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显然不信，依旧怀疑地盯着她道：“你有银子？”
伸手道：“对啊。我很有钱哦。”
她随便坐在地上，灰头土脸，背后横着把烂扫帚，说出这句话，怎么看都有一种违和感。
小女孩再次露出鄙夷的神情。
伸手长长“嗯”了一声，摸出一块亮晶晶的碎银子，道：“哎呀，如果有人能陪我说说话，那我说不定就把这银子给她了呢。”
小女孩道：“我才不上当。你有钱也不会给我的！”
伸手道：“但是我有钱，就说明你有得到这钱的机会。”
小女孩讥讽道：“皇帝还有钱呢，又不会给我。”
她还没意识到，她说出这话，就说明她心中已经是很信任伸手的了。
伸手摇摇头道：“皇帝离这儿很远，但我离你很近呀。我这么平易近人的有钱人可不多见呢！”
小女孩忽道：“你说陪你说话就给钱，那我已经和你说了很多句话，你不是现在就应该给我钱吗？”
伸手真递出那块碎银道：“给。”
小女孩迟疑着，不敢出草丛，伸手就把那碎银子抛过去，银子打了个滚，还没来得及停稳，就被小女孩一把按住。她抓住了这块碎银，看伸手的眼神就有点怯怯的了，这就是所谓的拿人手短。
伸手有些得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却道：“再说话也给钱？”
伸手道：“现在得我问什么答什么才行了。不然你一直骂我，我还得给你钱，我岂不是亏死了！”
女孩道：“我叫李芒。”
伸手道：“好，李芒，你是来干什么的？”
小芒道：“我来找我娘的。”
伸手感叹，这有了银子，问话就是方便，于是又随手抛给她一块银子。
伸手问：“你觉得她在这里吗？”
这其实是句废话，觉得不在，为什么要来找？但是找了十天半个月还找不到，回回被打出去，还依旧来找，她真的觉得还能找到吗？于是话就又说了回去。
小芒一言不发，过了半晌，才道：“我不知道。”
伸手又丢过去一块碎银子，“不知道”在她这里也是个答案。
小芒看向伸手的目光显然已经变得柔软，她甚至下意识捋了捋额角的头发，再去看她。伸手对她这么随和，出手又阔绰，叫她讨厌伸手的那些理由似乎早就已经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伸手这时却咬了口烙饼，继续说道：“你说不知道，但是我却要告诉你，我觉得她不在这儿了。她要么是走了，不要你了，要么是死了。死了和走了其实一样，对你来说一样。”
小芒的眼神瞬间结成寒冰，显然，现在她比之前的每一刻都要仇恨面前的人。而她面前的伸手还在说：“因为你不想接受，所以才天天来找，但其实你比谁都知道她很可能回不来了，也希望有一天她真的能回来，但是也只是希望。”
小芒转身欲走，她攥着拳头，想把手里的银子都丢到伸手的脸上，但是最终没有这么做。伸手这样激怒她，羞辱她，她应该拿这些钱的。拿了这些钱，就算挨了骂，总也不算亏。这就是她心中给自己的安慰。
伸手这时说：“其实呢，我手里这里还有一锭银元宝，你再听我说一句，我就都给你。”
小芒转过身来。她果然看到伸手手中有好大的一块银元宝，自己两只手合在一起都攥不住的那么大。
这不算什么，亏了的是她。她就为了说几句伤人的话，亏了这么多钱，简直是蠢死了。小芒这样想着，却越发地感觉到双腿酸软无力，她为了这些银子，似乎已经失去了很多看不见的但极为重要的东西。
伸手道：“自己活下去。”
小芒愣了愣。
“如果你真找不到她，就自己活下去。”
小芒没说话，转身想走，伸手把那块沉甸甸的银元宝也丢过去，道：“别不好意思，拿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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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当然不是嫌自己钱多的人，只是现在的情况，自己身上的钱越多越累赘。
这些钱是神捕大人给的。自己的身份现在又是罗家的丫鬟。不论怎样，一个丫鬟花这些钱总显得怪异，也破坏她如今的身份。有了钱，不光用不出去，还要想着怎么藏起来，还不如没有。
她吃完了剩下的半个烙饼，拿起扫帚，继续在这院子里扫来扫去，装作自己在干活。心想着也不知道神捕是在屋子里，还是在外面，总之是和自己没有关系了。
