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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1 / 1)

苏芳禁不住叹道:“殿下身边连一个侍女,都如此杀伐果断!”

公主:“芳娘子觉得他们不该死吗?”

苏芳:“不不,我只会比殿下更恨他们,就算您不让人动手,回头我也想找机会偷偷动手的,说起来,殿下又救了我一次。”

公主笑道:“芳娘子准备好支付报酬了吗?”

苏芳脸皮还挺厚:“大恩不言谢,谈钱多俗呀,再说我身上也没钱!”

她还想跟公主扯皮两句,陆无事大步进来,朝陆惟与公主拱拱手,站定不言。

陆惟刚才没缓过气,一直充当背景墙,听她们俩说话,此时脸上血色慢慢回来,抬了抬下巴。

“但说无妨。”

陆无事这才道:“周逢春不见了。”

由于皇帝指名要见周逢春,他们就带上他同行,否则按照正常流程,应该是李闻鹊审讯完,再派人押送周逢春上京,时间还会往后推迟。

周逢春不会武功,双手捆住已经是极限,要不然专门为他浪费一个人也不值得,这次为免他坏事,就将他关在一间空置的小屋子里,后来双方交手,场面激烈,谁也顾不上去管他。

结果现在,周逢春失踪了。

他能去哪里?

这里的村民除了一个冯一狗,其余都死光了,前后得走上半天,才能到下一个有人烟的地方,要么他就得进山,那更是死路一条,还不如跟着陆惟他们好吃好喝,反倒安全。

一个正常人,都不会在此时想不开逃跑的。

难道他是被掳走的?

公主自然而然想到这一点,并问陆无事:“贺家商队的人数都清点了吗?”

陆无事也想到了,点点头:“无一错漏,全都击杀了。”

苏芳忽然皱了一下眉。

弧度很小,但陆惟一直在观察她,马上就留意到了。

“苏娘子是想到什么?”

苏芳想了一下,缓缓道:“我一直觉得,周逢春的存在,有些多余。”

周逢春此人,不会武功,夸夸其谈,长相放外面可以糊弄糊弄人,像眉娘之类涉世不深的小娘子,就容易被他的皮相所蒙蔽,但这样的人,在数珍会里连名号都排不上。

之前苏芳就有过这样的疑问,上头告诉她,因为周逢春是沈源之子沈冰,最恨李闻鹊,忠诚绝对不会出问题,而且他已经在永平城当了三年大夫,又跟孙氏侍女关系暧昧,是一颗随时能用上的棋子,苏芳也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

但当她离开数珍会,远走高飞这些天后,回头思索自己在数珍会这些年的经历,就越发觉得上头指派周逢春作为她的搭档,是有些古怪的。

这样贪生怕死的饭桶,即便是沈源之子,又能派上什么用场呢?

如果数珍会需要的是沈源之子这个身份,那为何不从一开始就找个人假冒沈冰算了?

也正因为这件事,苏芳隐隐发现,之前她以为自己怎么也算是

数珍会的核心人物之一,这种感觉也许是错的。

她可能从来都没有真正进入过核心,只是在外围打转。

既然已经背叛数珍会,她也没有隐瞒的意思,直接将这些猜测都说出来。

“殿下和陆郎君,一位有什么想法吗?”

一开始,苏芳对自己被逮住还有些不服气,觉得运气的成分居多,但现在一路走来,她清楚两人的能力,语气不自觉变得虚心求教。

这时,禀报之后就出去找人的陆无事去而复返,说的确是找不到周逢春。

天气太冷,四周积雪还未融化,这种情况下人走了,多多少少是会留下足迹的,陆无事带人找了一圈,足迹从关着周逢春的屋子后窗一路延展到村后方向,就再也看不清了。

也就是说,他很有可能是趁着刚才交战混乱,众人无暇顾及他时,跳窗逃跑了。

公主没有说话,先望向陆惟。

后者闭目养神,好像要把刚刚的精气神都养回来,听见苏芳的提问,慢吞吞睁眼,慢吞吞开口,语速也很慢。

“两个可能性,要么他被人带走,要么他自己走的。”

