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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醉(1 / 1)

五十七

钟离见过不少醉鬼,执政璃月的时候也处理过不知多少起醉酒闹事的民间乱象,因此再碰到类似的境况泰然自若是理所当然,自乱阵脚则是决不该发生的荒唐事——

女孩哭得一塌糊涂,边哭边骂,边骂边喝,直到把他传人换下的醒酒汤喝得见了底,也不见有丝毫醒转的迹象。酒品差,醉态也差,迷迷糊糊扶着桌沿站起来,脚下一个踉跄好巧不巧栽进他怀里。

栽进他怀里也就算了,她还在他衣服上扒拉了好一会儿,被金属纹饰的硬质边缘扎到手就泪眼朦胧地喊疼疼疼。

说来奇怪,他不开口倒好,一开口仿佛就对该如何哄她这件事心知肚明。她闹,他便哄着,她讨厌他的外服,他便脱下来搁在一旁的凳子上。

闹累了,女孩就软软地靠在他肩上休息。两人的姿势过于暧昧以至于引起旁人侧目,钟离微垂了眼睫便想推开她。他自己也就罢了,今天的事情传出去怕是有害她的名声。还是醉酒犯下的事,第二天起来不知要有多后悔。

身侧一个不知好歹的酒客好奇地凑近了想细看她的脸,钟离不动声色捞了外服往女孩身上一罩。微凉的目光望去,吓得那酒客正了身子连连道歉。

女孩和他黑褐庄重的外服很不相称。裹了就是小小柔软的一只,白金的头发将她面上的酡红映得病态,脆弱得和刚才张牙舞爪的醉鬼判若两人。

好像是不舒服了,她皱着眉头在他怀里一阵乱蹭。冷不丁她环上他的脖颈凑到他的耳边,有气无力软软地同他抱怨道:

“你抱我呀,你为什么不抱我了。”

说着说着就贴得更近。十分罕见地,钟离僵直了身子,手搭在她腰上,堪堪扶着不让她从自己身上掉下去。

放在平常,他会劝上一句“你喝多了”,妥帖有礼地拉开二人的距离并在第一时间安置好醉酒的友人。

可现在他思维迟缓,行动也迟缓。手仅仅搭在女孩的腰上已是克制,长久以来内心不知名的空虚被不断地填补。他听见自己心脏异常而巨大的鼓动。太奇怪,太痒也太痛了,像是石头里生出了异物,拼命挤压着石壁辗出裂痕。

稳定是钟离的常态,可他现在却觉得自己像极了在弹弓下惊慌的鸟雀。

以至于他下意识地就开口回答她:

“我不是……”

下一秒他却抿了唇瓣。

这个声音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它是他未曾知晓潜意识下的一部分,总是出现在莫名的时间与莫名的地点,勾起一些他陌生而熟悉的情绪,在他平静的心湖上搅开水花后悄无声息地退场留下一块疼痛的空虚。

然后现在它又出现了。

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晰,也从未像现在这样固执。它攥紧了他的心脏似乎想让他变得和它一样悲伤,它夺走了他的眼球不让他的视线从她身上偏离。他听见它喃喃自语的嗫嚅:

「我想抱你」

很缓慢地、失去克制地,钟离的手臂完整地圈上了女孩的腰肢。女孩靠在他怀里吸了几下鼻子,激得他的心脏也跟着颤了颤。

但内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又警告着他远离。

空虚被填补的同时随之而来的是无端的焦虑。

「不可以」

这是两股力量拉扯间纯粹的内耗。千年间从来都是理智占上风的钟离也极少碰到现下的境况,他微颤着叹了口气,稍稍松开了抱着女孩的手后却微弓了身把下巴搁在她的肩头上。

“旅行者。”他低声唤她,尾音带了点微不可察的疲惫与缱绻。

不知何时两股相互拉扯的声音达成了共识。像是怕吵醒她一样,它们把声音放得很轻:

「荧」

五十八

近几日往生堂碰到了难事,无妄坡生了百年难遇的怪象,魑魅魍魉动荡不安,胡桃难得一见地抓耳挠腮苦脸愁眉。钟离手上的事也正好遇到了瓶颈,便稍微往旁放了放回璃月港来帮忙。

