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型“老鼠”在灰白的大地上放肆奔袭。
乌晨呆愣地站在原地，心头惊慌不安。
蓦地，手掌传来尖锐的疼痛。
乌晨低头一看，是牵着她的手、脸色煞白的小女孩。
而小男孩和乌树已经一人抱着一个婴儿冲过来，少年也迅速组织好剩下的孩子，手里还抱着两个，对着几个孩子大吼：
“是巨鼠！这里离洞口太近了！大家跟着我往桃山方向跑！快！”
乌晨一听，捞起小女孩就跟在他们后面。
小男孩却在这时一边跑，一边大声道：“阿兄！分开跑！聚在一起大家都逃不掉！”
少年面色犹豫，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可是分开的话，肯定会有人死。”
小男孩听罢，也是无言，片刻后默默提高了速度，咬牙跟在少年身后。
其他小孩拿不定主意，下意识跟随。
乌晨则是没想太多。
她只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疯狂跳动，体内血液奔涌。
不知不觉间，乌晨竟然跑到了少年前面。
“阿兄！”小男孩和其他孩子的哭喊声突然在身后响起。
乌晨猛然回头，恰好看到一只足有两米高的巨鼠，一巴掌将少年拍飞，腥臭大嘴朝着乌树狰狞地张开。
电光火石间，染血的轮胎和马路再次回闪在乌晨脑海里，刺眼的红仿佛又一次蒙住她的双眼。
根本来不及思考任何事情。
等乌晨回过神来时，她已经扑倒乌树，两人咕噜噜滚落在地。
到嘴的食物眼睁睁地在眼前丢了，巨鼠愤怒地转向乌晨。
乌晨一惊，看着怀里的小孩，咬紧牙关，爬起来就跑。
强烈的求生欲望催使着乌晨飞快地迈动双腿。
快！快！
不知名的力量回应着她的意志，乌晨感觉自己像是踏着风，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蓦地，乌晨感到有点不对劲。
她在急速跑动中回头一瞥，只见那只巨鼠追不上她，又转头去追那群孩子了！
心头狠狠一沉，乌晨全身血液倏的变得冰凉，双腿渐渐停在原地。
逃？还是不逃？
乌晨双瞳震颤，临死前的场景反复回映在眼前。
快逃！那么大的老鼠，我会被咬死的！
快逃！好不容易重活一次，还没有一天就又要找死吗？
快逃！那些孩子又和我没有关系，我凭什么要拿自己的命去救他们！
默然间，乌晨听见一道害怕的女音在心底嘶吼。
她闭紧双眼，手指捏紧，额头汗水止不住地滴落。
怀中，乌树被乌晨掐得眼泪止不住地流，但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发出丝毫动静。
他明白眼前的少女正在做着无比艰难的抉择，而她的决定，也将决定着他的伙伴们的命运。
乌晨沉默许久，轻轻将乌树放到地上。
“还能跑吗？”她问。
“……”乌树抽噎着发不出声音，只是不住地点头。
“那就跑，不要回头地跑。”
乌晨盯着乌树的眼睛，嘴角一咧，露出一口大白牙。
“等你跑到山脚下的时候，我已经拖着那只巨鼠的尸体回来了！”
乌树一听，眼泪流得更凶了，放声大哭。
乌晨手一抖，叹息般说道：“别哭，快跑。”
说完，单手推了他一把，大喊道：“跑！”
喊完扭头就往巨鼠方向奔去。
她的选择是正确的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此刻的她，脚步轻扬！
……
乌晨追上巨鼠的时候，正巧碰到少年再次被拍飞。
她上前将人扶起，问：“还行吗？”
少年形容狼狈，一脸痛色：“还、还行。”
乌晨点点头，也不多话：“知道巨鼠的弱点吗？”
“肚子和头。”少年快速回答：“小心它的爪子和牙齿，很锋利。”
“好。这只巨鼠交给我，你去跟着孩子们。”乌晨面色平静。
跟不熟悉的人配合，不如不配合。
乌晨打算独自对付巨鼠。
时间不等人。
乌晨说完就准备冲出去，却又被少年叫住。
“等等！这个给你。”少年将他的石斧递给乌晨，神情愧疚又认真：“要快点追上来。”
“好！”
乌晨掂掂手里的石斧感受重量，随即握紧斧柄，再次迈步。
她利落转身的背影，在少年眼里是那么的高大。
可实际上，乌晨并没有很好的应对策略。
