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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寂花时闭院门(1 / 1)

这夜郗道茂睡得极不安稳。她觉得眼皮沉沉的,自己怎么也无法睁开眼睛。可她的意识还是清醒的,她能够感知到王献之就在自己旁边。

这夜郗府内外灯火通明,不少百姓自发在郗府门前诵经祈福。蔡氏的双目始终瞪得滚圆,盯着那扇门,恨不得将那门盯出一个洞来。

司马道福、谢道粲与庾昭的眼里都布满了红血丝。夏夜寂寂,不闻人声。

在破晓的第一声莺啼响起时,郗道茂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她睁开眼睛,望见王献之趴在自己床边睡熟了。

晨光试探地从窗棂溜进来,光线下,王献之的眉眼蹙着,以一种极不安稳地睡姿趴在这里。

郗道茂好奇地伸出手来,指尖抚摸着他的眉心。

她想起从前的自己,说道:“若注定是相互折磨,那他们还要不要在一起?”

如今,她终于有了答案。

“醒了?”王献之睁开惺忪的睡眼,条件反射般摸了摸郗道茂的额头。

“已经不烫了,你现在感觉如何?”他将郗道茂扶起,端着桌上的水喂她饮了两口。

“好多了,有些饿。”郗道茂笑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腹部。

“南嘉!南嘉!”王献之喊了两声。

“快去备饭!”

南嘉听见这话,几乎是小跑着冲出了院门。她一下跪在了众人面前,眼眶里的泪如泉涌一般流了出来:“女郎的热已经退了!”

蔡氏立刻站了起来,大呼了三声:“好哇!好哇!好哇!”

然后一瞬间摔在了椅子上。

“娘!夫人!”周遭乱成一团,南嘉心里着急,看向蔡氏,发觉她也急忙冲自己挥手:

“快去!给容娘备饭!”

郗府上下忙作了一团,门外的百姓见状,纷纷磕头庆贺。

而郗道茂还是没能下床,她的双腿有些麻木,南嘉贴心的将桌子摆在了床上。

几道时兴的小菜,配上糯糯的粥,郗道茂看着面前的菜色,却始终提不起食欲。

“我想吃些炙猪肉。”她提议道,却被全票否决了。

“你刚好些就这么管不住嘴,你想吓死娘?”

“猪肉最上火了,吃了可是要难受的!”谢道粲劝慰道。

“你且忍忍,等过两天了我取锅子来,亲手给你做。”庾昭开始画大饼。

郗道茂抬头,看着一众反对的面孔,终于明白了胳膊拧不过大腿的涵义了。

“官奴呢?”环视了一周,郗道茂注意到好像少了个人。

谢道粲看了蔡氏一眼,笑着上前道:“人家子敬不眠不休守了你这么久,可不得让人家补个觉去啊!”

郗道茂点点头,认命地喝起了粥。

三日后,她终于可以慢慢下地了,上午由谢道粲扶着在院子里走了走,下午去到粥棚,看到庾昭已经接替了自己的工作。

“你怎么出来了,快些回去休息!”庾昭冲她挥挥手道。

一旁排队等粥的百姓一见到郗道茂来,纷纷颔首问候着她。郗道茂脸色虽还苍白着,可望见这一幕,心里忽然暖了许多。

“这些天,怎么不见官奴了?”郗道茂走进府邸,回想起这三日,总是觉得少了些什么。

谢道粲拍拍她的手:“怎么,几日不见就开始惦记了?”

“哪有,嫂嫂别乱说。”郗道茂红了脸,由谢道粲将她扶回了知春楼。

躺到床上后,郗道茂立刻唤来了南嘉:“官奴是不是病了?”

她那样重的时疫,又加之王献之寸步不离地守了一日,不被染上,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他这三日的寂静更加让她坚定了这个怀疑。

南嘉努力牵出一个笑容来:“女郎别乱想了,七郎没事的。”

“你还不跟我说实话吗?”郗道茂直直地看向她。

南嘉立刻跪在了郗道茂面前:“女郎,您才刚刚大好。”

郗道茂便明白这件事是真的了。

此刻她立即坐了起来,披上外衣就要向外走去,南嘉急忙去拦,不注意被门槛绊倒,这动静终于引来了谢道粲。

“这是怎么了?”

