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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处败垣围故井(1 / 1)

“公主来了。”郗道茂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这里都是患了时疫之人,公主还是不要靠近的好。”

郗道茂的脸上戴着面纱,手上正卖力盛着药粥。

司马道福走近了些,低头看那粥,问道:“这是什么粥?”

“陈皮粥,”郗道茂回道,“虽说现下还没有能治疗时疫的药物,但我翻阅了许多医书,得知服用陈皮至少会暂时抵御时疫。”

司马道福含着泪笑了:“你骗我,你说不插手的,可你还是无法袖手旁观!”

郗道茂没有看她:“我不忍看着百姓罹难。公主既然来了,可否搭把手。”

司马道福立刻挽起袖子,在郗道茂旁边派发干粮。

众人听见刚刚郗道茂对她的称谓,顿时都慌了,纷纷下跪道:“公主千岁!”

司马道福忙唤道:“各位请起,你们既然都是我封地的百姓,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昨夜我和侍女为大家赶制出了面纱,各位快些戴上,也可避免传染。”

铅素等人捧着面纱出来分发。众人的声音更响亮了,纷纷朝着司马道福跪拜。

郗道茂欣慰地看了她一眼,继续盛自己的粥。

“我昨夜已通知了各家,现下士族都派出了子弟出来施粥,点艾草,你刚刚路上过来,应该有看到我的嫂嫂吧?”

司马道福点头:“还看到了谢道韫和谢玄。”

“我在上月就已屯了不少艾草,现下城中的烧艾还可坚持一阵。但凭借当下城中的情况,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我明白,我昨夜已修书回宫,请求父皇支援。”

“会稽是这次疫情最严重的地区,我在想,是否要切断会稽的人员流动?”郗道茂看向司马道福说道。

“你是说,封城?”

郗道茂点点头:“士族多在城中,流民百姓的话我们也可给他们一日的时间进城,若想时疫快些控制住,封城是最快的办法了。”

司马道福蹙眉思索道:“确实如此,可这样的话,城中的压力是否会太大了些?这么多百姓,这么多失去家人的流民我们又该如何收拢?”

郗道茂笑了:“别家我是不太清楚,可是郗家、王家和谢家那都是有不少铺子庄园的,平日里多数时候都空着,想必也能收拢一些流民。而别家的话,想来还要公主出马。”

郗道茂冲司马道福促狭地笑笑。

“好哇,合着这样的恶人,你是要推我去做?”

“公主此言差矣,刚刚您可是亲口说了,自己封地的臣民,怎么能撒手不管呢?”

司马道福悟了:“合着你是布局等我往里钻呢!”

司马道福扬手要打她,可自己的面纱也在此时被吹掉,郗道茂慌忙抓住了面纱一角,帮司马道福挂回了耳后。

“公主小心些,当下时疫肆虐,可不要放松警惕。”她低着声音在司马道福耳边道。

司马道福抬眼,望见郗道茂头上素净的玉簪,今日她脸上未施粉黛,皮肤却透亮的可以照见日光来。

而马蹄声逐渐进了,会稽太守陆明德也带着人来了此处。

“见过新安公主。”他跪在司马道福面前道。

“你这位太守倒是清闲,士族家的贵女们都出来施粥了,你还在躲懒?你是听不见城里的哭声吗?”她的声音一下凌厉了起来,太守下意识擦了擦汗,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了。

“公主恕罪,微臣罪该万死。”说着,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你是该死,但不是现在。”她瞥了太守一眼,见他还木讷地跪着,忍不住踹了一脚道:“还愣着干什么?没见到别人在干什么吗?你自己该干什么自己不知道?”

“是是。”太守一骨碌爬起来,指挥着后面的官员道,“快,快去帮忙!”

司马道福又踹了他一脚:“这用你帮忙,回去把你的衙门收拾出来,让流民们有个栖息的地方。另外,城中哪里还空闲着你这个太守不会不知道吧?”

她看了太守一眼,后者立刻颔首:“微臣明白,臣这就去安排。”

“快点的,能跑就别走着!”她又踹了太守一脚,看着他连滚带爬地上了马,这才松了口气。

郗道茂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想不到新安公主是这个样子的!”

