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弯弯绕绕二十分钟，在江城西宁山山脚停下。
江城是平原城市，最高的山也不过三四百米，西宁山离市区不算特别远，站在四百多米的山巅，向南能看到江城市中心林立的高楼，向北是江城郊区一个不算大的生态度假区。
爬上山之后两人都出了点汗，山顶的风一吹，整个人都舒畅不已。她跑在前面，张开双臂深深吸了口气，迟默压着步子跟在她身后，等她停下来后，迟默踱步到她面前，抬起手臂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离今年过去，还有两个小时零四十五分钟。”
翦幼竹伸懒腰的手停滞在半空中，和迟默在一起这么久，两人已经形成了一定的默契，即便现在迟默看起来依旧玩世不恭，但翦幼竹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认真和一丝难以捕捉的不安。
她干脆沉默不回答。
但迟默没有因此而放弃，继续说道：“幼幼，你还记得之前我和你说过，一个秘密换一个秘密。”
“我记得我明明拒绝了你。”
“所以这一次，我打算换个问法。”男人的视线从始至终都落在女人的侧脸，她的长发被风轻轻吹起，一绺头发挂在睫毛上，她眨了眨眼，再抬手把头发别到耳后，“翦幼竹，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迟默没等到翦幼竹回答，自顾自直接开始，“二十多年前，有一对年轻男女在派对上喝多了酒，一夜过后，女方怀孕了，两人抗不住家里的压力，选择结婚生下孩子，但是婚后……”
“行了！”翦幼竹好不容易有些好看的脸色瞬间冷淡下来，“这些都是谁和你说的？我大伯，还是翦明旭。”
迟默眼里受伤的情绪转瞬即逝，“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会从别人嘴里随意打听你的人？”
翦幼竹不耐地把手插进衣服口袋，“对不起，可是我一点都不喜欢你那个故事，我不管你是猜的还是听谁说的，以后我都不想再听到这个故事。”
她转身看向远处霓虹闪烁的高楼，“迟默，在被人伤口撒盐就这么好玩么？”
“不是在你伤口撒盐。”迟默声音变得很轻很轻，“是我在把自己的伤口掰开了给你看。”
“什么意思？”
“是不是很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迟默抖落一下衣领，把闷在领口的热气散出去，“我的过去和你很像。”
翦幼竹的出身并不光彩，她的父母都是圈子里著名的玩咖，一次意外在醉酒之下有了她，两人虽然结了婚，但在生下翦幼竹后就会对她不闻不问，把她扔给翦明远夫妇照顾，继续天南海北得混，翦明旭甚至把她的名字记错，在三岁之前，翦明旭一直以为自己的女儿叫翦幼桃。
心里突然多了一丝异样的感觉，像是在之前那段荒谬的感情之外，多了一根隐形的线将两人密不可分地牵连在一起。
翦幼竹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不远处有一块注意安全的指示牌在路灯的照应下照出两人模糊的轮廓，她看着指示牌，站立在她身侧的男人一动不动地望向她所在的方向。
“你和我说这些是因为什么？”翦幼竹想起之前迟默说过不分手的话，“你不会以为和我有了同样的经历，我就会和你复合，那不可能。”
迟默轻笑了下，“先听我把话说完。”
他叹了口气，白色的雾气飘散在空中，“前两天我去了博山名苑，看到了专门用来给你装礼物的那间房间。你知道么，其实我很羡慕你，虽然我们的父母从小就忽视了对我们的爱，但是我看到了他们给你准备的礼物，从小到大一次都没有缺过。而我，我的母亲觉得是我的出现才让她被困在迟家一辈子，所以从小就不待见我，更逞论我那个几乎不回家的父亲了。”
翦幼竹的心抽了一下，视线从指示牌上收回，转而落到他的身上，眼里戒备的神情被她收回，尖锐慢慢被弱化，一丝难以察觉的心疼从她眼里缓缓流淌出来。察觉到心里的异样，翦幼竹脑子里有一瞬间的混乱，她深吸了口气，把心疼压回去，“所以呢，你是在和我比惨么？”
“有时候如果通过对比能让你觉得好一点，也不是一件坏事。”他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从小到大我的母亲从没给过我一天好脸色，特别是在我生日那天，我永远记得在我九岁那年，我想和她一起过生日，她却亲手把我买的蛋糕打翻在地，然后声嘶力竭地对我吼，‘如果不是因为你，我的生活不会这么惨’。”
