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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1 / 1)

国公府。

陆迢踏入大门,松书步履匆匆迎上来,跟在他身后一道往里走。

他挑着最要紧的事先同陆迢说,“大爷,老爷昨日回府,太太已去了寺里上香。今早有人往大房送来两箱东西,先说是太太送回来给大爷的东西,老爷打开后发火摔了一套青釉描金盏,一直等着您回。”

这事实在奇怪,太太同老爷相敬如冰,怎么会突然送东西过来。

还有那描金盏,可是老爷最喜欢的一套茶盏,用了有六七年,可想而知这火发的不小。

陆迢今早便收了信,知道这是陈寻做的好事,把两千两送他家里来了。

还真是此人的做派。

陆迢先去安正堂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屏退了其他人,半晌后才亲自扶起跪在堂下的陆迢。

她语重心长,“大哥儿,你自幼聪明,为官之事也用不着祖母多嘴。只是这女子你接触的实在少,尤其是这外面的,漂亮是漂亮,可为了攀高枝肚中什么坏水都有。”

陆迢是她最看重的长孙,也是最出息的,万不可一时失足留下污点。

“你知你二伯伯为何到现在也不肯吃肉?他当初养了一个外室,对着你二伯伯装的乖巧,把他哄得团团转。背地则一门心思想着进我陆家当姨娘,在你二伯母进门前偷偷怀上孩子,快迎亲才跑来告诉他,后来——”

“祖母。”陆迢出口打断,他从座上起身,对着老太太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祖母的教诲孙儿记住了,必不会做有辱陆家门楣之事。”

老太太把剩下的话掐断在喉咙,点点头,“如此祖母便放心了,你父亲还在等着,我这儿就不耽搁你了。”

“同祖母说话算不得耽误。”陆迢宽慰了老太太几句,出门去了赵奉的院子。

他走后,常嬷嬷走进安正堂,给老太太端上一杯茶。

“您莫忧心,男子年轻时谁不爱弄些风花雪月的呢?可咱们大爷到底和那些寻常子弟不同,而且您发了话,大爷定是要放在心上的。”

老太太面上的忧色缓和些许,“但愿如此,大哥儿到现在还未娶妻,若是他那个外室也像老二的一样……”

常嬷嬷笑了,“瞧您说的,大哥这次瞧上的不就是一个妓子,这与那个狐媚子可不同,妓子还不好收拾?若是敢害大爷,都不用您开口,老婆子我先料理了她。”

老太太经她这么一说,这心是彻底放下来。

兰轩院,陆奉在书房等着陆迢。

他今年四十五,原本清俊的面孔在近两年迅速被横肉给压变了模样,身材也发了福,肚上鼓着牢牢一团。

陆迢与他仔细数来已有七八月未曾见过,他回来那几回陆迢都恰巧不在府上。

虽从未刻意避开,但因着陆迢前几年都外放在金陵周边,父子二人的确已有七八个月未曾见过。

陆迢进去时黑缎鞋头碰到了一片碎瓷,瓷片在地砖上刮出磨耳的声响,视线顺着这青釉盏的残身往前延伸,便落到了坐在八仙椅的陆奉身上。

这么久不见,他脸上又添了福相,就连素日阴冷的眼神都被那堆横肉缓和不少。

想来日子过的不错,陆迢讥讽不掩,全露于眼底。

他踩过那片碎瓷,发出清脆的裂响,借此和声朝着书案处的人弯身行礼。

“父亲,儿子来了。”

陆奉的火已经过了苗头最盛的时候,掀起眼帘瞧了他的长子一眼,放在以前,他定然会将陆迢厉声斥责一顿,不过现下是不能了。

他长大了,不只是面貌变得坚毅成熟,少年时那股桀骜劲也内敛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迫人的威势。

此刻陆奉竟然庆幸,还好陆迢今早没有回来,和他争吵显然是下策。

“远——”陆奉忽地咳嗽起来,停下后又缓了缓,“时安。”

他久违地念出自己儿子的名字,已经很是生疏。

陆迢眼中连一丝讥讽也不剩了,他静静地站在原处,一副谨听指教的模样。

连自己儿子名字都能叫错的人,实在不该对他抱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陆奉问道:“前些日,你与陈寻去了花楼?”

陆迢一脸平静,“是”

陆奉抬手指向门口的两个大木箱,语气已是肃然冷厉,“那这些呢?他给你送了一个妓子,还不忘给你贴补?”

陆迢语气恭敬,“这不干父亲的事,他今日送错了人,我稍后叫人将这些抬走。若无他事,儿子先告退了。”

陆奉勃然大怒,起身时带翻了八仙椅,哐当一声响后,他怒喝的声音布满了整个兰轩院。

“陆迢!”

松书一颗心顿时蹦到嗓子眼,然而不久就见他家大爷走了出来,眉宇一如进府时怡然,与整个院子里一派冷肃的气氛截然不同。

他怔了怔,这还是头回大爷同老爷说完话后没阴着脸,可刚刚里面的动静,两人也不像在其乐融融地谈话啊?

晚间,松书与赵望一齐撞到了书房门口,二人都是有事要禀。

赵望挤到他前面,晃了晃手里的信,笑得有些欠扁,“我这个可比你的重要,等会再来。”

说着还抛了个媚眼。

是榴园来的信,陆迢另派了人暗守在院中,每日传回里面的动静。

买这些东西,是要作画么?