郗道茂扶起南嘉的那一刻,自己的手就被她死死地抓住了:“夫人您快来劝劝女郎,她要去王家。”

谢道粲心跳快了几下:“容娘,子敬他没事的。”

“你们别骗我了!那样重的时疫,又三日杳无消息,我能猜到的!”

谢道粲赶忙拦住了她:“你才刚大好,这时候过去,别子敬还没好转,你又病倒了。你可知新安公主的还魂丹就那么一颗!”

郗道茂紧紧握着谢道粲的手:“好嫂嫂,不让我去看一眼,我又怎能安心呢!”

她一路上了羊车,等到王家时,饮石斋前门户洞开。王献之坐在中庭,手中捧着书卷。

听见脚步声,他微微抬起头,冲着郗道茂的方向笑了一下:“容娘,你怎么跑出来了?”

“官奴,你可好些了?”郗道茂还要上前去,可南嘉和谢道粲对视一眼,扶住了她。

“前日略微有些不适,现已大好了。”王献之放下了书卷,嘴上仍带着笑意,“多亏了沈大夫与孟大夫的方子,想来会稽城的时疫,快要止住了。”

郗道茂眼眶红红的,对她重重点了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你身子才大好,别站在风口了,还是快些回去休养吧!”王献之站起来,却仍旧站在中庭,脚步略略上前了两步,却没有再向前走。

“那你,照顾好自己。”郗道茂回过身去,又忍不住望了院子一眼。见到王献之浅笑着对她招手,郗道茂最终别过了头。

走出垂花门时,她的眼眶掉了一滴泪。

而目送着人远去的王献之,像是抽干了所有的力气,一下摔坐在了椅子上。

“子敬!”王徽之一个箭步冲上去,将王献之扶回了房间。

“你何必要如此呢?”

王献之咳嗽了两声,头沉沉地砸在了枕头上:“她刚刚痊愈,若见到我也如此,怎能安心养病?”

王徽之为他盖上了被子:“沈大夫的药喝了三日,怎么一点也不见好转。”

王献之苦笑道:“哪里有这样快,病去如抽丝,我今日看容娘的脸色,也是那样没有血色,如今出来奔波,不知回去又该如何。”

“你自己尚且如此,便不要操心别人了。你可知母亲得知你病了,也是几日都下不了床。”

“五哥,对不住。”王献之握住王徽之的手道。

“你不是对不住我们,是对不住你自己。身体是你自己的,如今你这样不好好养病,我都替你着急。”王徽之端来了药,看着王献之喝了下去。

他又重重地咳了两下,喉头一点腥甜让他蹙起了眉。

王献之沉沉地闭上眼睛,听着王徽之走出去,才敢从枕下掏出帕子,将一口血咳在了上面。

他的唇色近似于无,双腿也时而刺痛难忍。此刻手肘支撑着床边,眼神里暗淡无光。

而郗道茂回到郗家,屏退了众人,自己呆坐在床上,很久都没有动一下。

她知道王献之一定染上了时疫。刚刚他虽然坐在中庭,可煞白的脸色还是出卖了他。但她发现自己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她没办法留在他身边照顾他,那样只会让他的病好得更慢。

想到此处,郗道茂长叹了一口气,从书架上抽了一本医书,一页一页的翻看着。

晚些时候,司马道福来了知春楼,见到她的书案灯火辉煌,不禁加快了脚步:“容娘,你这是做什么呢?”

看到郗道茂手中的医书,她猜到了大概:“你!”

郗道茂望见她来,立刻起身福了福身子:“多谢公主救命之恩。”

“你不必和我说这些客套话,如今你病还没好,这样劳碌可怎么行。”

郗道茂摇摇头:“我知我能侥幸痊愈,多亏了公主的还魂丹,沈大夫的药,并不能治疗时疫。”

司马道福也沉默了。她最后那粒还魂丹已经用来救郗道茂了,王献之这里,她是真的无能为力。

“容娘也宽心些,子敬平日习武,身板定然比你硬朗些。加之沈大夫的药虽说不能根除,可到底也是有所作用的。”司马道福安慰地拍拍郗道茂的手,就在这时,朱华匆匆跑了进来:

“公主,沈大夫找到治疗时疫的方子了!”

