我自然不会跟那群玩意为伍，有这种意识自然很好，但你都在想什么啊，我是要一条完整的谷物供应链。“
“我明白了，只要谷物吗？不要点宝石什么的值钱东西？”
“不要。”克奇拒绝得十分干脆，然后就像是提前知晓了欧多洛的疑问般说道，“你们的货币在这里不被承认，而缺少了神秘方面的防伪标识的金子你们想变出多少就有多少，和麦粒一样不值钱，还会破坏这里的市场。”
其实至少对他来说金子这东西也不是想要多少就能变多少的，但就其他方面克奇说的有理有据，欧多洛无力去反驳，只是再次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容我唐突，那这条供应链又有什么价值？”
“对你们来说，金子和粮食的差别确实不大……”
是吗，就他自己而言还是挺大的。欧多洛弱弱地移开了眼睛。
“但是你也看到了，这座城市的生长系统已经罢工了很久，内分泌系统混乱地分泌着血腥暴力试图延续畸形的活力，下层单是活命就绞尽脑汁，食物与他们而言宝贵得无与伦比，而充足的源源不断的粮食则是让民心这头庞然大物俯首称臣的重要前提，但很可惜现任的市长并不能完全理解。”
他的语气听上去颇为惋惜，但欧多洛凭借末尾的话语捕捉到暗藏其中的野心，他自动将市长替换为城主一词，伊斯城邦本身是数个大型城市与十余个小型城市以及大大小小不计其数无附属城镇组成的联盟，被至少一座城市认可的领导者即是城主，虽然摩洛真理城的发展似乎陷入了死境，但正式宣告过的独立城市，相等的职位拥有着更多的自由。
真是块了不起的肥肉呢，对于这种程度的妄想欧多洛做梦也不敢有，只好自然而然地将其略过，只是为了防止野兽不满足最终所得而伤及自身，他委婉地说道：“只凭个人的能力，我是无法提供过大规模的运输的。”
“这就安心啦，我本来也没太指望你。“克奇笑道。
“……那请下次别这么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