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来阁内室，裴掌柜的脸色在阴暗中越发显得有些发白。
她皱起眉头来：“七重境……你当真没有看错？”
立在她身后的彪形大汉急忙点头：“没看错，起初我也觉得他们是故弄玄虚的花架子，可我们所有人加起来都打不过他们两个！”
裴掌柜没有再说话，只是扯着帕子来回在房间内踱步。
临江城修者不多，且近一两个月颇有些能耐的外来修士都已上了九霄门参加群英大比，仙来阁豢养的散修在临江城可以说是横着走了。
可即便如此，仙来阁散修打手之中，境界最高的也不过六重境而已。
临江城怎么就突然来了两号高手？
“裴掌柜，那药怎么办，咱们还送吗？”彪形大汉问。
裴大娘停下步子，厉色道：“送！当然要送，我亲自去！”
说着，她想起来外间一楼里的几人，却是有面露迟疑之色。
裴大娘上下打量了一眼身旁长得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觉得怎么也不好让他出去招待。
虽说那外头的几位客人中有一个看起来比他更吓人的，但方才那几人看见她手中长萧的眼神，似乎……
思虑间，内室隔间的帘子被一只纤细的手挑开，紧接着，一道咳嗽声在内室响起。
“咳咳。”
裴大娘转头看去，见妹妹裴知夏出来，忙过去搀扶，口中责备道：“你出来做什么？当心摔了！”
裴知夏苍白的唇笑了笑，道：“阿姐，我没事。阿姐既然有事要忙，那外头的客人……咳咳，客人我去招待吧。”
裴大娘看着自家小妹目露担忧，张了张口正想拒绝，手却被一只冰凉的手覆住。
裴知夏握着裴大娘的手，笑道：“阿姐不必担心，陆道长的药很好，我身子好了许多，而且我应付得来。”
裴大娘犹豫片刻，想到小妹服药还得靠陆道长炼丹，那她就须得先将毁了的药补上差人送去，终是叹了口气应下：“那好。”
她想了想，吩咐候着的手下先下去备药，等内室中只剩她与裴知夏两人，她道：“小妹，现在外头有三人，还有一人在楼上，你待会儿帮阿姐留意一番，若有机会，你探探他们之中可有人手腕上有一道疤。”
“好，我记下了。”裴知夏点头，“阿姐也要小心。”
裴大娘对她笑了笑，便打开床底隔层的一个箱子，取出几件法器。
“放心，你阿姐我的修为虽弱，你姐夫留下的法器却还能用。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毁你的药！”
*
仙来阁一楼。
被留在外面的两个大汉站在门口，正脑袋挨近低声嘀咕着什么。
只见两人忽然伸出手猜拳，赢了的大汉冲着输了的那个杵了下，低声道：“你去，快去。”
输了的大汉便一步三回头，硬着头皮走到柜台前，对芜清璃几人生疏地笑：“几位客人……呃，先坐一坐？”
见他们从善如流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那大汉又去柜后倒了三杯茶，一边瞪着门口的另一个大汉，一边将茶端到几人手边。
等他回到门边，被瞪着的那大汉道：“你看我做什么，有本事你瞪裴掌柜去。”
“哼！掌柜也真是，大爷我哪里做得来这种伺候人的活。换做以往，我早把人轰出去了！”
“切。”旁边抱着刀的大汉冲他竖了个小手指，又用下巴点了点裘安，“看看那体格，你敢吗？”
那抱怨的大汉便不说话了，只能在心里骂骂咧咧。
坐在一旁的几人却是没心思理会门口的两人。
裘安手里握着茶碗，虽一下一下用茶碗盖拨着茶沫，却是一口没喝，只拧紧了一双粗眉正想着什么。
颜灼也有些心不在焉。
芜清璃自然对两人的异样有所察觉，却将这种反常归咎于方才那掌柜对他们身份的试探。
她亦是满腹疑惑。
