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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1 / 1)

惊蛰之春,霹雳如林。

保福伞下的春衫小娘子被冻得瑟瑟发抖,她单手系着披风,回望死士塔门口齐天的饕餮兽头,打了个喷嚏。

“冻死老娘了。”

撑伞的青衣小厮嫌道:“姑娘,您才十四五岁,别整天一口一个老娘的。”

廖鱼年刚为赵王夜朱高燧占完卦,在虎穴里头沾染了一身的寒气与腥味。

所幸,她并非误入虎穴的小羊,而是一把替虎剔骨的宰羊刀。

墙头上翻出来一个墨衣死士,落锅鸡蛋似的摔在青苔阶上,满身血渍。

塔里的规章制度媲比酆都阎摩罗王的阴曹大狱,死士们视楼外人间如天堂盛境,日日逃者不尽其数。

逮捕一只在逃死士得赏钱10两银,心动的廖鱼年立刻抽出袖下的短刃逼向了墙角。

死士脑门上亮起一阵走马灯,只见他如孩提一般哭喊着:“阿姐……”

廖鱼年蹲在那看:“喊奶奶也没用。”

救命之恩,胜似再生父母。

廖鱼年犹豫片刻,最终收起刀刃,解下披风盖在了死士身上,喊来随行的小厮把人抬到马车里。

“救个死士,为我所用,岂不妙哉?”

“汪汪汪!”

一只花斑野犬闻着血味而来,廖鱼年擒住它,朝其后颈猛刺了三刀,随后将它撂在死士落地的血迹处,试图瞒天过海。

果然有一对甲等杀手持剑从塔里追出,见廖鱼年立于马车之下,便厉声询问:“小仙姑,为何在此逗留?”

廖鱼年眼角溅了三点梅花瓣似的血迹,此刻正缓缓擦拭着,应对自如。

她想起有些没人养的野狗会把死人的坟墓给挖开,用头撞开棺材,再一点点把尸体给吃掉。

“你们塔里尸臭滔天,这饿疯了的野狗朝着这块被雷劈断的矮墙直撞,瞧着进不去就调了头来咬我,被我给处置了,眼下正要上车呢。”

甲等佩剑杀手将那苟延残喘的野狗截成两段,恶狠狠地骂了几句为廖鱼年泄愤,而后严肃地问道:“您刚刚可否看到有人从塔里逃窜而出?”

廖鱼年喉管里的口水与鬓角的冷汗刷刷齐下,面上只平静地摇头。

只听雨声滴答,二人尴尬地僵持须臾。

甲等佩剑杀手眼珠子溜转,有些信不过她,便欲往马车里试探。

廖鱼年忙用伞拦下,从容劝道:“马车里放着九天玄母天尊刚开光的金身,是奉赵王之命,贡到钦天监的恩典,大人手上刚沾染了畜生的鲜血,此刻不宜面见神佛,无礼是小,灾噩是大!”

左边的甲等佩剑杀手附耳道:“这廖氏是钦天监老国师廖均卿的闺女,素日里逍遥在北平城郊之外,又是咱们赵王朱高燧心属的得力部下,颇受器用……”

惜命的廖鱼年撑着胆子,笑呵呵地插了一句:“我与你们赵王只是金银上的合作关系,没有结党营私一说哈!”

二人交头接耳一番,好生思忖过后,也不敢再多加冒犯,眼下只怕耽误了抓捕逃士的时机,匆匆拜别了廖鱼年的车马,大步流星地朝巷子外头追去了。

车厢内奄奄一息的少年将刚刚的一切尽收眼底,口中像是默背传家宝匣的机关密码一样循环念着。

“老国师的女儿,老国师的女儿……”

廖鱼年上了马车,给少年潦草地包扎完伤口,靠着窗户打起了盹。

一个不留神,病鸡一样的少年在一间乡道口破窗而逃,他回头深深看了廖鱼年一眼,捂着胸口上的伤,转眼便不见了。

朱棣的北平行宫,六宫中属长春宫的窗棂开得最敞亮,春花的颜色生得最浓艳。

崔贵妃午憩初醒,斜于青葱色的纱帐下,照着菱花铜镜,捧一柄人参玉如意慵然地推着下巴,绿豆大的泪珠子忽垂了两颗,落在玉上,滑至裙裳。

“父亲送你去赵王那做卧底,你竟去了三年还不舍得出来,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叫我日日煎熬。”

