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同样客气生疏：“中午好。”
母女之间气氛僵硬,相对无言，客套地仿佛不是一家人。
沈曦照说不上来心中什么情绪，失望混着酸涩，像沉在冰面下涌动的暗流,心情难以言表,却始终无法突破厚重的冰面,在面上露出端倪。
各个世界的妈妈模样不同、性格不同，第一个世界温柔如水的沈母、第二个世界威严冰冷的元帅，只消看上一眼，她就能从那份独一份的慈爱眼神中,认出她的母亲。
但眼前的“母亲”没有给她这种感觉。
气氛沉默，对面人显然也不知道该拿出什么态度,来面对多年未见的女儿,眉头微皱,温情看不出多少,只有一点麻烦主动找上门的无奈。
“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你先说说,我看我能不能帮到你。”
她的思路很符合正常逻辑,一般来讲，常年不联系的人突然问候,只可能是有事相求。她虽在海外,到底是一个圈子的人，对沈家的变故也略有耳闻。
可既然之前没想主动联系女儿,询问她的情况，之后就更不会轻易伸出援手，她早就表明了自己冷漠无情、不想插手的态度。
这也是陆清的顾虑所在。
陆清担忧地握紧姐姐手腕，小心观察她的表情，无声捏了捏她的手指。
陆清一方面担心姐姐期盼落空,受到冷遇，毁了一番真心。对方已经再婚，儿女双全，从未对这个女儿表露过什么在意。
一方面又担心两人相谈甚欢，姐姐会借这个机会，与她恢复感情，在她的帮助下离开自己。
陆清的心被两种情感拉扯，快要纠结死了。
沈曦照回神，从母亲脸上收回视线，先看了眼陆清，这才又看回母亲，面上挂起轻柔笑意，“谢谢您，我没遇到什么麻烦。”
陆清此刻瞧着，可比她心神不宁多了。
脸都白了，还强撑着来安慰她。
电话那头的人得了这回答，眉头皱得更紧，似乎这个出乎意料的回答，在她眼里象征着更大的麻烦。
沈母还在斟酌着语句，思考如何结束这场对话，不想和这个女儿扯上太多关系，免得对方无依无靠，死皮赖脸沾上自己来。
可对面既然不是母亲，沈曦照也就意兴阑珊，没了应付下去的心情。
她握住陆清的手，抬了起来，顺势调整角度，将陆清的脸露出来。
“就是想跟您说一声，我要结婚了，妈妈。”
陆清猝不及防，根本没看镜头，惊讶望向姐姐。沈曦照笑意清浅，数不尽的温柔。四目相对，陆清复杂的心情简直难以用语言形容。
先前所有的纠结烟消云散，唯有耳旁的嘲讽回荡在心间。
那尖利的声音嗤笑着她，看吧，我就说，是你不信任姐姐，是你的想法太阴暗了。
陆清心底的愧疚和自责，被这锋锐的指责翻绞上来，如同以往每次说错了事，被姐姐惩罚时那样，被
沉重的内疚压得喘不上气。
她的视线黏在姐姐脸上，完全转不动了。陆清试图从她眼角眉梢的每一个角度中，揣摩出姐姐现在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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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得一遍遍确认，姐姐是否从她刚才反常的态度里，猜到她的想法，生怕姐姐会因她的不信任而生气。
陆清惶惶难安，只怕没藏好自己阴暗的一面，让姐姐揪出自己的小尾巴。
另一边，短暂沉默后，对话还在继续。
陆清没心情搭理这些，一心一意注视着姐姐，模模糊糊听见，对方的语气带着惊讶，下意识反问。
“你要结婚了？”
沈母顺着两人交握的手，审视的视线跟着从她身上扫过。
“对。”
沈曦照摇晃了下手掌，发现陆清的失神，拇指轻柔摩挲了下她的手背，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坦然自若对母亲微笑。
“请您见谅，我爱人第一次跟着我见家长，瞧起来有点紧张。”
爱人。
陆清眼眶发热，好像得到姐姐的特赦，复杂的情感一股脑涌了出去，心情漂浮着，好得出奇。
