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
阿尧只来得及匆忙开口，双剑赫然出列，交织出一方剑光道阵，好险护住了她。
敕金索只有诰岚能驱使，但她察觉危险时，情势大变，如今只好眼睁睁看着盈姐儿被留在原地，大片浓烟笼罩在敕金索外，顷刻令金光罩出现裂痕。
“司徒昭这个狗东西。”诰岚咬牙，流光弓在手，蓄力射出长虹，贯穿浓烟亮起一道惊雷。
阿尧用飞百鸟尝试驱散烟雾，但根本没用，越来越恐怖的厚重黑烟压过来，颇有乌云掉顶的感觉。
如此异样早就引得众人侧目，但没人贸然上前帮忙。
“是蠡虫。”
飞白术生效，愚姝那里有人说话，声音清越，阿尧猜是无隐。他的千里目，能够看清浓烟中的古怪。
蠡虫是……诰岚不可置信，“蠡虫？！那不是肥料吗！”
蓬莱神草思无邪难养，蠡虫破坏力比蝗虫还夸张，什么生灵都很难活过虫海侵袭，唯独思无邪喜欢这种东西，碾碎越多，神草越纯粹。发展到今日，四界其他地方都看不见蠡虫，只有蓬莱人见过。
眼下她们要变成肥料的肥料了。
阿尧亲眼目睹剑光裂开，终于有些不淡定了。她如今半步便复生，双剑加持下的剑光道阵，竟然要被蠡虫咬碎了！
“蠡虫无腹口，它们靠吸食灵气破坏一切，该死！”
诰岚收了流光弓换琴，琴音无孔不入，可惜也控制不住这群虫。
吸食灵气？碰到同行了？
阿尧立即催放香雪梨图腾，图腾并未外显，只在灵台上开出一朵花来。福山气雾荡漾，这一片小树林忽然开始斗转星移，所有灵气顺着阴阳置换的路线，缓缓灌入去晴剑中。
她行淬全身，用法光裹住自己，蹿到诰岚身边低声道：“事到如今不能瞒了，这孩子能当活体隙点，别让它们得逞。”
诰岚的反应与她如出一辙，难以咽下这则惊天秘闻，手上的动作却更快了，“有火吗！虫怕火！”
阿尧无语，“那总不能钻木取火吧？你看我像是有火的人吗！”
蠡虫究竟是诞生于这场火患，还是人为藏进浓烟中的？阿尧猛然想到这一点，眼睛亮起来，“愚姝呢？方丈山那风水，她和无隐两人，一半一半的概率总要出一个火属吧？”
若是无隐那还怪不好意思的。她们前脚在这里讨论怎么办了人家，下一秒就要求助，未免有些不要脸。思及此，阿尧怀着沉重心情勾连了飞白母线，问愚姝：“你是火属灵力吗？”
没记错的话，愚姝比她和诰岚小多了，她们两个百岁妙龄少女，放在人间可以当愚姝祖母了。万一她还没有择灵怎么办？
“不是……他也不是。”愚姝说得极小声，唇瓣轻启。
这个“他”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倒霉催的，难道真的要钻木取火？！
“不过，我可以帮你问问这里有没有火属修士，但需师出有名。”
愚姝很聪明，拐着弯打听这件事，却用的为你好的旗号。
“蠡虫还不够师出有名吗？不来人解决，整座福山天不亮就要被吸空。”阿尧调笑道。
愚姝这边沉默片刻，没有回应她，直接问无隐，“确定是蠡虫的话，我们得找人帮忙吧？这一片除了前来大比的修士，还有许多无辜百姓。”
无隐生得白净，双手合十端在胸前，闻言有些促狭，“你终于想起来要帮忙了？我那句话说完都过了好久了。”
“呃……”愚姝跺脚，“一时没想到办法。蠡虫怕火吗？”
“为什么要我们出手？”无隐满脸不解，愚姝却知道那都是装出来的，“蓬莱宗女亦在，这难道不算蓬莱事故？”
老天爷，我的合作对象要是被虫吃了……愚姝生气，幸好本来也没指望无隐，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表面功夫做完，她才装作犹豫，愤然提起裙摆，“我去问其他人。”
慈悲为怀的佛女，这模样可得装好了。
