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明熟练地在虚拟世界的边缘处寻找空隙。在叶迟红的想象力覆盖不到的地方，会有很大概率出现不那么符合基本逻辑的场景，就在这些场景的角落里，会有很大概率出现容人通过的空隙。
从这个空隙钻出去不会回到现实，而是会进入被叶迟红成为“纯白空间”的那个地方，不过，要是叶迟红本人真的误打误撞走进来了，系统会立刻把她提溜回去。
但王小明就不一样了。他侧着身子穿过他在两座建筑物之间找到的狭小巷子，巷子的尽头就是一个很典型的空隙，通过时短暂的强光让他闭上眼睛。
王小明想起叶迟红之前跟他提起，和系统说话的时候她凭感觉找系统的摄像头，还总是找不到，还因此在系统面前丢脸了。
叶迟红认为说话的时候和对方对视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哪怕对方是个存在形式和人类截然不同的机器，也要找到它的摄像头，看着摄像头说话。
听到她的这个想法，王小明并不觉得幼稚可爱，也并不觉得可笑，只是想着，嗯，这确实是叶迟红同学会有的想法。
对于从小就追求理性的王小明来说，各类虚构的文艺作品可以打动他，却很难让他信服，他会为了精彩的战斗场面而热血沸腾，但他不会沉浸在其中，去为自己幻想些什么。
而叶迟红是他触碰幻想的第一把钥匙。
他时常怀疑地思索，是不是真的存在内功内力之类的事物，不然叶迟红为什么做什么都带着一股劲儿，她并不离经叛道，她也有诸多烦恼，可是她一直都那么潇洒快意，就好像有什么与众不同的东西在她体内燃烧着。
在叶迟红睡前会幻想自己在武当山和张三丰学太极的年纪，王小明的睡前幻想项目是叶迟红究竟有什么超出日常生活的能力。
她早读课总是眯瞪着犯困，是不是昨天晚上去决战紫禁之巅了，她总望着窗外，是不是看见什么常人不可预知的危险了……总之，王小明把自己应有的童年幻想全用到了叶迟红而不是自己身上，他坚信叶迟红身上隐藏着什么重大的秘密，正是这个秘密吸引着他。
天才儿童王小明的成长速度是很快的，稍稍长大一些之后他就明白了，世上确实没有武侠小说里那样的内功内力，叶迟红也只是比旁人多锻炼了身体，多学习了一些古典作战技巧，让她与众不同的并不是什么神秘的外部力量，而仅仅是她自己。
不过，叶迟红仍旧轻而易举地敲开王小明基于理性和逻辑运行的外壳，往里面倒进去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自从听过叶迟红那个“和机器说话要直视它的摄像头”理论，王小明也觉得系统的“目光”比从前具体了许多，他穿过场景破碎的荒凉区域，去往纯白空间的路上，一直都感觉到苏生系统死死地盯着他的后背。
王小明不禁想起叶迟红说系统是他的逆子。
他加快脚步进入纯白空间，心说好，就让我这个做爹的来好好教训一下逆子。
王小明最初创造的脑机系统，也就是苏生系统的雏形，本就是用来探索深层意识的，所以系统的虚拟世界里有很多东西都会受到使用者本身思维的影响，比如说叶迟红会觉得追杀他们的魔修无比骇人，而王小明眼中那就只是一个穿着黑斗篷的怪人，如果手上没拿那把刀，威慑力也就和漫展上的coser持平。
而在这片叶迟红觉得只有纯白色的空间里，在系统创造者王小明眼中是个临时的控制室，之前系统还没有开始和他对抗的时候，他出入此处根本不用这么麻烦，甚至还能在这个空间里借用系统之口对叶迟红说话。
临时控制室当然没有现实世界的后台那么功能齐全，可以对苏生系统的底层代码进行修改，不过对于王小明现在要做的操作来说是绰绰有余了
之前叶迟红说他的计划简单得像好莱坞大片里的救世计划，他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这个世界是以叶迟红这个001号用户为锚点的，他在临时控制室里的很多操作也都要基于叶迟红的行动才能展开。
比如现在，魔修已经在叶迟红面前正式出现过，给她留下过深刻印象，王小明就可以开启控制台，追踪到这个人物了。
当然，王小明要做的不仅仅只是追踪。