她说得再自然不过，也堵住了沈母任何想挑剔的话。同.性的身份、对方的家庭状况，无数句话下意识涌到嘴边，又及时咽了回去。
对方心意已决，显然没给她留下说话余地，她抛弃她二十多年，就算身为母亲，也没有身份立场去干涉她这些生活。
她只能压下所有心思，语气复杂：“那......需要我到场吗？”
沈曦照客气拒绝：“不用，我只是太高兴了。我爸那边就算了，我想着应该告诉您一声。”
电话就此挂断，陆清设想的各种情况、不论好的坏的，都未发生。
沈曦照微微垂首，视线在母亲的联系方式停顿一瞬，睫羽颤动，神色依旧平静，柔和眼神转向陆清。
她看出她的小心翼翼，将手机放到她手上，轻声安慰：“没事。”
“本来就没什么期望，”她大概能猜出陆清在想什么，只顺着她的思路安慰，淡淡一笑：“这样也挺好，这么多年没联系了，我们两人的事情，我也不想让别人来掺和。”
我们。
是我们噢！
陆清定定望着姐姐，心口炸开大团大团烟花，那头活泼欢快的小鹿，在心里欢天喜地闷头乱撞，撞出五彩缤纷、快要化了的甜蜜。
陆清心跳加速，手机早就扔到一旁，吻住姐姐指尖，努力克制住笑意，一连声道：“姐姐姐姐，再说一遍，再说一遍''我们''。”
她控制不住扬起唇角，心思根本遮掩不住，全部坦露给姐姐瞧，让姐姐清清楚楚知道，可恶啊她就是这么没用，被姐姐两个字轻轻松松取悦到了。
姐姐怎么这么会？
怎么这么会哄人？
陆清心潮澎湃，兴奋的心情从吻里泄露出来，所有在大脑里纠缠的负面情绪，都被冲上脑门的热意蒸发殆尽。
姐姐
的血缘亲人，被姐姐划出“我们”的范畴。而她和她，才是“我们”。
是排除掉这个世界里，所有的其他人、所有一切关系，是比亲人更亲更近的关系。
只有沈曦照和陆清，是“我们”。
这会儿天色已经不早，沈曦照瞧她这副心神荡漾的模样，看得头皮发麻。指尖被陆清轻轻咬了一口，尾椎骨的电流顺着手指窜上来。
陆清的鼻息从温热再到灼热，望来的眼神璀璨如星。沈曦照觉得这样不行，荡漾着荡漾着，说不定火气被撩起来，就荡漾到床.上了。
不行，她的身体可受不住。
沈曦照冷酷无情抽回手，按住她伸来的手腕，“该睡了。”
陆清还想再来，轮椅抛下她，自顾自前行，她依然亦步亦趋，弯着腰看她，被姐姐哄得找不到东南西北，心花怒放。
“姐姐姐姐，好姐姐，我想再听你说一次。”
沈曦照很清楚她的软肋在哪，淡淡瞥她一眼，语气冷静从容，一句话便止住陆清得寸进尺的行为。
“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早点赶回去，再不睡的话，就不一定能赶上了。”
“好嘛。”陆清不甘不愿握住她的手，轻轻吻了下她的指节，不敢再纠缠了。
再纠缠下去，姐姐生气了，明天不肯跟她领证了怎么办？
目前来讲，在陆清心里，自然是领证这件事的优先级大于一切，其他任何事情，都要暂时靠后放。
今晚和沈母的通讯，又成功激起了陆清的不安和危机感。
哪怕是哄是骗，威逼利诱，不择手段，必须要暂且稳住姐姐，先将这段关系落实下来再说。
等第二天一早，沈曦照被她柔声哄起来，困顿睁开眼，一看时间才凌晨三点，简直要被她气笑了。
“陆清，你疯了吗？”
时间太紧，陆清赶不上安排更舒适的回家方式，她太想早点和姐姐领证了，激动得一整晚睡不着，盯着姐姐的睡颜，好不容易挨到现在，再也忍耐不住。
陆清可怜哀求，“姐姐，先洗漱一下，我们路上睡，我给姐姐做枕头，给姐姐当人形沙发，保证姐姐睡得安安稳稳。”
沈曦照一扭头，发现自己的行李等东西，早就被陆清打包收拾好了。
东西本就不多，她出来时只带了个轮椅，后面也处理掉了，剩下的，只有这几日宁从霜让人为她准备的几套衣服。
陆清准备得十分周全，沈曦照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起床气被好笑取代，起身的时候，下意识问。
“这么早，我们怎么向宁爷爷他们道别？一声不吭就走，只在电话里交代，也太失礼了。”
陆清熟练地抱起她，按捺住急切，动作平稳地将姐姐推进洗手间洗漱，语气颇为骄傲。
“我昨天就跟宁从霜交代过了，姐姐放心。”
沈曦照：......