阿尧冷眼听愚姝表演，轻声问诰岚：“对呀，你们蓬莱没有收容蠡虫的办法吗？”
“我？”诰岚神情倨傲，“我怎么可能知道养虫子的事，要么就是……思无邪能克制蠡虫吧。”
气氛诡异地沉默下来。
阿尧深吸一口气，“莫不是我把护体剑气去了，用思无邪试试？”
诰岚给她的那片神草如今还躺在芥子囊中，暂时没被使用。终归是宗女好心白送的，没道理诰岚又出神草又出人，她在旁边干看着捡便宜，若把盈姐儿丢出去试，那可真是缺大德了。
可惜思无邪必须漫入魂宫才能生效，她原本还想留在之后对上伏青时，用来保持清醒。
“你别仗着自己还能重活乱来，”诰岚下了莫大的决心，“思无邪我身上有很多，大不了废一片。”
“这不是废一片思无邪，是一招不慎废一个人。”
阿尧扯开面纱，露出平平无奇的一张假脸来，不赞同道：“你既然能记起我还有命，也该想想我还有什么。”
神芝仙草能救她的。
没人来帮她们，她们就自救好了。
阿尧取出思无邪，贴着脑门，瞬间感觉到温润灵力漫过全身，小小的神草印记落在魂宫。她的神识不免移到圣女印记上，眼里溢出些笑意。
还没告诉月白她是谁呢。
诰岚见阿尧准备好了，干脆又拿出一片思无邪猛地拍到她脑门上，嚷嚷着多来两片保命。
但思无邪就像烂菜叶般挂在她面上，没办法同时吸收两片。阿尧无奈摇头，“宗女，我可不是你，思无邪对我没有血脉庇佑，一片已是极限。”
“那你就站我旁边，我随时给你补上去。”说完，诰岚忙不迭内视须弥戒，掰着指头数自己还有几片思无邪带在身上，忽略了阿尧缓缓柔和的眼神。
倘若蓬莱也要靠勾心斗角上位，诰岚啊——谢谢。
“你记得神母道心分裂的那一缕神魂秘法吗？”
“三山连纵？”诰岚停下手中的动作。
阿尧点头，“说是能抵抗毁天灭地的一击。有些事未来不一定发生，但落到我身上的打击，一旦有一个致死，于我而言就是毁天灭地。如果可以，我们也能试试合纵双山之力。”
她凝眸看诰岚一瞬，两人同时慢慢变换手势，却又心照不宣地留住最后一个关窍没展示。
瀛洲的诀是“灭”。
很有意思吧？世间最猛的生复血脉，神母道心却给她分了“灭”字诀。她不知道蓬莱和方丈分别是什么，历史上三大山从未联合，其他两字诀无从探究。
蠡虫掩藏在浓烟下暴风蚕食，转眼已将小树林挖空，阿尧能感觉到除了她早已抢夺的灵气，福山周围的灵气所剩无几。天边压来乌云，烈火凝聚的水汽即将酝酿一场暴雨。
凛冰镯丝丝冰凉，蕴藏的魂气忽然弥漫开来，浅浅包裹住阿尧的手，她脑中便出现赫寒聿的声音，“有事了？”
凛冰镯被她催动到最顶点隐藏气息，赫寒聿连这个也能感应到？
阿尧突发奇想，“师兄，能靠神魂向你借一缕火吗？”
中州万里之外，赫寒聿斜靠在墙边，示意燎赤不要出声。他望着伤口深可见骨的手，立刻应道：“可以。”
白骨上血肉模糊，蓦地燃起一簇烈火。
“只要你想，它会去帮你的。”
那大概是她绝地求生的手段了。阿尧不太乐观地想，用玩笑的语气与赫寒聿暂别，切断护体剑气。
脚步甫一迈出去，□□的香味吸引了大多数蠡虫，密密麻麻向她涌来，思无邪印记在这瞬间被她催动，瞬即涤荡一道微绿光芒萦绕在她身侧。
有用！
蠡虫碰到思无邪灵气马上就冒出黑烟，“兹拉”落地，八足蜷起像是被烤焦。阿尧持续榨干思无邪最后一点灵气，诰岚瞧见有效，已经同样去掉护体灵力，闯进来马不停蹄给她贴了第二片思无邪。
眼看周围的蠡虫越来越少，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阿尧催动第二片思无邪，与诰岚分头杀虫。蠡虫死去，浓烟变得清淡，隐隐有随风散去的趋势。她扬首目送烟雾散开，忽而眯眼。
烟雾包裹在眼前，好像胶果一般黏稠，细嗅不似硝烟，反而有淡淡清香。