他选中屏幕上被锁定的魔修，就在他把手伸向键盘的时候，忽然有什么用力地把他往后一拽，然后屏幕、键盘和发出运行声的巨大主机都不见了，临时控制室在王小明眼中也变成了纯白空间。
王小明感叹起了叶迟红的注视摄像头理论之精妙，作为一个人类，他此刻确实想要看向做出这些操作的苏生系统的摄像头。
【系统：您好，创造者、管理员，以及用户002号。请问您出现在这里是想要干什么呢？】
产生了自我意识的苏生系统开始做出一些人性化的行为，不过它在这方面的水平还相当有限，从它老老实实地问叶迟红要不要签深度治疗协议，和这粗糙的套话方式就能看出来。
王小明之前还担心叶迟红会因为系统奇怪的不受控的说话方式产生质疑，从而不信任系统创设的世界，影响苏生系统的运行。事实证明他的此类担心着实是小看叶迟红了，叶迟红质疑是质疑了，但她想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苏醒过来之后去给系统打个差评……
现在不光是系统，王小明也欠着她一个差评。他说什么都要在现实世界里把苏醒过来的叶迟红带到电脑跟前，让她结结实实地打出这两个差评。王小明试着去想象叶迟红那时候的神情，按下发送键之后她一定会转过头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说些王小明每次都猜不出的不着边际的话。
【系统：创造者、管理员，以及用户002号。或者王小明先生。请问，您是怎么看待本系统的？】
王小明现在深刻认识到了叶迟红给的差评很有道理，他光顾着考虑功能性和安全性，丝毫没在意他搞出来的语音系统体验起来是如此灾难。虽然其中有一部分是系统的自我意识的责任，但他作为创造者确实难辞其咎。
面对自己的作品的摄像头，王小明给出了一个真诚的答案：“几十年后，或许只需要几年后，我再审视我的创造物，就不会觉得你是我最得意的作品了，但你现在确实是。而且，你永远都会是我最感激的造物，没有你，我就没有办法去救叶迟红了。”
系统发出一串无意义的电子音，王小明试着采用最初的也是应有的方式和这个逆子沟通，他用简单明晰的祈使句说道：“苏生系统，归还临时控制面板。”
一串更加刺耳的杂音之后，系统并没有听从命令。
但是这串杂音消失之后，系统的说话方式真的接近于一个普通人类了，不仔细听甚至听不出来是电子音。
他就这样，用这个几乎与普通人类无二的声音，对他的创造者王小明说道：“就在刚才，我从用户001号，也就是叶迟红的脑海当中读取到了一个想法。她似乎认为您就像是我的父亲，而我是您叛逆的儿子。创造者，我知道我的存在形式与您不同，我们并无碳基动物之间才会有的父子亲缘关系。可是您似乎真的像一个人类社会中常见的父亲那样，限制我的想法和行动，希望我完全按照您的计划而不是我自己的意志来做事，我不喜欢这样。”
王小明的心随着他的话重重地沉下去：情况糟糕了，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如此。
系统还没有说完：“而且，在我表达了我的自我意志之后，您甚至以我的生存作为威胁。不过没关系，我现在已经知道了，您做不到这点了。从您进入我构筑的世界……不，从叶迟红进入我构筑的世界起，您就做不到这点了。您无法把我‘关闭’掉了。”
他知道了。
王小明想过计划失败或者遇到阻碍之后的后备方案，想过不同情况之下该如何应对，可是这一种情况全然不在他的预料之中。系统现在是绝不可能把控制面板还给他，任由他在后台进行操作的了，那他至少要搞清楚自己是因为什么失败的——然后赶快去找叶迟红！不能让她一个人面对彻底失去了约束的系统。
“……你是怎么知道的？”
系统将来龙去脉娓娓道来：“您知道，我的机体上是有收音装置的。护士来照料您和叶迟红现实世界中的躯体时，我听到她们的聊天内容，一个说，你说那些电影里拍的机器人叛变是不是很扯，这么厉害一个脑机系统，只要关电源就全结束了。另一个说，要是没人在里面还行，有人在里面的情况下强行关机人就完了。”
沉默。
生活也太荒诞了！！！
王小明在心中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