行吧。
时间实在太早了，外面天还没亮。最近温差大
，早上还挺冷。
陆清准备得十分妥当，沈曦照被她包裹在毛茸茸的大衣内，也不推着轮椅前行，直接将她直接抱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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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个人要抱着她，还有一堆东西，自然带不了这么多，但司机早就到了，轮椅和行李自会有人处理。
沈曦照懒洋洋埋在她怀内，洗漱完毕，感受到外面冰凉的空气，思绪也没能从倦怠里彻底醒过神来。
她一路昏昏欲睡，脸颊贴着陆清心口，能感受到她滚烫的体温，紧实的拥抱，乃至她鼓噪的、快要从胸腔里蹦出来的心跳。
有这么紧张吗？
就这么期待吗？
沈曦照忍不住想笑。
陆清抱她抱得很紧，到车上时，也没将她从自己怀里放下来。
陆清的体力很好，就抱着她走这么几步路功夫，运动量近乎于无。可她小心急促的喘息，又清.晰打在沈曦照耳侧。
陆清用手指压住她的头发，小心翼翼将她的脸从大衣里露出来，免得影响呼吸。
陆清紧张死了。
她无意识盯着姐姐的脸，姐姐安稳闭眼，呼吸平稳，在车内柔和的光线下，她的面部轮廓显得格外柔美，细密睫羽在眼下投下淡淡阴影，恬静的睡颜好像具备神奇魔力。
陆清只看了片刻，便感觉姐姐好像伸出手来，轻柔拂去了自己满心的焦躁。
她不敢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在听到姐姐同意的那一刻起，除了喜悦，更多的反而是恐惧不安、惶惑忧虑。无数负面情绪时刻缠绕着她，甚至早就大过了正面情绪。
像一场梦。
一场连梦里都梦不到的美梦。
陆清眼眶发热，认认真真望着姐姐的脸，一直看了很久很久。
她不敢跟姐姐讨论这些复杂心情，也担心吵到姐姐休息，却又迫切需要做些什么，缓解自己心底翻涌的焦躁。
她小心将手指探进外套内，用小指勾住姐姐的发尾。
指节缠绕着姐姐柔软的发，像月老手里的红线，牢牢系住陆清的尾指。
陆清低头，深深呼吸。
姐姐身上浓郁的玫瑰馨香笼罩住她，像生出无数根无形的丝线，密密麻麻缠缚住她的四肢。
这是她过往最厌烦痛恨的约束，可这一刻，熟悉的味道唤醒某些糟糕情绪，但匮乏的安全感似乎一并回归大脑。
陆清心满意足。
回到沈家，天边已经翻出鱼肚白，造型师们也早就准备好了，有条不紊进行自己的工作。
紧跟着，摄影师拍摄两人的合照。
全程都不需要沈曦照主动做出什么，她只用乖乖配合就好。
陆清早已预约了最早的时间，赶在民政局开门的第一时间，迫不及待拉着她进去。
填完各种表格，签字提交材料，等钢印砸在上面，小红本拿在手里，沈曦照还没从困顿中回过神来。
顾及司机在场，陆清如坐针毡，用力握着姐姐的手，努力维持着
正经表情，艰难忍住喜悦。
当着外人的面，姐姐的脸皮太薄了，跟姐姐这样亲密，姐姐要生气的。
等到家后，人一进门，沈曦照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一把抱起来，欢快转了两圈，死死搂进怀里。
“姐姐姐姐，我们领证了！”
沈曦照被她晃得眼花缭乱，睡意稍微醒过来一些，下一秒天旋地转，跟着又被陆清搂得喘不过气。
陆清身体力行地宣告她的兴奋，炽热的吻从上到下，热情到快要将她吃进去了。
沈曦照：......
