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上树梢时,朱华端着铜盆从右手侧的抄手回廊经过。盆中水还留有蒸汽,几片茉莉花瓣浮在水上头。
“公主醒了!”她端着铜盆进去,恰好看到司马道福坐起来。
朱华把盆放在一侧,将司马道福的床帘挂起,扶住了她的手臂。
秋兰便安排着侍女鱼贯而入,将早膳端上了桌。
朱华服侍着司马道福净面,待她端坐铜镜前,再由秋兰为她通发、挽发髻与簪花。
“昨日陛下新赏了公主一套簪花,公主可要戴?”秋兰端出一只红木匣子,里面一套赤金蓝宝凤羽首饰格外的明艳。
司马道福的眼波流转了一下,随即笑道:“既是父皇所赐,自要戴上去谢恩。”
秋兰笑着应下,为司马道福簪花。
这边朱华退到旁边酸枝木的衣架上,取下司马道福常用的苏和香囊,再回过头时,司马道福已然装扮好了。
“公主这样打扮,真是好看。”朱华笑着为司马道福挂上香囊。
挑帘而出,窗外春光正好,司马道福扶了扶头上的钗,侧头问道秋兰:“事情可查到了?”
秋兰摇头。
司马道福眼看着铅素走近,只得转移了话题,笑道:“今日天气甚佳,该去看望一下父皇了。”
秋兰扶着她的手温顺的跟在身旁。铅素默不作声,走在了队伍最末。
此时司马昱还未下早朝,司马道福因受宠,可先入书房等候司马昱。
走至光华阁的台阶下,她才发觉,原来这任务,倒总有人抢。
门外立着一位杏色宫装的女子,头上钗环萦绕,似是美人的级别。在看那一张勾人的脸,陌生的紧,便不难猜出这位就是父皇的新宠李美人了。
司马道福便也笑着和她点了头,看着她对自己行完礼,才勾着嘴角寒暄道:“美人来给父皇送补汤?”
李美人不好意思地笑笑,但也算默认了。
她以为司马道福会不满,但她却什么都没说,径直走进了光华阁。
这下李美人倒是有些诧异了。
她未进宫前,就听闻宫中余姚公主最是泼辣,别说下人,就是宫妃也时有谩骂,如今见着她,竟会如此淡漠?
她不禁冒出了一声冷汗。
可司马道福此时并未在意她的想法。她一路走进光华阁内,望着司马昱批阅奏折的地方,大殿中间点着一炉龙涎香,味道不重,原是司马昱疑心病太重,总担心有人会趁香料暗害自己。
环视一周,穹顶上绘制着龙纹,画卷被规整的收纳在书架上。各色书籍都能从中寻到一二,只不过有些落了灰,可见司马昱读它们的时候并不多。
那方椅子空着,金光闪现其中,透出帝王内敛的霸气,虽然此时他不在此处,可司马道福的眼中已经构架出了司马昱坐于此批阅奏折的模样。
她的眼神逐渐冷了。
此时阁中只有她一人,朱华、秋兰和铅素都候在殿外,而她的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司马道福的手紧紧攥在了一起。
背对着门口,忽然,她听见一声呼唤:“福儿!这么早就来看父皇啊?”
司马道福深吸一口气,脸上立刻换上笑容,转头的同时,脚步开跋,迎着司马昱而去。
“父皇!”她甜甜地唤了一声,余光扫到李美人正挽着司马昱的手臂跟了进来。
她看到司马道福望向自己,立刻冲她福了福身子:“公主。”
司马道福点点头,望见她食盒里的参汤,心里不住冷笑。
这些妃子,尤其是宠妃,没有一个不盼着司马昱长命百岁的。可她们总是记不住君恩如流水,此时桃李花开日,便是今后秋雨叶落时。
“父皇赏的头面,福儿很喜欢,今日特意戴上来谢恩,父皇你看好不好看?”司马道福扶着司马昱的右手,摇晃着撒娇道。
司马昱果真最吃这一套,此刻他立即回道:“朕的小公主,那是普天下最好看的!”
也曾是普天下最信任你的!这句话司马道福在心中暗暗说着。
而此时,司马道福眼珠一转,见李美人垂头立在一旁,知晓自己是有些碍眼,便促狭着告退,出了那让她窒息的光华阁。
秋兰最先过来扶住她,看到司马道福脸色有些沉,猜度是那位李美人的原因,便安慰她道:“公主且宽心,陛下心里,还是有娘娘的。”
司马道福扫了她一眼:“你真这么想?”
秋兰笑着点点头:“自然是了,陛下如此宠爱公主,怎能不记挂着娘娘?”
“是啊,记挂着。只是这记挂,究竟是如何?”
秋兰有些摸不着头脑,可看着司马道福不愿多说,她也只得随着她的脚步回了明月楼。
谁料回了明月楼后,司马道福则开始着人收拾行囊。
朱华不解,跑来问司马道福:“公主这是准备去哪?”
“去会稽!”司马道福立在檐下,垂花门边的那棵梨树,已有些明日黄花的迹象。
“会稽?”朱华不明白,公主明明才回宫不久,怎得又要到会稽去?