昔日落魄少年已然换了身飞鱼服的装束,镶金滚银,腹部上绣补的文鳐鱼神如其人,一弯刀鞘坠着灼目的红缨穗擦着地板,此刻人正单膝跪着,抱拳相告:“那厮建了个修罗地狱,我身手愚陋,撑了三年才能逃出来禀命,让阿姐担心了。”

崔贵妃扶起李星瀛道:“父亲给你安排了镇抚司的差事,以后就乖乖留在皇城里听命吧。”

李星瀛继续道:“赵王的机密我已经悉数回禀了姑父与太子殿下,眼下,还想向阿姐打听个人。”

崔贵妃疑窦丛生,奇道:“我深居后宫,你放着他们二人不问,反而向我打听,莫不是个女子?”

李星瀛喜出望外地应道“正是!她是如今老国师家的女儿。”

崔贵妃数落着:“老国师廖均卿是皇帝的心腹,选址了明陵,辞官还乡,皇上还要趁星夜追回的爱臣,又是画扇,又是赋诗,千金秤砣都难以衡量这位御家亲封的灵台博士在皇上心里的分量,咱何德何能与他家的女儿相提并论。”

李星瀛嘴角耷拉下来,挣开堂姐崔贵妃的手,很标志地揖了一礼,利落转身。

硬邦邦地道了一句:“告辞!”

“打小就这个蠢劲,一不如意就尥蹶子,到魔窟里挨了几年试炼还不悔改。”

崔贵妃哀道,气馁地落座在茶案上,拿金盏重重磕了磕桌面,准备发威了。

帘后侍奉的宫娥们轻车熟路地退出三米之远,随后崔贵妃没有出乎意料地把隔夜的一整壶龙井凉茶朝漫天泼去。

崔贵妃见众人皆皆避退,用镶着玉珠的指甲挑起门牙上的碎茶片,大声吩咐道:“去好生查查这个廖家小女,别有什么婚约才好,有了,得提前从中剪断。”

纱帐外的红衣掌扇宫娥一脸精明。

“奴婢明白。”

几年前,廖鱼年的父亲因泄露天机,引圣上不快,赐了三年大狱,廖鱼年年幼丧母,小妾当家,卷带着家财溜之大吉。

小妾尉迟氏觉得当时年仅九岁的廖鱼年是个活生生的累赘,于是在逃往乡下时,把正熟睡的她踢下了马车。

廖鱼年呛着气刚从乱葬岗的臭水沟里惊醒,又见一条鼠腰粗的癞皮蛇吐着红信子朝她游来。

堂堂一代官家小姐,如今手无寸铁,难道要被一条畜生眼睁睁地咬死不成?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寻死无门的廖鱼年抄起一条铁棍,剁菜似的砍向癞皮蛇,带着对小妾的恨意,将它敲成了一摊血糊糊的肉条。

臭水沟的隔岸便是乱葬岗,朱棣的第三子赵王朱高燧正独自在这祭奠靖难之变中立功的无名死士。

他听到臭水沟里的动静,好奇地走到岸边去看,刚好和正往土坡上爬的廖鱼年对上了视线。

朱高燧一眼就看中了女童眼里的狠戾,伸出手,把她拉了上来。

刚站稳脚的廖鱼年心力交瘁,蔫蔫地唤一了声“阿娘”后便晕倒在地。

朱高燧问:“小姑娘,愿意跟着本王做事吗?”

半昏迷状态的廖鱼年坚定应道:“我不作军妓!”