正当她打算开口问两人小云峰过去可有与什么人结仇时，却见裘安放了茶，矮下脑袋压低声音对他们道：“师妹，小师妹，你们刚才都看到了吗？”
颜灼点了点头：“嗯，看到了。”
芜清璃则疑惑：“看到什么？”
“方才那掌柜手里的长萧上，刻着‘文喻’二字。”颜灼道。
芜清璃仔细回想了下道：“萧我看见了，上面的字倒是没细看……那萧有什么问题吗？”
“文喻——方文喻，这是你二师兄未入宗时的名姓。”
芜清璃不由得大吃一惊。
是了，裴幽见的武器，不正是萧吗？
她脱口而出：“所以仙来阁的掌柜是二师兄的家人？”
不等裘安与颜灼回答，芜清璃已在脑海中迅速将裴幽见的俊秀面容与那胖掌柜的样貌比对了一番。
她摇摇了摇头：“可也不像啊。”
“应当不是家人。”颜灼道。
裘安也连连点头：“对，我记得师弟曾说过，他在山下已没有亲人在世，或许是之前认识的人？”
“这就奇怪了，可那掌柜若不是二师兄的亲人，怎会有二师兄的物件，擦拭时还那般小心珍视……”
芜清璃说话间，旁侧楼梯吱呀声响起，裴幽见从楼上缓缓走了下来。
裘安也看向裴幽见，起身便想去同他说话，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倏然响起的一道轻柔女声打断。
“几位客官久等了。”
芜清璃闻声看去，只见柜台边不知何时立了一位身着粉衣的少女，那少女面容清丽，肤色白皙，端得一副花容月貌，只面上却欠了几分血色。
待那少女绕过柜台完全走到他们视野之中，她才发现少女手中拄了一根拐杖。
再仔细去瞧她的脸，那张巴掌大面庞上的眼睛虽明亮，却无神采。
少女的目光没有看向他们之中任何一人，只是虚虚落在空处。
“阿姐有些急事要忙，几位客人喜欢什么可同我说，我叫裴知夏，几位唤我知夏便好。”
裴知夏说话时微微侧着脑袋，显然比起双目，她更习惯用耳朵捕捉周遭的动静。
让目盲之人来招待自己，莫说裘安，便是芜清璃与颜灼也有些不好意思。
几人便齐齐起身走近，道：“裴姑娘命人替我们将东西包好便是。”
裴知夏笑着点了点头，回到柜台之后。
裴幽见此时也将自己在三楼挑中的两块玉石放到了柜台之上。
原本守在门口的两个彪形大汉极有眼色的走到裴知夏身边等候吩咐。
只是裴知夏却没有使唤他们。
只见裴知夏的手指从身前的机关鸟、玉石、书籍上一一抚过。
指尖触碰到书封时，她停留得稍久些。
颜灼正要开口提醒她书籍的名字，却见她收回了手，笑问道：“客人挑的这本书，可是《毒丹杂记》？”
颜灼眸中闪过一抹诧异之色：“不错。”
立在柜台前的芜清璃几人亦是惊异不已。
只听裴知夏道：“共一千零十四块中品灵石，客人付一千灵石即可。”
芜清璃闻言便要去腰间拿自己的钱袋，却被颜灼按住了手。
“我一并付了吧。”
不用自己花钱，芜清璃乐得开心，甜甜道：“谢谢师姐！”
待颜灼笑着把灵石摆在柜台之上，裴知夏已将他们要买的东西打包装进一个精致的盒子内。
她从柜台后绕了出来，亲手将盒子呈到几人面前。
距离她最近的裴幽见道了一声“多谢”，抬手去接裴知夏手中的盒子。
可便在他指尖将将触碰到盒子边缘时，裴知夏已将手一松，盒子在两人指尖晃了一晃，便直直往下坠落。
“呀！”
察觉到失误的裴知夏低低惊呼一声，急急伸手就想去接那盒子，可目盲之疾却叫她伸出去的手不小心抓住了裴幽见的手腕，阻了他欲要接盒子的动作。
“不、不好意思。”触到那节细腕上的一道约两指长的凸起，裴知夏如被火灼般连忙抽回了手，微红着脸道歉。
“嘭”的一声，精致的锦盒掉落在地。
裴知夏越发慌乱无措。
“没事没事，东西没掉出来。”裘安一边蹲下身迅速将散落的玉石收进盒子里盖上，一边安慰裴知夏道。
裴知夏抿了抿唇，笑着道：“多谢几位客人体谅，我与几位有缘，几位不如……咳咳，不如再挑一块玉，便当知夏赠物赔罪了。”
“裴姑娘太客气了。”裴幽见淡声道。