“就是因为这些不作为的官员,我朝才会落得如此下场。我看见他们真恨不得一刀砍了他们!”司马道福咬着牙,恨恨道。

“处治世宜方,处乱世宜圆,处叔季之世当方圆并用。当下士族子弟为官,不理政事之人反倒受人吹捧。不说远的,就看那王子猷,在桓冲手下时,不也以不问政事而被赞风流吗?”郗道茂安抚着她,语气柔和间,却又带着丝丝利刃。

“未知生,焉知死。王子猷真乃神人!”她想起王徽之的故事,不禁笑了起来。

“所以啊,既然无法改变时局,就做好自己。”郗道茂拉着她回了粥棚,此时粥棚外的羊车上,一位贵妇人正推开窗子看着这里。

“长公主,如今这边都是流民,长公主还是不要下去的好。”

南康长公主看着司马道福分发干粮的样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真没想到,司马氏竟会有这样一位公主。徐淑媛啊,果真是能干。”

侍女垂着头,不知该如何回应。

“将桓家的庄子收拾出来,供流民们栖身,还有,从库里拨些钱出来,在庄子外设粥棚,就按照郗家的这个配方来做。”

南康长公主吩咐完,侍女明显愣了:“长公主?”

“同样是司马家的公主,连我的侄女都在为百姓而出力,我这个做长辈的如何能安享太平?”说着,她关上了窗。

“府中还有多少艾草?”闭眼凝神间,南康长公主开口问道。

“足够撑三个月。”

“那便送上半数,就交给福儿,她愿意如何处理,便如何。”

“是,长公主。”侍女点头应道。

彼时司马道福还并不知道南康长公主的安排,可她在分发了半个时辰干粮后,抬眼看到了熟悉的一角道袍。

来人也戴着面纱,腰间挂着长箫,手里拿着一个用牛皮纸包裹的袋子,此刻正递到了司马道福面前。

“表哥?”她睁大了眼睛看向桓济。

“听说你需要陈皮,我就从府中拿了一些来。”他指着后面的羊车,上面塞得满满的都是陈皮,可并非桓济口中的一点。

司马道福张大了嘴巴,最后只能说出一句:“多谢表哥。”

桓济对司马道福笑了一下,这才转头对郗道茂抱拳鞠躬道:“郗家妹妹对不住了,刚刚路上着急,不小心和子敬的马撞到了一处,原本他也带了药材,可现下尽数被撞散,只好回府去取。”

郗道茂在面纱下难得红了脸:“这件事你同我说什么!”

桓济睁大自己那无辜的眼睛看向她,又看看司马道福:“郗家妹妹与子敬的婚事,整个会稽都传遍了。如今我撞了妹妹的夫君,自该先向妹妹赔礼才是。”

郗道茂恼了:“公主,您也不管管。”

司马道福吃瓜的眼神还没来得及收,此刻只能摆摆手道:“我也管不了啊!”

谁料桓济微微一笑,冲司马道福拱手道:“表妹且宽心,桓某文不成武不就,唯有一点最是出挑。”

“哪一点啊?”

桓济在司马道福耳边轻声道:“惧内!”

司马道福被逗笑了,眼睛弯弯的,看起来格外温柔。

“好了,还有好多事要做呢!”她推了桓济一下,自己扭头走到了郗道茂旁边。

此时王献之也已打马到了粥棚,身后的羊车上带着药材和艾草,下马后旁若无人,径直跑向了郗道茂的方向。

“容娘,药材和艾草我已带来了。”他立在容娘面前,额头上还残留着汗水。

郗道茂从袖口掏出一张帕子来,递给王献之道:“一路辛劳,都出汗了。”

王献之看看帕子,又看看郗道茂,也不伸手,只是将头凑近了些。

郗道茂慌了神,扫见周围人来人往,她瞬间羞红了脸,将帕子往他怀里一塞,转头去了后面备晚上的粥料。

王献之一回头,对上了桓济同道中人的眼神。

“子敬,来这儿,这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招招手,王献之看到了他身后的艾草。

“公主说了,一会儿让我们拎着铜炉去各大街巷熏艾。”桓济热心地介绍道。

王献之看了看身后的“工作量”,回道:“一会儿先到王家门前,我去将五哥喊来帮忙。”