“贺家商队的人全死了,被人带走的可能性几乎没有,那他就是自己跑的。”

“自己跑的原因又有几种,要么他不想跟我们上京,以为自己跑了就海阔天空,要么他出于某种原因,不能跟我们回京,所以要提前走。”

“村前的路走不通,一有动静很快会被发现,他很难偷马,那就只能走后山,仙翁岭那条路。”

苏芳皱眉:“可是,仙翁岭复杂多变,我跟着他们进去,若不是华三郎熟悉地形,恐怕一行人就要在里面迷路了,但凡周逢春有点脑子,都不应该自寻死路,还不如跟着你们安全点!”

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只有周逢春自己才知道了,饶是陆惟料事如神,也很难去思考周逢春当时到底在想什么。

但结论还是有的。

可能是周逢春脑抽了,一心想着跑路,看见陆惟他们分身乏术,直接就往仙翁岭撞,那他很快就会死在里面,连尸骨都找不到。

也可能周逢春成竹在胸,另有盘算。

苏芳:“难道他是为了金矿?”

公主:“冯一狗还在,没被掳走,单枪匹马进去找金矿,无疑是找死,周逢春应该还没有到要钱不要命的地步。但如果他能活着出来,我们迟早还会碰面。”

苏芳也知道这个道理,她只是觉得有点不安,周逢春的存在像个不确定的变数,尤其对方也在数珍会待过,知道苏芳不少事情。

众人都累了。

公主和陆惟身上也挂了彩,不想继续讨论没有答案的事情,就起身各自歇息。

各家灶房里还有前一日剩下的冷饭,热一热还能吃,但大家没心情也没力气吃,公主眼皮都快合上了,任凭雨落给她换了衣裳,也不管自己身上的伤口还要上药,直接倒在炕上就昏睡过去。

雨落只好细细检查公主伤

口,拿着药膏一点点地抹。

“喵呜……”

细细的猫叫从门口传来,雨落循声望去。

一只小橘猫在那探头探脑片刻,又熟门熟路地进来,踩着猫步,仰头看了看,像在丈量高度,然后一跃,跳上炕,又慢慢踱到公主身边,低头到处嗅,最后找一个自己觉得舒服的位置,也就是公主的颈窝,躺下,毛茸茸的脸蹭了蹭公主,满足合眼,睡觉。

这小橘猫正是都护府里叼了眉娘旧衣布料,被公主收养的那只。

他们离开张掖时,公主想把它带上,那也就带上了,一只小猫而已,跟着待在公主马车里就是,既不费劲,也不费多少粮食。

这小猫从此就有了从边城一路往东的经历,等它将来到了京城,说不定还是天下第一只走那么远路的猫。

比起初见时的脏兮兮和瘦骨嶙峋,现在的小橘毛色鲜亮许多,肚子也圆乎乎的,摸起来手感很好,当然小猫的肚子不是所有人都给摸的,只有当它躺下来翻出肚皮,毫无防备时,才愿意让最亲近的人摸一下。

雨落看着它肚皮一起一伏绒毛跟着微微颤动的样子,禁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戳一下,小猫缩了缩肚子,无声嗷呜一声,似在抗议,眼睛却压根都没有睁开,小尾巴搭在公主肩膀上,只有尾巴尖儿动一下。