自从上次把旅行者在不卜庐安置好后他多叮嘱了白术胡桃两句,除去每周一次去不卜庐帮她烹制药汤外,其余时间他都在荒野外奔波。

千年前对方本就和他旗鼓相当,现下一个只剩了残魂一个被剥了神之心,论奇思巧算经过千年的沉淀对方也是不输于他。更何况好不容易从压制自己的封印跑出来,这不得使了浑身解数躲避他的追杀。

残魂气息稀薄,要掩盖自身也更为容易。再加之无处不在的深渊教团从中作梗——似乎他们的目标和钟离是一致的,但并不想这缕残魂落入他手。几天下来,目标仿佛人间蒸发一样消失在了钟离的眼里。

办法还得另想。正好到了一周的药点往生堂的事也待他处理,钟离便暂且打道回府。回到璃月港先往白术那一走,才知今日旅者迟迟没去庐里讨药。

他把需要用到的药材挑拣出来备在药房里以便回来可以随时煎煮,后脚就寻旅者去了。

在过去的时间点缔结羁绊在所难免,旅者对分离有所感伤也实属常事。但借酒浇愁、烂醉到失态却是钟离意料之外的事了。

他本该劝导一番带她回去,可事情发展到最后却连他自己也失了控。

当他用衣服裹了女孩,抱了回到往生堂,换来的是胡桃拖下巴的啧啧声响。

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似乎从不把尊师敬长放在眼里,她看着他嘻嘻笑道,

“哎哟哎哟,原来石头也会开窍呀。”

下一秒她伸了手跑到他面前接人,“虽说我觉得按你的性子不会对她动手动脚……但以防万一人给我。”

钟离思忱半晌回了句“也好”,便任着胡桃把旅者从他手中捞走了。自小习武的少女力气本就大,抱一个和自己体型相当的女孩更是不在话下。怀里的温暖一空让钟离有些微的愣神。他的视线紧随旅者离去,就看见胡桃手忙脚乱把旅行者和她身上裹紧的外服一起抱好。

“叫人给她做点东西吃。”他不由自主开口叮嘱道。

“知道了知道了。”胡桃小心颠了颠怀里的女孩把她抱稳。

“洗澡水不要太烫,让人把温度先试一下。书房靠边侧的书柜上数第二格放了张药浴的方子,你叫人按上面写的抓了药洗净,再放进沐浴用的热水里。”

“好了好了我明白了,钟离你真是有够啰嗦的。”如果胡桃现在空得出手来,指不定要在他面前比划鬼脸了。

最后她丢下一句“衣服待会儿还你”,就横抱着旅者一溜烟地跑了,一路上扯着嗓门喊堂里的仪倌帮忙。一扇一扇的房门被打开,仪倌鱼贯而出,照这架势醒酒汤饭食洗澡水的准备也是分分钟的事了。

料峭春寒夜风凉。夜里风卷了院落里的枯叶,吹拂到钟离脚旁在木制地面上滑过是空脆干燥的响。

不知过了多久,钟离才想起他备在不卜庐尚未煎煮的药材。他微垂了眼眸收回了目光,抬脚望不卜庐的方向去了。

脚步落在地面上空落落地响,他的影子在走廊上拉得颀长。往生堂里灯火通明吵嚷一片,堂门在他身后一关,也就断绝了有关旅者的一切声响。

堂前接客的仪倌弓了身向他行礼。这是一位二十几岁的年轻姑娘,作揖时衣袖后滑露出一截瓷白的手臂。

让他想起在酒馆时,他握过少女手腕触碰到的那抹冰凉。

“为什么手会这么凉呢?”他开口问她。酒肆里的温度比外面要高些,不至于冷,吃酒的人一多一挤更添燥热。

可她的手还是这样凉,不像常人的体温,倒像是某种寒症顽疾的表象。

醉酒的少女唯恐天下不乱,捏了捏他的脸后微歪了头冲他吃吃笑道:“你不是知道吗?”

「你不是知道吗?」

内心的声音随之反问。

讽刺般地,他听见它的笑声。哭泣一样,在黑暗里怪得瘆人。

「你知道的。」

咔擦一声,岩石像被什么异物撑开了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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