一时间,郗道茂和司马道福都站了起来,二人对视一眼,郗道茂的眼眶里已经有了泪。

“好哇,好哇,这场浩劫,终于要过去了。”

五日后,郗道茂和谢道粲一道出了府,看着街上仍有尚未安葬的尸身,用草席裹着,周遭一众哭声都是微弱的。

想起建安之时,曹操曾有诗记道:“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当下的会稽城,恐怕就是这样的光景。哭泣的孩童,披麻戴孝的妇人,推着尸体的男人,还有花白了头发,衣衫褴褛的老人。这些人,原本或许就是流民,流浪在城外哪个角落,因为这场时疫,不得不再度流离。

郗道茂的眼眶酸酸的,她快步走到王家,看到王献之正坐在庭院的桃花树下晒太阳。

见到她来,王献之立刻站起来相迎,可不知是否因为站得过快,头忽然有些眩晕。

郗道茂小跑两步,扶住了他:“快坐下。”

王献之乖乖地坐在了榻上。

郗道茂担忧地摸了摸他的额头,又叫了孟大夫来诊脉,这才暂且宽下心来:“这些日子你不要到处跑,多多在家休养,知道吗?”

“记住了。”王献之看着她蹙眉,眼里的担忧做不得假。

“也不要乱吃东西,多用些清淡的菜蔬。”郗道茂又叮嘱道,而这时站在旁边的谢道粲终于忍不住了:

“容娘还说别人,她可是刚醒就要吃炙猪肉呢!”

郗道茂红了脸:“嫂嫂干嘛揭我的短。”

可王献之还是宠溺地看着她:“我也记住了。”

郗道茂这才满意地笑笑:“那我扶你去休息。”

她扶住王献之的手臂,又为他盖好了被子。

“我来时从家里拿了些参,你每日让人熬一些用,总归没有坏处。”

“好。”王献之还是笑着点头,这下可乐坏了谢道粲:

“子敬可别这样纵着她了,任凭她说得再没道理,到你这边也都一概当圣旨听着。”

郗道茂不好意思地拉拉谢道粲的袖口:“嫂嫂说什么呢!”

王献之也跟着笑:“容娘的话在我这里,可不就是圣旨。”

“不要跟你们说话了!”郗道茂气恼,就要向外跑,可王献之眼疾手快些,拉住了郗道茂的袖口。

谢道粲见状,默默退了出去,留下二人相视许久,郗道茂终于先开了口:“你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容娘上次托人送的补药,我可是日日都喝。这不,如今可见我气色好些了?”

“是好些了,可总归生了场大病,还是要多养养。”郗道茂劫后余生般的叹了一口气。

“容娘光说我了,自己还不是到处跑?”

郗道茂轻打了他一下:“我这是为了谁跑啊!”

王献之得意洋洋地攥住了她的手:“自是为了我。”

“这些我都记得,”他将郗道茂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处,“如今我们也算是经历过生死的了,以后你再想要推开我,可是不能了!”

盛夏的槐花香弥漫在各个角落,桃树下,枝叶间隙的光落在二人的肩头。那一刻风静日闲,是难得的好光景。

半月后,会稽城的城门重新打开,街市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光景。嬉闹的叫卖声有时也会让人恍惚,前些日子的尸骨遍地,究竟是不是一场梦。或是如庄周梦蝶,自己本身就在梦中?

郗道茂坐上羊车一路出了城,在司马道福的山庄门前停下,她率先走下羊车,又伸出手去,抱出了一个四岁大的孩子。

此刻那小娃娃怯生生地打量着周遭,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白净的小手紧攥着郗道茂的手指,见她对自己微微笑了,这才略微放松些警惕。

南嘉揉了揉男孩的头,随着郗道茂一同进了山庄。

司马道福闻言,快步迎了上来,看到那孩子时,她不禁露出了疑惑地神情。

“快些进屋坐坐,外面日头毒,别晒着孩子。”她牵起了男孩的另一只手,带着郗道茂进了屋,屏退了下人。

“铅素,你留一留。”司马道福唤住了她,秋兰带着朱华出去,顺便关上了门。

室内四个角落都放着冰,桌上摆着时令的瓜果。郗道茂的面前是一盏凉茶,散着凉气,顿时暑热就去了大半。

她并没有饮茶,而是默默身旁男孩的头,让他对司马道福叩首。

“寄奴见过公主。”