即使是在这荒村中,刚刚经历过生死的片刻安宁静好,也足以让雨落看着这一幕露出笑意。

他们没有睡多久,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陆续起来了。

因为还有太多事情需要处理。

贺家商队的人虽然都被处理了,但是贺家那边肯定有人在等着他们回去汇报的,要是贺童他们没回去,那贺家肯定还会再派人过来。

陆惟他们暂时还不想把自己暴露出去,那就得早点启程走人。

另外失踪的周逢春也是个隐患,谁知道他跑出去会不会再引什么人回来。

他们必须尽快清理掉这里的痕迹并离开。

雨落精心准备了早饭。

晒干的石首鱼鳔切上一点同样晒干的香菇,跟小米粥一块熬煮,小米入口即化,汤汁入味,鱼鲜四溢,是桌上最亮眼的主角。

此外还有桂花米糕,麻油酥饼,葱油饼,椒麻手撕鸡,蜂蜜鸡腿肉。

再上一个凉拌野菜,这桌上就堆满了。

鸡是村民自养的,公主他们走了也带不走,只能将那些吃不完的鸡鸭鹅放走,能活多少全看它们的造化,不然它们没有人喂养,迟早是要饿死的,其他食材则是车队自带的。

众人分桌分餐,但托公主的福,陆惟和苏芳也都蹭到一份。

睡足了一夜之后,又有热乎乎的美食下肚,大伙都感觉重新活过来一般,浑身暖洋洋的,更有种岁月美好的错觉。

苏芳吃人嘴软,加上公主和陆惟没有审问她,甚至没有限制她的自由,她想走就走,跟贺童的粗暴狠辣,对比实在太过强烈了,她就难得勾起一丝良心。

不多,但好歹是有。

想想自己跟踪贺家商队原本的目的,

♋♋,

她想了想,就道:“殿下和陆郎君想知道,数珍会的幕后东家,是谁吗?”

陆惟和公主对视一眼。

他们早就知道,数珍会相当于一个当铺,汇聚南北各地的宝贝再集中进行拍卖,这个过程,也就是销赃。

有贺家这样庞大的商贾穿针引线,那么南北两端,肯定都离不开有权势的人。

已知北朝这边,绛袍内宦牵出了陈内侍,背后可能是有人勾结宫中宦官,将内库里的宝贝运送出来,而且还有内应开了方便之门。

而南朝那边,公主他们了解的相对就要少很多了,毕竟离得远,也不熟悉,很难去推敲。

陆惟:“苏娘子愿意告诉我们?”

苏芳点点头,也不卖关子了,直接就给了一个石破天惊的答案。

“数珍会的主人,正是南朝太子陈迳!”

苏芳跟她弟弟苏庆,都是被王府送入宫的,容貌谈不上出色,但也是清秀,他们进宫的原因是,当时王府献了个美人给太子殿下,美人也需要有人衬托,他们就是美人的“陪嫁品”。

苏芳原本是作为附赠和后备,随时有被太子看中的希望,她也跟着缠了足,学了舞。当时南朝宫廷很流行掌上舞,便是让女子小脚尖尖跳上健壮男子的手掌或臂弯进行舞蹈,女子飘逸,男子阳刚,对比强烈,更增美感,在南朝权贵间流行一时,有段时间甚至风靡到北方去。

至于这种缠了足的女子跳起舞来有多痛苦,自然不是权贵们应该关心的问题,许多少女未等长成,便因剧烈跳舞而双脚畸形骨折,终身无法行走,继而被当作废弃品扫地出门,而她们的下场如何,也不会有人专门去调查写入史书。

苏芳幸运些,在她还未因为跳舞废了脚之前,就先因为做事伶俐认真,筋骨也还不错,被太子选中,送去放足学武,然后帮太子做事。

到这个时候,她已经知道,这位南朝太子,野心勃勃,也是想要做一番事情的,否则不会细水流长苦心经营,弄出数珍会这种连同南北的当铺,甚至将触手伸到北朝宫内去。

苏芳曾经满心崇拜过太子。

这也是很正常的,哪个少女没过一点春思,最厉害的人就在眼前,不仅救苏芳于火海,让她免于悲惨命运,苏芳又是为他做事,难免有点想法。

只是这点绮思在弟弟死后彻底粉碎了,苏芳终于从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幻梦里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前半生的滑稽可笑。

当那些乱七八糟的旖旎遐想都散尽之后,她的脑子就回来了。

“我记得,陈迳是皇后嫡子,出生就被封为太子,善骑射,善诗词,文武双全,如今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