一天前，她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大学生，遇到老鼠连踩它一脚都不敢，只会尖叫着逃跑。
一天后，热血上头的她，要拿斧头砍两米级的巨型鼠。
她要怎么砍？
赶鸭子上架的乌晨，只能凭借她微末的游戏知识，拟定出一个粗糙的砍鼠计划——
凭借她的速度优势，追上巨鼠砍上一刀。
它追，她就逃，它不追，她接着砍！
放它风筝！
这样想着，乌晨从侧后方迅速接近巨鼠。
刚打算对着它肚子来上一斧头——
巨鼠转头了！
“啊——！”
乌晨尖叫，应激反应般一斧头拍向巨鼠的脑袋。
“嘭——”
巨鼠脑袋被拍飞，头晕目眩地逃跑。
而乌晨举着斧头在原地跳脚，错过了这个绝佳的追击机会。
但出乎意料的，那只巨鼠竟然在绕了一圈后，又朝着乌晨的方向回来了！
整个过程都不超过两秒！
“啊——！”
又是应激反应地一拍。
巨鼠换了个方向继续逃跑，但这次又不幸地在中途被乌晨截住——
“啊——！”
“啊——！”
“啊——！”
乌晨大脑空白，尖叫着挥动手里的石斧，直到巨鼠死去仍不停歇。
因为她的石斧每每砸到巨鼠身上，她都能看到巨鼠踢动的后腿。
——她不知道巨鼠已经死了，所以她不敢停下来。
良久，确定巨鼠真的一动不动，乌晨停止尖叫，沉重的石斧从她满是鲜血的手中滑落。
她喘着粗气倒退，双腿发软，跪坐在地。
视线所及，红的白的一片，浓重的腥味充斥鼻尖。
她捂嘴干呕。
等看清手上沾到的碎肉时，又赶忙甩开，随即更加剧烈地呕吐。
不给乌晨平静下来的时间，又一只巨鼠闻到鲜血的味道，朝着乌晨背后袭来。
空气在巨鼠接近乌晨的那一刹那凝滞，乌晨心头一跳，本能闪身，躲过巨鼠的爪击。随后连滚带爬地拿到石斧站起身，撒腿就跑。
身后却并没有传来追击的动静。
乌晨谨慎地回头一瞥，只见那只巨鼠正在啃食鼠尸。
她心下一松，视线往前方飘去。踟躇片刻后，目光复又变得坚定，向着乌祁等人跑去。
可惜，带不回巨鼠尸体了。
……
追上乌祁等人并没有花乌晨多少时间。
一行人大部分都是小孩，跑也跑不了多快，加上乌晨和巨鼠战斗的时间其实总共也没有超过三分钟。
但就是这短短的时间内，已经又有两只巨鼠将他们包围。
远远的，乌晨看到孩子们满脸绝望。
乌晨心下一急，心念电转间，急停，上身后仰，抡圆了拿着石斧的那只手，肱二头肌猛然绷紧，无形的风缠绕在她的胳膊外。
蓄势片刻，乌晨狠狠将石斧扔了出去！
“咻——嘭！”
众人前方，冲刺中的巨鼠来不及改变方向，直直撞上石斧，整个头颅轰然炸开！
这突如其来、又极具视觉效果的一幕，让刚才还恐惧绝望的众人愣在原地。
而做出这一举动的乌晨，此刻也是满脸懵。
卧槽，原来我这么牛叉的？
现实让乌晨很快回神，她盯着剩下那只没有降速的老鼠，冲前大吼。
“你们！往两边散开！”
孩子们下意识按照乌晨说的往两边跑，巨鼠随之拐弯，将腹部暴露在乌晨眼前。
乌晨见状，猛然提速前冲，顺着前冲的动力就狠狠一推！
巨鼠被推翻，朝着前方翻滚而去。
乌晨刚想趁机上前，却猛地眼前一黑，跌倒在地。
她喘气如风箱，全身汗如泉涌，身体无比沉重。
——热血上头的乌晨，疯狂释放自己的力量，不知不觉间已然力竭。
乌晨抬头看向卷土重来的巨鼠，不甘心地想要站起身继续战斗，但费了吃奶的劲儿，也仅仅只是挪动了几步。
眼见巨鼠即将冲到眼前，焦急间，一只温暖的大手突然悄无声息地放到她的肩膀上。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一道温和却又让人不容质疑的沧桑男声在她身侧响起。
“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热烈的狂风掀动乌晨的长发，发丝间隙中，她看见那道身影眨眼间便出现在巨鼠前方，轻轻抬起手掌。
金色的鸟形图案在那人手背一闪而逝，乌晨和孩子们眼中无比可怕的巨鼠就如蜡烛般融化，最后化成一滩黑水滴落。
“首领！”
所有人整齐划一地仰脸看向那道身影，满脸的欣喜和激动。
而男人则是扫视众人一眼，微微点头，随即身形一闪，消失不见。
乌晨喘着粗气半跪在地，全身被汗水打湿，手脚发软，几近晕厥。
“阿姐！”
小女孩眼疾手快地接住乌晨摇摇欲坠的身体，小手在她始终死死捏着的兽皮小包里掏掏掏，掏出一根草，塞进乌晨嘴里。
乌晨恍惚间咽下药草，柔和的能量从胃部升起，让她重新拥有了力气。