司马道福和铅素同时怔住了。

“我听说,你派人去寻了他许久。那时候他已经被我接到郗家的别院,由陈瑞代为照拂。”

郗道茂转头看向铅素:“这就是你的弟弟,寄奴。”

铅素点点头,不自觉跪在了地上,抱着寄奴小小的身子,这是司马道福第一次看到她落泪。

“好孩子,阿姊对不住你。”

寄奴眨眨眼睛,慢慢伸手去拍铅素的背:“阿姊不哭,郗姐姐说了,阿姊不是不要寄奴,阿姊是怕连累寄奴。”

铅素的泪更甚了。作死士,最怕的就是家人受到牵连。若哪次没有完成任务,自己身死倒是罢了,可最怕皇家拿家人开刀。是以作死士的人,即使不是孤儿,也不会与家人相认。

“你放心,今日我来,只为了让你二人见一面,之后我还会将寄奴送去山庄,由陈瑞照看。另外启蒙先生我也已经为他寻好了,到时候文武兼修,寄奴今后定当有一番作为。”郗道茂看着铅素眼眶的泪水,不觉温和了声音。

“郗家女郎的恩情,铅素此生无以为报。”铅素对着郗道茂重重磕了两个头。

“莫要谢我,我不过为苍生而已。寄奴这孩子,此后定当有一番作为。”

铅素拭去脸上的泪:“我不求他成才,只求他能在这乱世之中,一世安稳就好。”

“你也说了,这是乱世。北方虎视眈眈,皇族与士族之间又积攒下了百年怨气。这样的乱世,焉有完卵?”郗道茂愤愤不平地拍着桌。

司马道福看着她眼中的怒火,心下了然,便对铅素道:“你带着寄奴去院子里看看吧,他刚来,最是新鲜的紧。”

铅素看向二人,自是明白司马道福的意思,此刻带着寄奴叩首,一大一小两个背影走出了房间。

司马道福环顾一周,确认窗外没有人后,才转头看向郗道茂:“容娘,你终于想通了。”

郗道茂却苦笑了一下:“经此一疫,我已寒了心。这世道,不是我想苟安便能够顺意的。家族、荣耀,什么也无法保护终身,唯有自己先下手为强,或许才有一线生机。”

“说得正是!”司马道福激动地看向她。

“但是公主想通了吗?如今你的敌人,可是与你有着血缘关系的父亲?”郗道茂审视地看向了司马道福。

后者笑了:“父亲?普天下哪里有这样的父亲?他的眼里只有他的帝王心术,什么情爱在他眼里都是一文不值。女儿、妻子,甚至儿子,只要对他江山不利的,他都会毫不犹豫的除去。这样的人,如何称之为父亲?”

“只要公主肯下定决心,臣女自然尽力辅佐公主。”郗道茂淡淡地抬眼,看向司马道福。

“你又何必与我如此生分。如今这世上,只有我们二人知道这个秘密。你既想通了愿意与我一试,那我们就是挚友,是相携之人,至于公主这个虚名,不过是叫给世人听的而已。”司马道福牵过了郗道茂的手,“我唤你容娘,你便唤我月娘吧!这是我的乳名,只有母妃会如此唤我。”

郗道茂笑了:“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你既如此待我,我自也如此待你。月娘的救命之恩,我记下了。”

“如今来看,一切都在向着铜镜里的轨迹发展,接下来,你我便都要出嫁了。”

“我见桓家二郎对公主倾心一片,想必公主自己也是很中意他的吧?”郗道茂促狭地笑了笑,看向司马道福时,却见到她的脸红了起来。

“你还说我,子敬可是为了你,命也不要了!”

二人调笑了起来。

“不过,我总是怕的。一想到将来的结局,便很是恐惧。”二人说笑了一阵,忽然又回到了现实。

是啊,二人的结局,其实万般相似。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既然已经预知了结局,何尝不能够尽力一试,改变这场死局呢?”司马道福立了起来,向着身后走了两步,端详着铜镜里的自己,那样华盛的容颜,这样恰好的年岁,如何不能够破解这场死局?

“既然如此,我们就要早做打算了。”郗道茂抿了一口杯中的茶,眼神定定地看向了司马道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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