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啥。”秋娘子有些难为情，咋大喜日子为女儿添堵，赶忙擦去眼泪，双手继续收拾那些聘礼绸缎葛布麻布。
这些东西虽然很好，但却是换走女儿的坏东西。
“你哭什么，不想我成亲？”
明月嘻嘻一笑，转过来蹲下，挽住秋娘子的胳膊撒娇。
秋娘子抬起手腕擦眼泪，这才说：“一直盼着你成亲，没想到真到你成亲了。我这心里不是滋味儿。今后，家里就剩下我和你爹了，日子咋过。”
为啥家里只有三个女儿，嫁一个少一个，先嫁二余一，如今快要都没了，家空了。
秋娘子眼泪又止不住。这就是当娘的心酸。
明月闻言也很心酸，这种空巢自幼就听爹娘说，似乎有儿子的就不会，如今她也将被迫去陌生家生活，孤苦伶仃，真痛。
自幼就被迫承受绝户的歧视，抗争过愧疚过，如今明月无奈，不认可不理会。过自家的日子，让别人去说吧！
“娘，你放心，我婚后也会经常来家里！”
“怎么会，你也是一家人了！女夫他咋会愿意？”秋娘子揉着眼睛，更感觉将来一片寂寞。
“姐妹她俩不是婚后长住娘家，我也是！到时候一屋子闺女一屋子小孩子闹你。”肯定是。
秋娘子这才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这个女儿一直是她的开心果。
明月家外面也很快沸反盈天。
想要丁明月做儿媳的人家顿感多年的守护成了空，忍不住穿街向左邻右舍诉苦。
“一直感觉明月这小娘子迟早喜欢我儿子，没想到今年还没过完，她就要嫁人了！我儿子白等了。这小娘子势力。”
明月敢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从来没让哪个男人等过。她对男人有恐惧，从来不主动接近好不好！那些自以为是的男人请靠边站。
有相信明月会做老姑娘的，母女俩二脸吃惊。
“明月竟然嫁人了？我还以为她要等到二十五六！真早呀。人镇上员外家丫鬟不是二十五六才放出来配人吗？”
明月会说，多谢如此惦记，她幸亏不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婚姻可以自主。
还有相信明月不会有人要的男人，嗤笑不已。
“明月那种女人，竟然真的有男人娶回家？那要强，降不住怎么办？让人看笑话，我看先打一顿才好。同情他。”
还有老妇人摇头不已。
“她这一身本事白费了，去深山老林里照顾孩子伺候郎君，怎么想的，咋不在镇上嫁个男人？还费这劲学本事做啥？”
明月对此一无所知，知道了也不理会。生活和路是她自己的，这辈子又不指望男人。
到了下午，这个消息就传到了镇上。
很快传进了明月的师娘耳朵里。
第二天，明月去医馆之后，师娘正端着药扁找地方晾晒，听见明月说还颇为吃惊。
“我还以为你会去城里柳家医馆再工作。”
尽管师娘一直很鼓励明月去城里工作，证明她自己，不过想一想这终究还是明月自己的事情。
师娘为人好强，总是能证明自己比男人强就会证明。明月刚进入医馆时，就是因为她的鼓励，才快速适应。后来学得比她儿子还好，她也笑着满满鼓励。
明月很爱她，尊敬她。
她长得中人之姿，非常爱笑，却是明月最爱的世间几幅容颜之一。慈眉善目的。
“我到年纪了，先结婚也不错。”
明月微微一笑，不会将自己真正的想法告诉她。省得这位可敬的长辈为此烦恼自责。
师娘听了，也只有一笑。
“也是。明月这几年年龄大了，也想有自己的家。”
“是啊，师娘懂我。”
明月在师娘的跟前撒娇。
明月陪在师娘身边忙着挑选草药之中的杂草，慢悠悠地忙了一会儿。
师娘忽然慢了下来，背对着明月，轻声说话。
“明月，你这般着急出嫁，是否因为你师弟你师父前一段的话？”
明月听了一愣，没有想到师娘会这样说。
“没有啊。”
可是实际一想，确实有点儿。
师父应县官邀请，准备去县城开医馆。
师娘想要将镇上医馆让给明月经营，因为想要明月有一个自己的产业和工作，也省得明月被村里人笑话。
但是师父拒绝了。
“我教给她的已经够多了。女子而已，跟她同龄的女子已全部嫁人生子。早晚她也想嫁人。我不想医馆在她手里转卖出去，有辱祖先。”
明月当时听了，并没有说话，也伤心不已。
这么多年，她努力向师父证明，庸人自扰而已。