翦幼竹本来已经准备走了，听见这话，正要挪动的步子顿住，一些话翻涌在嘴边，“你，别太介意这些了，日子总要往前看的，至少你现在过得还不错。”
“瞧，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其实也懂，不是么？”迟默的声音风轻云淡，好像并没有在意旧事重提给他造成的伤害。
翦幼竹瞬间怔楞住，细细品味自己刚刚说出的话，是呀，其实她也明白这些道理，可就是放不下，偏偏自己还装作什么都懂的样子来劝解别人。
她哑口无言，迟默继续说道：“其实在之前，我也很难释怀，可到后来我渐渐明白了，很少有人的一生能够事事顺心，人能活着就该感恩，除此之外皆是恩赐。感情、财富、事业都是上天恩赐的礼物，得到了是运气好，得不到也不值得为此难过。”
“所以，翦幼竹，我们一起向前看吧，不管我们最终的结果是什么样的，至少在相伴的过程中，我们都不要辜负彼此。”
这是翦幼竹第一次听见有人和自己说类似的话，她向来喜欢和人比较，小时候她就羡慕谢嘉佑，为什么他能在万千宠爱中长大，而自己生下来就被父母认作是累赘，这明明不是她的错，却像是一幅枷锁一样，牢牢套住了她的一生。
直到迟默和她说，人生在世，除了健康平安，其余皆是恩赐。
心里像是被投入一颗巨石的平静水面，沿着最中心的那一块，一圈一圈荡漾开来。
“幼幼，再给我一次机会。”男人向来慵懒的声音里染上认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话语里有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微微发抖。
翦幼竹心里乱得很，一边是答应，一边是惧怕，目光游移在城市的万家灯火和郊区的青山水流，最后她把目光定格在迟默的脸上，心一横，决定不再思考。
“好，我答应你。”
*
翦幼竹没有预料到，自己在说出这句话之后，心里竟然是这样的轻松，好像一块压在心里二十多年的石头突然被人搬开，常年以来被压弯的脊柱终于站直，整个人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清爽。
迟默开车载着她到了江城市区的雅盛酒店。
在十字路口迟默问她是左转还是直行。
左转是回翦家，直行是去酒店，翦幼竹没有本分由于就指了指前面，迟默嘴角勾起一抹笑，换挡一踩油门，原本还要开十分钟的路愣是被他缩短到六分钟。
2918一直都是迟默来住，进了酒店大堂，酒店大堂经理远远就和迟默打招呼，“默总好。”
迟默一丝多余的目光都没有给经理，牵着翦幼竹的手直接朝着电梯而去。
正在前台核对资料的经理眼见地注意到迟默牵着一个女人的动作，虽然迟默不像江承允一样有不近女色的名声，但这么多年以来，自己确实从来没见过默总会带那个女人到酒店来，这回看来是个例外。
他摸了摸下巴，嘱咐前台小妹，“一会送点东西到2918去。”
*
酒店电梯的镜面折射出两人的身影，男人高出女孩一个头，女孩的穿着打扮像是个不良少女，而男人一件黑色羽绒服，气质慵懒，但怎么看怎么像是小太妹诱拐纯情老男人。
翦幼竹“噗嗤”一声就笑出来。
迟默偏头看她，“笑什么？”
“我笑你真的是我听说过的那个女朋友换了一茬又一茬的默总，怎么和我来酒店就这么腼腆呢。”
“那些都是外面瞎传，第一我没有换一茬又一茬的女朋友，第二，我和她们不过是付钱合作的关系，除此之外没有其他。”
“哦。”翦幼竹低低应了声，“我才不在乎呢。”
嘴上说着不在意，心里却乐开了花。不过说到这个，有一件事她确实也要解释一下。
还没等翦幼竹开口，电梯门“叮”地一下打开，迟默握住她手的动作改为十指紧扣，牵着她走出电梯，往2918走去。
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房卡，放在感应器上后听到“嘀”的一声，单手打开房门，带着她继续往里走去。
房间很大，借着江城繁华夜景的灯光照亮了整间大客厅，虽然看不太清，却也还能应约看见这里的奢华内饰。
除了这些内饰，并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墙角立着一个黑色行李箱，可以看出他才到这里没多久，甚至还没来得及把行李箱里的东西拿出来。
思绪才飘散了没几秒，牵住她手的大掌用力，腰间被一只有力的大掌抱住再向上一提，翦幼竹惊呼一声，下一秒，自己坐在玄关的边柜上，男人的气息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