虽然现在说这种话，听起来很煞风景，她勉强扒拉了一下她的脸，还是没能忍住，有气无力说：“我好困。”
实在是这副身体太差了，只是和陆清做.了一次，加上早起，就被折腾得病恹恹的。
陆清心中有愧，爱怜吻了吻姐姐，将结婚证谨慎收好，没敢继续纠缠下去：“好，姐姐太累了，姐姐继续睡。”
她仔细帮她卸了妆，沈曦照继续睡，陆清是劳碌命，扔下公司这么多天，既然回来了，就得马不停蹄去公司处理积压的事务。
领证了，和没领证，对沈曦照来说，似乎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只在晚上睡觉时，陆清兴奋吻着她时，“姐姐”两字唤着唤着，就成了“老婆”。
柔软地、甜到快要化了的嗓音。
陆清漂亮的眼睛盛满笑意，深深注视着她，笑容灿烂，抛却所有阴霾。她亲吻她，一遍遍，不知疲倦地叫着“老婆”。
好像倒映了漫天星光。
陆清很乖，最迫切的事情已经完成，看姐姐这么累，这一晚没敢继续折腾她。
加上公司的事情尚未处理完，行程太紧，姐姐的身体更受不了，各方面因素综合考虑过后，便决定在家里多留一日。
准备等第二天下午，姐姐生日的时候再回温泉山庄。
沈曦照第二天睡醒时，陆清照旧已经前去公司。
桌子上留着陆清亲手做的小蛋糕，巴掌大小，体积不大，看得出来，她已经尽力努力，但确实不太熟练。
蛋糕抹得稍微有些歪扭，奶油装饰的形状挤得稍显奇怪，卖相看起来并不太好。
旁边放了一张便签纸。
“姐姐生日快乐！我已经归心似箭，处理完工作立刻回去！老婆等我回家噢！”
像一条恋爱脑的黏人小狗。
沈曦照放下便签纸，戳了下小蛋糕，没忍住笑了。
怎么回事，她的好学霸，怎么偏偏在烘焙这条路上折戟沉沙？
细腻的奶油在舌尖慢慢融化，轻盈绵软，口感丰富，甜而不腻，或许因为沈曦照心情甚好，浅淡的甜味似乎直入心底。
系统终于忍不住，小声提醒：【崽啊，任务进度，已经90了。】
沈曦照点头：【嗯。】
她慢慢吃完蛋糕，这才将心思收拢回来，落到任务上，顺势环顾四周。
这次回来之后，陆清就将家里各处都录上了她的指纹和面容。有电梯在，她自然能在家里畅通无阻。
任务现在正值紧要时刻，她倒没什么出去玩的心情。
她头一次知道，任务进度涨得速度太快，也会让人如此不安。
两人领证回来后，进度条已经来到九十，按照沈曦照接收到的浅显的剧情线进度推断，这个任务，差不多就是她们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个任务。
任务容易过头，只会让人心烦意乱，猜测里面是否埋了更多暗坑。
思绪在任务上绕了个圈，沈曦照看完了家里，视线焦点落在自己前方的空气上，语气平静，问脑海里的系统。
【你有觉得，这个世界你很沉默吗？】
系统：【......】
系统没有感情的机械音，听着居然也像在叹息：【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沈曦照自然也说不上来，淡淡道：【感觉不对。】
系统继续沉默。
门铃声来得很突然，打破了无声对峙。
沈曦照驶动轮椅，来到门边。
电子屏幕里自动亮起，里面弹出一张出乎意料的脸。
沈父脸上的肥肉明显凹陷进去，胡子拉碴，脸色很差，瞧着比上次见到他时更加狼狈。
“曦曦，开门，让我进去！”
沈曦照微微皱眉，随意瞥了一眼，没有上前，对沈父焦急地呼唤无动于衷。
想也知道，对方突然找她，来者不善，不可能有什么好事。
沈父时不时回头，视线不断在周围巡视，眼神闪躲，好像在被什么人追捕。
他久久等不到回应，焦灼搓手，嘴上翘起的死皮被自己用牙齿撕破，似乎深陷惶恐不安的情绪中。
再次抬头看来时，烦躁更多了，话却软了下来，不敢再强硬半点。
“曦曦，快让我进去！我有话对你说，相信我，真的，我是你爸！我不会害你！”
这人的存在跟任务关联不大，沈曦照对他的事情毫无兴趣，正要驱使轮椅转身。
那头似乎觉察什么，声音陡然激烈起来，甚至顾不上会不会被人当成神经病，用力拍动庭院大铁门。
“曦曦，曦曦！我知道你在家，快放我进去，我有事对你说！”
“我知道陆清都做了什么坏事儿！你不能跟她结婚，你是我女儿，我肯定是为你好，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深陷泥潭，后悔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