等张婆婆再来找她时，已是傍晚时分，分给她的饭只有半碗干巴巴的米糠，配着几块腥咸的萝卜，她看每个丫鬟的碗里都是这些米糠，才知道那块烙饼已经是张婆子对她的优待了。她蹲在厨房门口吃完了饭，跟着其他的丫鬟一齐去了佣人房，挤在那张巨大的通铺上，睡在边角处。
幸好，吃得这么差的丫鬟们，个个都瘦巴巴的，多了她一个倒是也不挤。
灯已经吹灭了，大家唉声叹气，抱怨今天的活儿有多累，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没人和伸手说话，但也不避讳她。有个人忽然道：“我要是少爷就好了，什么活儿都不用干了！”
另一个丫鬟笑嘻嘻道：“你嫁给咱们罗少爷，你不就是少奶奶了？”
那人马上啐她一口道：“呸，你才嫁给罗少爷呢！”
她们以此互相调笑，很快笑成一团。
显然，“嫁给罗少爷”是她们互相侮辱与诅咒的一种方式。她们口中，罗少爷残暴，不讲道理，爱赌，他吩咐的事一旦完不成，就一定要打人的。她们每说一句，伸手怀中的针就烫一分，连带着小腹都烫得不舒服。
“我去茅房。”伸手轻轻说了一句，溜出了门。隐约听到后面有女声提醒她道：“巡抚在咱家，这几天晚上可不让乱走！”
秋夜风冷，伸手没系好衣襟，冷风全灌进怀里。她肚子空空，只觉得饿得要命。
口袋里倒是还有十几文钱，但这时候，小贩早就收摊了。要不自己现在去找小芒，说自己给了她这么多银子，让她请自己吃顿饭，也不行，自己哪知道她家在哪儿啊。
但是她已经知道罗府的厨房在哪儿。厨房不分给她饭吃，但是厨房肯定有饭。
常言道“恶向胆边生”，人一旦饿了，就容易做出一些恶事来。她看着手上系着的那条灰手绳，它正在晚风的吹拂下轻轻摇动，伸手咬了咬牙，左顾右盼，快步向着厨房跑去。
厨房里果然有饭。
不仅有饭，还有酱烧鸭，红烧鲫鱼，香喷喷的大肉丸子，甚至还是热腾腾的，旁边还放了壶酒。这大晚上的，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好饭好菜摆在厨房里，是罗少爷要吃夜宵了吗？那自己可不能动。
伸手不拿这些饭菜，只去找厨房里的剩菜，找到半碟子豌豆炒腊肉，肉已经随着淡黄色的油脂一起凝固在盘子上，她拎起一片肉，直接往嘴里塞，入口的瞬间，香得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手腕上的灰手绳依旧还在，但是它对伸手来讲已经没有用处了——它纵然相当于和尚剃头官员戴帽，但伸手没剃过头，也不会戴帽子。她饿了就是要找东西吃。
正是这时，门外有脚步声渐近。
伸手赶快把口中的饭菜咽下去，悄悄地躲到了角落，屏住呼吸，瞧着这人的动静。
却见一个成年男子身形的人缓步走进厨房。他不胖不瘦，看衣着像是家中的奴仆，看走路的姿势却像是有钱人。他见桌上的酒肉饭菜，毫不惊讶，轻车熟路地走过来，先拿了个小酒杯，给自己倒了杯酒，又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鱼，配着喝下一口酒。
伸手目瞪口呆。这个人是拿筷子偷吃的，偷吃还能这么文雅吗。又或许他不是在偷吃？
他吃得不紧不慢，说明他不害怕有人找来。难道这些饭菜就是给他准备的。但是既然是给他准备的，为什么不送到他的房间里去。
脑中思绪万千，但伸手一声都没出，直到这人吃完，酒足饭饱地走出门。伸手想去看清他的脸，但她藏在角落，只能看到一点侧脸，知道他下巴上留着些胡子，脸色偏白。
确定这人走远，伸手才从角落里钻出来，边思考刚刚看到的人会是谁，边从厨房里拿了一个馒头揣在袖子里，留着明天吃。
刚迈出了门，却有人冷不丁在她身后道：“你已经来了，还真顺利！”
是洛厌。
他身后依旧背着那个大布包，身上衣着打扮却处处和之前不同，没穿那身黑衣服，而是换了身素净打扮，活像个书童。这样看来，全然看不出布包里面是那样一口巨大的刀，还会以为里面是几本书，几卷画。他对伸手笑嘻嘻道：“最近没偷什么东西吧？”
伸手信誓旦旦：“那当然！我除了神捕大人叫我去取的证物，什么都不会偷！”
洛厌道：“那你手上的馒头是哪来的？”
伸手道：“哦，我刚从厨房里偷——里头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