“前段时间曾在三清面前发愿,为父皇祈福,此时该是还愿的时候了。”
她又叫住了秋兰:“派人将本宫在会稽的山庄收拾出来,本宫要大宴士族女。”
秋兰愣住了。公主一向是看不上士族的,如今突然要设宴,究竟是何缘故?
“公主,为何突然要宴请士族女?”秋兰没有动,立在台阶下问道。
“怎么,本公主的想法,还需和你时时汇报?”司马道福本想和她解释一番,可自己的说辞如何都会有纰漏之处,是以不如直接施威,反正她的侍女们都习惯了她跋扈的样子,这样倒更让她们安心。
秋兰见她发怒,立刻诺诺应下,前去准备。
而她说这些话时,铅素一直立在不远处观察着这一切。
这位余姚公主,为何突然如此反常?
她抱着剑,望着司马道福转身回了房间。
启程之日定在后日,仓促而行让徐淑媛担忧了好些天,而司马昱听说此事,也叫来司马道福叮嘱一番,又赏下许多东西,吩咐会稽那边准备好迎接公主。
这一系列置办完,也到了启程的日子。司马道福的箱笼装了五十箱,车队更是浩浩荡荡。
送行的二公主鄱阳公主满带着酸味:“三妹妹到底是最受父皇宠爱,想出去就出去,不像我们,成日在这宫中,连外头一只鸟都看不见。”
司马道福从前就极不喜欢这位二姐,说话含酸捻醋,尽学了她生母瑜美人的样子。
此时倒也不欲与她生气,便道:“妹妹前些日子为父皇祈福,此次去便是要还愿,二姐若是有心,大可禀明了父皇,与妹妹同去。”
鄱阳公主才不愿去吃斋。此时翻了个白眼,扶着太阳穴道:“本宫也有此心,只不过近些时日头疼的厉害,怕是不宜远行,还是在宫中为父皇祈福便是。”
“随二姐意。”司马道福轻笑一声,上了羊车。
鄱阳公主余光看着司马道福的车队启程,脸色才暗了下来,冲着那车队扬起的飞尘啐了一口:“下贱胚子生的东西,有什么好傲气的。”
她拂袖进了宫门,可在关上门的那一刻,她还是留恋的望了望身后。
司马道福上了羊车就开始假寐,沿途的驿站早就收到圣旨,备好所有供司马道福休憩。等到进入会稽,地方诸员更是候在门口相迎,声势浩大,如皇帝亲临。
是了,世人皆知余姚公主深受圣恩,哪一个又敢不来奉承呢?当然,还真是有的,就比如说琅琊王氏,以及陈留谢氏。
司马道福扶着秋兰从羊车上下来,扫视了一下城门迎接的官员,男子都是生面孔,而为首的女眷,则要属她的姑母南康长公主最为出众了。
今日南康长公主着一身暮山紫的苏罗裙衫,头上的青鸾冠镶嵌着八颗绿松石。她脖颈上是一串和田玉镶金的璎珞,指上两只翡翠戒指,无限雍容。
司马道福的视线在扫到她的那一刻,心里涌出了一股反胃感。她想起这位南康公主做过的事情,就觉得无比的厌恶。
可此时,她却笑着向她走去,熟络的拉住了南康长公主的手:“姑母怎得亲自来接了。”
“听闻你来,欢喜地坐不住,想着早些见到福儿才好!”
“真恶心。”司马道福在心里道。
这边的官员齐齐向司马道福行了礼,南康长公主更是一直拉着司马道福的手:“府中你的院子已经收拾出来了,回去便能歇息。福儿一路舟车,可要好好歇上几天才是。”
司马道福仍旧亲昵地挽着她,可嘴里却谢绝道:“姑母好意本不该拒绝,只不过这次来时父皇已早早派人为我整理好了山庄,若是再去叨扰姑母,父皇定要怪罪福儿的。”
“哪里有这些说法,你父皇最是疼爱你的。”
司马道福微微一笑,并不置可否,却轻巧地将南康长公主的邀约给盖过去了。她的眼神搜索着周围,并未看到桓济的身影,心下有些失落,但随即便一闪而过了。
她笑着应下众人的礼,看到右侧一群带着幂篱的女子立在不远处,想来便是各家贵女无疑了。有位爱穿红衣的女郎,想来是庾昭,而她身旁立着的晴山蓝衫子与云芽杏衫子的女郎,准是谢道粲和郗道茂无疑。
思忱着,她忽然生出了无限的好奇,她很想见见郗道茂的真颜。
但此时并非良机。司马道福忍下好奇,由秋兰扶着回到了羊车。
南康长公主的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她竟然连婉拒的话都不肯与自己多说?
可此时南康长公主只能看着司马道福羊车的飞尘而气结。
贵女们散开来,郗道茂、谢道粲和庾昭也聚在了一处闲谈着。
“这位余姚公主怎得又来会稽了?看这情形,似是要长住的样子啊?”谢道粲挽着郗道茂的手说道。
后者的手掌攥着手绢,望着将无踪迹的羊车,没有说话。
倒是庾昭先开了口:“一会儿去城南买点炙猪肉吧?”
这下谢道粲和郗道茂的目光齐齐看向了她:“刚刚咱们聊得也不是这个话题啊?”
庾昭疑惑了一声:“啊?你们刚说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