廖鱼年说着便要咬舌自尽。

未遂,从嘴里吐出森森鲜血。

朱高燧连忙遏止住她,扔给她一袋碎银,怜惜道:“本王怎么舍得让你这般刚烈的小姑娘去作军妓呢?看来还是个不经事的小女娃,既然如此,你还是回家去吧。”

回到小镇的廖鱼年在北平城郊外搭了个茅庐小庵,如避世而居。

树挪死,人挪活。

室雅不须大,花香不在多。

独处荒郊竹庵堂的这些年,廖鱼年一直想拿着菜刀去把那小妾给生切剁成肉馅,可眼下无裹腹之食,饿得连刀都提不动了。

听说为皇帝朱棣选陵的前三个大臣因为犯了朱棣的忌讳,全砍了头,父亲本就是戴罪之身,如今戴罪立功,可依旧鸟无音信,不知生死。

廖鱼年只好去街上找个活干来维持生计,怕遭遇恶人,便捡了把生锈的菜刀,想着一有万一,好歹也能挣个鱼死网破。

桥头做鸡鸭生意的孟大娘一眼就相中了这雄赳赳气昂昂的小女娃。

孟大娘是个寡妇,肉铺生意火爆,偏偏生了个佛斋闺女又不敢摸血杀鸡,自己忙得也没空勾搭乡邻汉子,白天宰鸡解鹅,夜里剁刀炸肉,急三火四,夙夜在公。

一纸聘工牌子摆下去,一月才给三贯铜钱,不过管吃管住,每天都能吃上最新鲜的肉。

有一日,廖鱼年正哼着小曲洗着鸡肠,抬头瞧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朱高燧:“我要三百只鸡鸭,活的。”

昔日在乱葬岗,朱高燧问她愿不愿意跟着他做事,廖鱼年不懂。

如今,廖鱼年紧紧拉住朱高燧递来金元宝的手,笃定道:“我愿意跟着您做事!”

跳槽?

一旁孟大娘气的冒烟,敲鼓一样剁着案板。

不过当她得知道接到这样一个巨大的单子后,心爱的人才被撬走的阴霾也随之即散了。

朱高燧在一间水塔下面,豢养死士,学着他爹“清君侧”那招,在黄土地下锻造兵器,操练兵马。

噪音喧天,只得买来上百只鸡鸭,以噪制噪。

塔里来的第一位女死士,习武第一个月后比试总结大赛,把身高不足170cm的廖鱼年放到擂台上,其余死士对她都十分的不屑甚至鄙夷,导致他们掉以轻心。

廖鱼年嬉皮笑脸地吹着:“一个不够,再来几个。”

擂台下又踊跃上来八九个死士,个个人高马大,人均比廖鱼年高出两三个脑袋。

“小鬼,是不是已经吓尿裤子了?”

死士们像练武时习惯性地站成整齐的一排,正左右相互看着哄堂大笑。

廖鱼年也装腔作势地跟着他们笑,忽然演出一副腹下吃痛的惨状,蜷缩起身子坐在地上。

“没用的两脚羊,又要拿月信当降旗使了吧?真是个废物!”

廖鱼年不理他们,继续“哎呦”地惨叫着,趁他们肆意嘲笑的缝隙,找准了时机。

一个抬眉,单膝撑地的廖鱼年又衔接上一个斜蹿步,凭借瘦小的身躯举着白刀从他们十人裆下滑出一条血河来。

“嗤啦——”

十个太监横空出世。

喜欢嘲笑女子的他们也算是体会到了一番女人来月信时裤中带血的滋味。

如果说身强力壮是男人最值得引以为傲的优点,那大意和普信就是他们最不愿承认的致命缺点。

再加上沉迷低级的美色和往日的辉煌,就算他是天子,那也是在自掘坟墓。

此后,廖鱼年更加张狂。

一言不合就喊着要杀人,吃不饱饭也要杀,谁笑的声音难听了也要杀。

一个黄毛小丫头,把死士塔闹得鸡犬不宁。

死士首领见状不妙,上报朱高燧后,决定不再将廖鱼年当死士培养,便谴她去做了刽子手,专门处置违法乱纪的死士。

后来廖均卿在燕山山麓的天寿山定址大明十三陵有功,龙心大悦,荣封四品灵台博士回府。

廖均卿四处寻找女儿廖鱼年,朱高燧迫于压力只好把人好生送了回去。

朱高燧不忍将这位小小的女中豪杰拱手让于江湖,又想拉拢廖国师这座大山,所以每隔数日还会高金请她来为自己占星算卦,以作联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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