师父纵然碍于两位文学先生的面子不会赶走她，却也不会真正教给她压箱底的东西。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比男人差，也不觉得会过他们口中的那些女人的日子。
至于师弟，二十岁，唇红齿白有活力，总是抱着药桶低头沉默进出。
明月眼前又冒出少年总是翻眼皮看她，不耐烦理她的景象，却发觉他这些年总是这样。
师弟那天将抹大厅药汁的抹布往桶里一摔，蹲地上背对明月。
“你不要在这里了，就是因为你总是在这里，很多老客都不来了。女人终究还是让人信不过。”
明月惊讶，师弟竟然不知不觉中也学会了用重男轻女这把刀来伤她。
明月七岁入学，读书五年，成绩名列前茅。十一岁时，被改革学派的隐居先生们招收到镇上边学医边读书，成绩打败所有男生女生，成为十里八乡最灼眼的天才。他们只可惜没有女子科举。
十六岁时，成功进入医馆，跟着师父学习药理与病理。二十岁时开始独自坐馆看病直到现在，虽然每旬只有一天。
明月回家受父母重视，回村里受人尊敬，走在街上都倍有面子。
明月付出这么大努力才到今天这步，可不是让师弟这般埋汰的。
明月当时不惯着他，“所以，你弱冠之年，让他们信任了？”
师弟当时气得都捶了一下抹布桶。
还是师娘出来轻拍了他一下，“怎么跟师姐说话呢？”
“你师姐药理可比你强多了，你这小子还要加把劲儿赶上！”
“是是！她最厉害，什么好事都想着她，不想着你亲儿子。女人能什么用。”
师弟又捞起抹布用力地擦地，最烦这种话。
师娘用力拍了他。
明月微笑。心却对这些不平，却厌烦而平静。
一直以来，明月想走出来，处处障碍。太难了。
以往支持明月的爹娘，最近几年也总在拿她大龄未婚的事情说事，女人都要结婚，再不结婚就没人要了。若推说婚姻不幸更不幸，又说女人不都是这样过来的，熟练双标得令她无奈，等等。
明月虽然伤心，但这些影响确实只有一点。
这么多年来，独立自强，她不愿意做的事谁也无法勉强。
成婚是明月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暂时选择。她没有放弃自己。准备休息一两年，出来工作。
只是，结婚之后，她将何去何从？
未来郎君，司空无殇会允许她出来工作吗？她一定会反抗他，到时候这段婚姻还能继续吗？夫君会对她好吗，日子会过幸福吗？
明月心中微微叹气，这个选择还是好难。
师娘站起来，大眼睛慈爱地看着明月，摸了摸明月的脸。
“没有最好。你在师娘这里，一直都是最聪明懂事的小娘子，你的前途不是相夫教子，你一定会让那些男人刮目相看。”
“嗯，我知道。”
明月真心笑起来，“对，一定让他们刮目相看。”
“你要成亲了，师娘给你包一个大红包。”
师娘拍了拍明月的脸，莞尔一笑，而后放下药扁，转回里屋里去。
明月在外面等师娘，笑嘻嘻，师娘从来没有亏待她。
师娘拿着一个金笔画龙凤的红包走出来，笑容满面，递给明月。
“给！”
“哇，好厚！”
明月逗师娘，颠了颠，露出灿烂的笑容。
师娘搂着明月一起去前厅，“师娘咋会亏待你！”
“你和女夫啥时候有空儿，定要去城里见师娘师父，到时候看看城里医馆生意如何，师娘一定给你留位置。”
“好，我一定带他去看看。”
明月笑着满口答应，司空无殇总不会拒绝跟她走亲访友，这是基本为人修养，否则太难相处了。
师娘带明月去前厅，笑着向师父说话。
“明月再有两个月成亲，咱们到时候一定歇一天业，过去送她！”
师父已经五旬，留着山羊胡子，头发花白挽在头顶，小小的一包，脸上都是岁月的沟壑，看起来有些老，有些配不上师娘。
但是师父师娘的感情很好，师娘个性强，医馆药材都要管，师父也包容。
明月只是不喜欢师父的重男轻女，很羡慕师父师娘的感情。
“好好！”
师父回头，满口答应。笑眯眯的模样，让人丝毫不会想到他重男轻女。
这是人的复杂性，或者口不对心吧！想不明白，明月叹息。
“谢谢师父，到时候我等着你们。”
这一天是其乐融融的，明月走出前厅时，后院坐着吃甜橙的师弟半回头看了她一眼。
“听说你要成亲了，也好！”
“是吗？多谢你祝福。”明月嘴角一抹冷笑，回答。“这下你终于得偿所愿，能一个人经营好医馆。”
师弟对她不客气，她何必以德报怨。面子上过得去就是。
师弟回头去吃橙子，没再抬头。大约觉得理亏。
很舒服。明月就出了医馆，扬长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