被安排的王徽之此时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等待着他。

午后,郗道茂和司马道福立在城墙上,看着城外陆陆续续向里赶去的流民,二人对望着叹了一口气。

“这样多的流民,该如何安置啊?”司马道福望着城中的景象,不禁蹙起了眉。

“虽说士族各家也都打开了闲置的山庄,但流民的数量实在超乎想象,加之城中现下最棘手的还是粮食的问题。若是封了城,该如何保障他们的温饱?”郗道茂披着一件薄披风,微微扬起的衣角沾染了泥泞。

“我已修书给父皇,再等等,父皇会救我们的。”

一连过了五日,京城始终没有消息传来。

“再送一封,要八百里加急。”司马道福将信递到秋兰手中,她福身出去,郗道茂慢慢走了过来。

“如何?”

司马道福摇摇头:“还没有回信。”

“陛下,究竟是没看到信,还是不愿看到信?”

司马道福看向她的眼睛,其实她的心里也早已有了这样的怀疑。

“父皇是天下之主,如今臣民有难,他怎会坐视不理!”

郗道茂轻笑了一下:“会稽城的臣民,呵,会稽城的臣民哪里又是等闲之辈?”

抛去各大士族不谈,就凭王谢两家定居会稽,这里也绝非司马氏随意沾染之处,不然南康长公主何以下嫁?不然司马道福和桓济的婚事又怎会这样顺利?

司马道福的脸色沉了下来:“不行,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了。”

“公主意下如何?”

司马道福望向郗道茂:“恐怕,我要亲自拜访一下各家了。”

郗道茂拦住了司马道福的手臂:“何必如此麻烦。”

司马道福好奇地看向她:“郗家妹妹有何妙计?”

郗道茂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次日一早,郗家开仓的消息传遍了会稽城。虽说时疫期间各家也有开仓放粮的情况,可各家多是做个面子工程,粥棚没设两日就无人看管了。

可今日郗家所说的放粮,足足有50担的量。

消息一出,各家士族都聚在了郗家门外。司马道福听见消息,羊车也停在了郗家大门。

“郗家这样做,是要将会稽士族尽数得罪光吗?”秋兰不解的向窗外看去。

司马道福瞥了她一眼:“郗家虽说不是四大家族之一,但有郗昙在,总归还是有三分威望的。况且他们与王谢都有姻亲,就算是会稽城所有士族,都不敢轻易去动郗家。”

正说着,郗道茂与谢道粲带着面纱走出了大门。

“各位,我高平郗家定居会稽百年,受会稽山水供养,得以成人。如今会稽遭逢时疫,郗家定不会坐视不理。今日,由家父做主,郗家开仓,放粮50担,之前粥棚与药材依旧会为大家供给。”

郗道茂说完这话,望了谢道粲一眼。

“陈留谢氏,当与会稽百姓共进退。谢家也会放粮50担,供大家度过时疫。”

云集的人群已有了欢呼声:“好!”

羊车上的士族子女都有些按耐不住了。

“怎可让郗家的抢了功劳!”殷楚芸愤愤道。

而此时,王家、桓家、温家都已出来表态,她看向兄长,知晓自家也逃不过去了。

司马道福这才笑着从羊车上下来。遥遥望去,郗道茂一袭素衣,立在门外,已是风姿绰约。她今日也未施粉黛,头发微微绾起,长裙曳地,带着公主的贵气。

“郗家妹妹此举,可解会稽当下之急。本公主今日也跟个风,放粮80担,同时拨府中医官为各位治疗。请各位放心,我们司马氏,也定当会与会稽百姓共进退。”

她与郗道茂对望一眼,相视而笑。

就在士族各家捐出粮食的后两天,京师也得到了消息。

司马昱翻看着司马道福送来的八封求助信,冷笑了一声,拊掌道:“好哇,好哇,朕这位新安公主没有给朕丢人。”