她虚弱地向小女孩道谢。
小女孩眼泪汪汪地摇头。
部落首领来了之后，众人明显放松下来。但毕竟巨鼠还没有被完全歼灭，继续呆在山脚还是有危险。于是众人又回到山上。
一路上，在乌晨的旁敲侧击之下，她得知了部落首领叫战，小女孩叫恬，小男孩叫峻，少年叫祁。
小孩房专门收留父姆去世，又没有其他亲人收养的小孩。
部落里会定期给小孩房发放物资，但这些物资只够让孩子们活着，想要更多就只能靠自己努力。
除此之外，山脚下的聚居地并不是部落实际居住的地方，只是春耕时期建的临时聚居地。部落里所有人都住在山上，等春耕结束后就会回来。
而说到此处，几个孩子坚持要让乌晨等人去他们家坐坐，说是要感谢她们。
盛情之下，乌晨等人也不好拒绝，遂一行人又来到山腰处的小孩房。
山腰这里条件明显要比山脚好一些，但好得也有限。木板房里空荡荡的，应该是把东西都搬到山脚了。
趁着大家不注意，乌树一个人跑出去好一会儿后，又偷偷摸摸地抱着一个沾满泥土的兽皮包回来。
他小心翼翼地将兽皮包打开，露出里面还带着水珠的水果，又悄悄地咽了口唾沫，一溜烟跑到水缸边仔细洗手。
然后双手捧着已经有点发蔫儿的水果，递到乌晨面前。
小眼神左瞟右瞟，实际上余光却一直在注意着乌晨的反应。
乌晨沉默地注视着面前微微颤抖的乌树，又看看周围同样紧张的几个孩子，喉咙发痒，心下乱成一团。
现在的我，又和这些孩子有什么不同呢？
这样想着，她伸手接过水果，咬下一口。
很酸。
酸的都要掉眼泪了。
但她强忍着，皱着眉头，嘴角拉出一个大大的笑：“真好吃！谢谢你们！”
几个孩子如释重负，同样笑起来。
“晨、晨儿姐喜欢吃的话，就多吃一点！”乌树鼓起勇气，将水果朝她一推。
乌晨僵硬。
娃娃脸小男孩，也就是乌峻，敏锐地察觉到乌晨的表情不对劲，开口打趣道：“什么啊，你们眼里就只有晨儿姐吗？我们也帮忙了！”
几个小孩慌张地解释，将水果一人分一个，四个人，四个水果，刚好分光。
乌峻皱皱鼻子，眼睛一转，又道：“我们帮忙了，你们今天也很值得表扬！每一个人都有努力地逃跑，所以你们也应该获得奖励！”
他将乌祁、乌恬的水果也拿过来，三个完整的水果还给乌树，又抓来乌晨咬过一口的水果，在另一边咬一口。
停顿片刻，他面色平静地继续道：“我们四个人分这一个就可以了，其他三个你们分着吃，就当是你们今天死里逃生的奖励！”
孩子们眼睛亮晶晶的，眼馋地看着水果，犹豫不决。
几个小萝卜头凑一块，商量老半天，最后还是最大的乌树拍板，大家一起吃一个，剩下两个留给秋姐和图哥。
这才一人一小口地吃起来。
乌晨四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是一脸复杂。
看着几个孩子幸福又珍惜地不断咀嚼，舍不得咽下的模样，乌晨实在是坐不住，起身告辞。
四人在孩子们依依不舍的目光中远去。
等回到家，乌晨和乌恬刚简单收拾了下身上的脏污。
一个高大的男人突然敲响房门。
“首领让我带你去见他。”
首领要见我？
乌晨全身僵硬。
乌恬也有些惊讶：“阿爷要见阿姐？”
她的小脑袋瓜转动，一脸兴奋：“肯定是阿爷要给阿姐安排事情做了！说不定能和阿父一样加入狩猎队呢！”
乌晨看着乌恬满脸高兴，心下也有点拿不住主意。
她忐忑地跟在男人身后往山上走。
来到山顶，迎面是一颗巨大的枯木。
枯木两旁，高树层层叠叠，完全无法看清山的另一边是什么。枯木正前方，庞大庄严的火塘矗立，神秘繁复的纹路爬满构成火塘的青金色石壁，火塘中央熊熊烈焰燃烧。
身体裂开的疼痛仿若再次袭来，乌晨一阵恍惚。
“这边！”
高大男人招手。
乌晨回过神来，跟着他走向旁边相比枯木“不太显眼”的古朴石殿。
石屋内，首领乌战一个人坐在高处，闭目养神。
听到动静，他睁开眼睛，对着高大男人道：“麻烦你了，你先下去吧。”
“是，首领。”
高大男人低头应答，转身出门。
留下乌晨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大厅中，不知所措。
“你不是乌晨，对吗？”
沧桑男声陡然在耳边炸响。
一股寒气倏地从脚底窜起，沿着小腿肚爬上脊背。
乌晨全身僵硬，头脑晕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