像尾火虎死时魔血的气味。
“诰岚！”
无名烟雾冲着诰岚去，竟是全然忽视了盈姐儿。
糟了！蓬莱宗女三洗而生，是比所有人都纯净的体质，那些诡异分明用的调虎离山之计！
阿尧冲过去，毫不犹豫捞起诰岚，猛地将清心术打入她体内。这边还未解决，她却察觉到身后恐怖的阴气袭来，仗着她要护人不敢躲，一下钻入她魂宫，降下无边无际的黑暗。
愚姝冲进来时就看见诰岚被高高托举起来，浓烟再次浑浊，放肆闯进她的眼鼻嘴。而阿尧双膝跪地，握着剑的手指节泛白，整个人如风中落叶摇摇欲坠。
天爷啊……愚姝支起双土焱障，推过去压住了源源不断翻涌而来的蠡虫，额心一点红倏然散成一条线，缓缓睁眼，三眼同调，口中复诀：“三清九明，降。”
天幕闪现全知幻灵，稍纵即逝，帮诰岚恢复了神智。她从混沌中醒来，意识到大事不妙，却难以挣脱。玄气吞吃了她的灵气，眼下她一丁点也榨不出来。
愚姝暂时够不到诰岚，果断去帮阿尧，阿尧的情况又不同，她没有被入侵意识，是被来自“祂”的攻击锁定了。
“你去救她。”阿尧勉力摆手，忍痛借着归雪剑站起来。
祂的魂击邪门得很，阿尧什么也看不见了。不光如此，还感觉全身上下和漏风一样渗血，仿佛她的身体是别人东拼一块、西凑一块堆起来随时要散架的。等她走上两步，又好似整个人灵魂离体，无助地飘在半空。
无数声音从虚空飞来，强制性灌进她的耳朵，叽叽喳喳听不清楚。
唯有一人高高俯瞰众生，轻轻落下神谕：“你对闻人述有愧，何不与她交换，送她一副清明的眼睛？”
“你不想亏欠赫寒聿，何不替他承受分体离散的痛楚？”
“你放不下向月阑的死，何不将真正的天魂送给她？”
是啊，我好像欠了好多人好多情，我是一个自私自利的罪人。
神说得对。
……不对，我不曾信仰神。
神可以让我得到一切啊——不，不行。我的一切是我死了两次换来的。
神不曾帮我。
“圣女！遗愿！”
朔源宝堑的声音前所未有地激烈，她才发现原来宝堑是女孩呀。
等一下——什么遗愿？！
阿尧有一瞬间从无边黑暗中清醒，祂察觉了，于是更猛烈地进攻。
世界归于寂静之前，她摸到了凛冰镯。她的思绪乱七八糟，想到哪是哪。
我是一个……我从小勤学苦练，不管我是月玄，还是闻人述，又或者是程讼沅——我都是好孩子。我只是选择了我的路。
月白还不知道月玄活着，师兄也不知道我曾经偷看他无数眼，闻人述只是在嘴硬，她还认我是她姐姐。
阿尧连暄夫人都回忆了一遍。在成为圣女的母亲、家主的妻子之前，她先是她自己……闻人译暄。
……其实我也有愧于我自己呀。
她想，她应该千百倍努力地活下去，才对得起那些辗转反侧的夜晚。
她的天赋可以撑起她的生路。
浓烟干脆把愚姝也包裹起来，三山传人在此刻奇妙地绑在一根绳上，稍有意外则万劫不复。
愚姝被掐住脖子，艰难开口，“三山字诀……我知道，试试吧。”
尽管她还不是妖魔道传承者，眼下似乎也只能豪赌一把。
“先等等。”
愚姝看见始终跪着的人终于站起来了。
阿尧直接切断左手小指，压抑着神芝仙草不去修复，用十指连心的痛感来对抗祂的攻城掠池。
双剑蓦然驰往半空，随着阿尧结印，分化无数剑影，笼罩小树林这一整片上空。她改势守一，光明剑道体万合并畏无生，直接把剑主融入剑影，加上凛冰镯的效用，玄气立刻丢失目标，分辨不出阿尧的位置。
阿尧召唤无数雪梨爬满全身，附带藤蔓，轻声唤了一句“师兄”。
剑光落下这瞬间，赤焰邪火攀附在藤蔓上顷刻燎原，爆发出惊人威力，横扫了福山上的阴霾。
天亮了。
言“灭”之前，先求生。
阿尧想，她好像悟到了神母道心留下的字诀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