内侍弓着身子站在司马昱身后,听见前者发笑,他有些紧张:“陛下,听闻新安公主封闭城门,又劝动了会稽城所有士族捐粮,此时时疫虽然未控制住,可是会稽城中,无人不叹皇恩浩荡。”

“皇恩浩荡?会稽城,何时认过皇恩。他们所叹的司马氏,是司马道福,并非我大晋朝。”司马昱拂去了桌案上的所有奏章。

“可公主此举,着实是解了会稽城的燃眉之急。不然时疫肆虐,恐怕京师也难逃一劫。”

司马昱瞥了他一眼,扬手就是一掌:“我司马氏的公主,何时轮得到你多嘴。”

内侍忙跪倒请罪:“陛下饶命。”

“滚!”他踹了那人一脚,随即又吼道:

“回来!”

内侍跪在司马昱的面前。

“既然我这位好女儿珠玉在前,朕也不能坐视不理不是?”

“陛下意下如何?”

“她不是要粮和药吗?朕赏去便是。”

司马昱挥挥手,内侍终于走出了书房的大门。

司马昱望向中庭的香炉,猛嗅了一口龙涎香,觉得味道寡淡了些,他又用香匙挖了两勺香料洒了进去。

深吸了一口气后,司马昱终于平静了下来。

五日后,建康的粮终于送到了会稽城门下,此刻城门紧闭,郗道茂和司马道福并肩站在城墙上。

“哼,消息倒是灵通。”

郗道茂瞥了下头一眼:“整个会稽的士族都被我得罪光了,此刻城中的粮至少还能撑三个月,这锦上添花的功夫属实让人撑得慌。”

“我这位父皇啊,就是这个样子。”司马道福无奈地摇摇头,只听身后一阵仓促地脚步声,她不禁蹙起了眉。

“怎么了?”

“公主,城中又爆发时疫了!”

司马道福望了郗道茂一眼,见后者也是一脸凝重,只得道:“快点,备车。”

羊车上二人沉默了半晌,司马道福先开口道:

“如今时疫的症状又变了,沈大夫的药,恐怕效果不大好。”

“现如今各家都在赶制面纱,可还是挡不住百姓的用度。加之治疗时疫的药太难调配,这样下去,这场大疫得死多少人!”

郗道茂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到了郗家门前的粥棚,她看到棚子下躺着的百姓大多都捂着肚子哀嚎,有的口吐白沫,眼睛也开始向上翻去。

“沈大夫来了吗?怎么说?”郗道茂冲南嘉问道。

沈大夫听见声响,赶忙走了过来:“见过公主、郗家女郎。老夫刚刚也探查过了。此般症状倒不像是时疫,有些像是食物中毒。”

“怎么会?我郗家的粮都是今年的新粮!”

沈大夫的声音很小,但还是有人听见了他的话,此时一片菜叶冲着郗道茂扔来,那人嘴里还大骂道:

“昧良心的东西,竟然害我们!”

周遭的人听见动静,纷纷涌了过来,抄起身旁不知什么东西,一股脑往这边砸去。

司马道福赶忙伸手挡在了郗道茂的额前,可还是架不住鸡蛋越过自己的头顶砸向了郗道茂脚下。

“大家冷静,这件事定是有误会。”

郗道茂的解释根本无人去听。

眼看事情愈演愈烈,郗道茂察觉到自己身后多了一道身影,那人身上的气味极其熟悉,她莫名觉得心安了许多。

“众位,郗家女郎自时疫爆发之日起,就一直在粥棚忙碌。且捐粮时也是郗家率先开仓,请各位先冷静一下,我想这件事定然还有隐情。”

王献之一把将郗道茂揽在自己身后,司马道福刚要回头,就见桓济挡在了自己身前。

“各位,这件事情我们定然会去查清楚,请各位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给各位一个交代。”桓济身上素白的道袍沾上了鸡蛋,可他仍旧站在司马道福的身前,张开手臂,不让那些污秽沾惹到司马道福的裙摆。

“你们士族最会相互包庇了!你说查清楚,谁信啊!”人群中不知哪里传来了一道声音,桓济听罢,只是微微一笑。

“三日,只消三日,我郗家定会给各位一个交代。”郗道茂的声音虽然温柔,但却充满了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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