听出他话中的拒绝之意，裴知夏还想说些什么，颜灼却先一步开了口：“裴姑娘身子不好，还是该多休息，我们也还有事，便不打扰了。”
说罢，冲裘安使了个眼色，拉着芜清璃便出了门。
一融入长街人群中，裘安便忍不住道：“裴姑娘竟是那掌柜的妹妹，姐妹俩分明是两个模样。”
“是呢，我也觉得不大像。”芜清璃回想着裴知夏的面容，接口赞同。
而且除了容貌气质，她总感觉裴知夏与胖掌柜还有哪里不大一样。
她正凝神思索，忽听裘安冷不丁问：“对了，师弟，临江城往南二十里便是飞烟城，那儿还有师弟认识的人吗？”
芜清璃闻言惊了一下。
她也好奇裴掌柜手中的萧是怎么回事，却没料到裘安如此直接。
依她近日对裴幽见的观察，裴幽见似乎不大想提起入宗前的事。
果然，裴幽见步子一顿，而后微蹙了眉道：“没有。”
说罢，便不再多言，径自往前走去。
在芜清璃与颜灼奇怪的目光之下，裘安看着裴幽见的背影挠了挠头：“我……我又说错话了？”
芜清璃、颜灼：“……”
*
戌时，临江城月明星稀。
芜清璃一行人入住的福禄客栈内，伙计正要关门打烊，忽见门前树梢上有一道黑影飞过，随着枝叶轻响，树上的果子便簌簌掉了下来。
伙计转身去后厨取了个篮子，一边拾着地上的果子一边骂道：“臭鸟，白天在树上拉屎，晚上也不消停！”
二楼天字号上房，刚合上窗的芜清璃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低声道：“也不知这机关鸟能不能飞到九霄门，但愿谢师兄能收到传信……”
同一时间，临江城外的一处小坡上。
未与裴掌柜正面碰上的谢惊尘和谢完正坐在一簇篝火边。
谢完将火上烤熟的兔子取下来凉了凉，撕下一只兔腿给谢惊尘递过去。
谢惊尘摇头：“我不饿。”
“不吃算了。”
谢完也不多问，将兔腿递到一旁昏昏欲睡的银来跟前，便自己吃了起来。
嚼着没什么调料的兔肉，他牢骚道：“倒霉，要不是那伙人的法器扰坏了飞鱼，我们早就进临江城了。”
已经被香醒、正大快朵颐的银来闻言道：“明明是那些人倒霉，遇上你这么个小肚鸡肠。”
“我哪里小肚鸡肠了？”这话谢完就不爱听了，他指着银来和谢惊尘，“你敢说你没跟着揍人？惊尘没揍？怎么就成我一个人的事了。”
他吐了口中的骨头：“再说了，他们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运的东西也奇奇怪怪，咱们说不定还行侠仗义了呢。”
“是是是。”银来敷衍。
“唉，这御剑的滋味比乘飞鱼也差太多了，慢就算了，腰酸腿酸，脸还疼，早知道多带一个飞行法器了……等等，飞行法器？”
谢完说着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双目发光的盯着银来。
银来立马警惕地退了几步：“你想干什么？”
谢完冲它讨好一笑：“银老爷子，你不是能变幻大小么，不如你飞……”
“没门！我警告你，你想都不要想！”
说着，银来也不吃那兔肉了，飞起躲到谢惊尘身后。
谢完便起身追了上去：“哎呀，我还没说完呢，咱们好商量嘛……”
“不行就是不行！”
一人一鸟在谢惊尘身边演起了你追我逃的戏码，不过一会儿，便都走出了谢惊尘的视野。
谢惊尘失笑摇了摇头，捡起身边几根木枝添入火堆。
暖黄色的火光映在他面上，柔和了清俊面庞的分明线条。
看着跃动的篝火，谢惊尘的目光渐渐恍惚，思绪也飘向远处——
不知此刻芜师妹他们现在何处，是否也如他们这般草行露宿？
正想着，他耳尖捕捉到一阵翅膀扑腾的声响。
不似银来的动静。
谢惊尘抬眼看去，只见声源处是一只铁制的机关鸟，此刻正朝他俯冲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