北朝这边,曾经还有人提出让年幼的邦宁公主与南朝太子联姻,以此巩固璋国与辰国的关系,那还是先帝在位时的事情了。自然,最后也被公主父亲光化帝否了。

两国南北对峙,没有打起来纯粹是因为

实力相当,谁也不想先挑衅对方,本来就没有什么睦邻友好的关系,和亲也需要有价值,这种联姻就是毫无价值的,南朝也不会因为太子娶了北朝的公主就更加友好,也不会因为没有联姻就打起来。

公主的声音打破了苏芳的沉思,她回过神。

“不错,但他太子之位也并非就坐得稳稳当当。”

陈迳既然出生就被封为太子,至今三十余年,就说明他爹一直没死,他当了三十年的太子。

一般来说,太子当这么久,或多或少都会起一些变化,比如太子自己觉得太久了,或者有人觉得有文章可做,又或者皇帝自己看太子不顺眼。

如今辰朝皇帝不是暴君,但也谈不上明君,他就是一个平平庸庸的守成之君,萧规曹随,既没有北伐的梦想,也没有名垂青史的野心,上天让他当一天皇帝,他就敲一天钟,该批的奏折就批,但该享受的也绝不落下。

而陈迳却很有理想,他眼看着北朝换了三个皇帝,每次都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但自家老爹都因为不想折腾而眼睁睁让这些机会滑过,陈迳着急上火,又不能说造反就造反,只能另辟蹊径,试图以数珍会来影响天下和朝局。

经过这些年的经营,数珍会已经不仅仅是收集消息的当铺,它通过当铺和商队连通大江南北,为陈迳带去无数消息的同时,也将关系网从民间悄然延伸至朝堂宫闱。

不过由此带来的麻烦也不是没有。

皇帝察觉陈迳的作为,非嫡出的皇子蠢蠢欲动,平静之下的明争暗斗,说明陈迳这个太子当得不是很安生。

也许他的初衷是为了侦查情报,为以后统一天下作准备,但他毕竟不是皇帝,太子干这种事情,是有风险的。

公主:“也就是说,先前你说的南朝贵人,就是陈迳了?”

苏芳:“不错。若是顺利,您就会被人买下,充为禁脔,而太子也会将此事广而告之,让北朝成为笑柄,失去人心。又或者,最后由太子派人出面,把您买下,将您献给他的父皇为妃,如此对北朝也是一种羞辱。”

公主笑道:“陈迳这样大费周章,还不如自己直接造反当皇帝,再举兵北伐呢,都是一国储君了,怎的只能走这种龌龊法子?”

苏芳不懂这些,也没接话,摇摇头道:“我知道的就这么多,至于数珍会在北朝宫廷的接头人是谁,我就不知晓了。”

她夹了一筷手撕鸡送入口中,花椒与麻油的味道混合,将走地鸡们洗练成滑嫩的肉质。她原本是不吃芫茜的,但忍不住又加了一勺子切碎的芫茜进去,让这口手撕鸡变得更加完美。

苏芳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完整细腻品尝一顿美餐了。

以前虽然也能吃上比这好太多的佳肴,但当时的她心事重重,根本就无暇关注吃进嘴是什么味道。

直到此刻,虽然死里逃生,虽然与在座的陆惟和公主也不算朋友,但她却有种格外放松的如释重负。

也许是因为卸下长久的包袱,再也不用背负前行,她从前在数珍会,虽然地位超然,虽然也有过虚荣兴奋的时刻,但内心未尝不知道这些并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若不是当时对自己弟弟的放不下,对太子的一缕情思,她可能更早做出抉择。

但苏芳也很清楚,太子那边一定不会放任她逃之夭夭,一定会派人来找她,就算她早点醒悟,也未必有今日的幸运。

无论怎么说,她现在已经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至于会不会被抓到,面临更严厉的处刑,那是以后的事情了。

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滋味太好,她不用再为背负人命而失眠,也不用为数珍会的计划冥思苦想,从今往后,她就是苏芳,也可以是王芳,李芳,茫茫人海里一枚不起眼的浪花。

这一切,还得感谢公主和陆惟的到来。

是他们变成了苏芳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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