暗卫传信的时候充分考虑到陆迢的阅读体验,于是改了改顺序,将秦霁在绸缎铺帮月娘躲人的事写在后面。

陆迢的心情果然急转直下。

松书再进去的时候一抬头就对上了陆迢的冷脸,心里将赵望骂了十几遍。

*

同样的夜,榴园,竹阁。

秦霁躺了好一阵,确认绿绣绿珠已经歇下后,爬下了床。

在拨步床后的那点儿地方,点燃了一只烛。

有床挡着,无论是门格或窗边,都不会透出烛光叫外面看见。

秦霁晚间研好了墨,这会儿将纸笔都摆放在地上,下面垫着她穿过的陆迢的那套中衣。

秦霁端着那原先的路引细细看了一番,挑出几个字仿写了一遍,继而琢磨起每一笔的走势。

她的字最初是秦甫之亲手教的,先是学女儿家常用的簪花小楷,秦霁很喜欢。后来在书塾见到了她欣赏不来的狂草,那狂草被夫子好一顿夸。

秦霁不服,但也隐隐觉得这小楷气势不够,她还想见见别的。

秦甫之赞成她的一切想法,拿着字帖让她选自己想学的,行书隶书瘦金她都想学。于是好几位书法大家轮番上秦府当先生。

她的束脩一时成了府上最大的开支项,连带着家里仆人被遣掉四个,饭桌上青蔬白粥成了常客。

几位先生的教法各有其所长,秦霁花了大半年已全学通。

到后来仿写别人的字于她而言也不算难事,只是有些字要多费些功夫罢了。

四天,她只能在晚上做这些,不能教旁人发现。

直到蜡烛忽闪欲灭时,秦霁便麻利地将这些收拾干净,练过字的纸通通烧掉,不留一点痕迹。

为了不让绿绣她们起疑,秦霁白日还要随手画上两笔,对她们的奉承表示假意开心。

下午她在榻上睡觉,夜间便趴在地上练字。

一连三日皆是如此,秦霁背着榴园所有人忙得热火朝天,全没心思过问陆迢,提也没提上一句。

期间,国公府,陆迢书房外,赵望再与松书碰面,也是好大度地请松书先进去。

*

秦霁喜欢睡榻,比起那张垫着柔软被褥的拨步床,秦霁在这处睡得要更踏实,在这里不会有人从旁伸手过来扒她衣裳。

她身子微微蜷着,抵住靠墙的画屏,像一只受了许多惊吓,躲在人家雨檐下的野猫。明明已经很疲惫了,仍旧要做好防备的姿态。

但她睡得太熟,周遭的声音惊不到她。

陆迢俯身,看清了她眼下淡淡的青黑。

她做了什么?

每日画两幅画能累成这样?

那画也没见有多用心,青红蓝绿乱撇一通,像孩童的信手乱涂出来的。

幸而秦霁睡得沉。听不见他的腹诽,不然定要吓上好久。

那画她不是每次都借口太丑,傍晚时分一睡醒就烧掉的么?

还好她在睡,小姑娘眼睫沉沉贴在薄粉的眼皮上,梦到了小时候。

那段时间阿娘病情加重,家中住进来两位大夫,秦霁才七岁,每日不肯离开她阿娘半步,有时被阿娘强硬地从卧房赶出去玩,她便跟在两个大夫后面。

小秦霁听见她们偷偷说话,叹息阿娘约莫活不了多久。

她们的语气如此笃定,给秦霁心口埋下一颗尖刺,时时都在疼。

疼到要流许多许多眼泪。

秦霁不敢让她阿娘知道,阿娘身上已经被病折磨得不行,万一她的心也变得像自己的一样疼怎么办?

大夫说过要阿娘放平心绪,开怀一些。

坐在小凳上的秦霁把这句话记住了。

她不会看病,但她会让阿娘开心。

就是在那个时候,秦霁学会了看人眼色。

阿娘有时候虽然在笑,但她心里一点也不开心,这个时候,她要听话一点,多做一些事情,帮忙照顾秦霄。

但也有笑起来真正开心的时候。

那是一个雨天,金陵下着绵绵细雨,风一吹这些雨丝就四面八方的乱飘,撑伞也是多余。

秦甫之这天休沐,却未在家中,而是去爬了寺庙。

他回来后,把秦霁赶去了外面,同阿娘说了许久的话。

秦霁再进去时,床边小柜上还换了一只花瓶,里面放着紫色的铃兰花,朵朵硕大,还沾着雨珠。

阿娘那时候的笑就是开心的。

她摸了摸秦霁气红的脸蛋,悄悄说爹爹今日挨了骂。

“声声,你拿一枝铃兰花回去明日画给我看好不好?这紫铃兰只有那座寺庙有,你爹爹说那里开了一大片,哪日我们一起去看。”

“好。”秦霁哽咽点头。

粉嫩唇瓣只轻轻张了张,念出来的声音含糊不清。

陆迢没听清,手撑在她身前,压低了上身,还未待侧耳,便见一颗豆大的泪珠从她眼角滑落,转瞬流进鬓边乌发当中,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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