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金是见过这样仿佛山雨欲来的灰沉天的。
在无数次从梦魇中醒来后,那被巨大阴霾笼罩、即将要下沉的精灵森林的灰败景象都犹如鬼影一般缠绕在他的眼前。
族人凄厉地哭喊着，父亲母亲的血液也溅到他的脸颊上。
黏稠的液体糊住了他的双眼，鼻腔充斥的血腥味已然让他嗅觉失灵。
羽金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眼前的惨状,可映入眼帘的依旧是一片模糊的红。
直到梦醒，他也分辨不清那片刺目的红到底是那落在眼睫处的血,还是铺了满地的同族人的血。
人族有“猎巫行动”，精灵族同样存在“去暗计划”。
黑精灵是为白精灵不齿的落败族类,在精灵森林受尽排挤,而黑暗精灵是不被承认的污点，急需赶尽杀绝。
上一次精灵族大规模绞杀黑暗精灵是在十六年前,自那之后，整个艾赛大陆上的黑暗精灵总数不过百。
更准确地说,是屈指可数。
羽金就是这苟延残喘的“屈指可数”之一。
“我们的计划只是浑水摸鱼带走重伤的黑精灵,只要打掩护,不要恋战。”
佐恩的声音将他从混乱的迷思中拉回来,羽金闻言点头。
“能做到吗？”佐恩却再次询问道。
羽金毫无异色回答：“能，就像我们之前每一次出任务一样。Z哥你指挥,我执行。”
两人的速度极快，甚至比以往的每一次还要快，快到令佐恩生疑羽金此前是不是隐藏了实力。
他们从来没有这样快过,仿佛只是眨眼间便抵达了战场。
黑白精灵交手的场景比他们预期的还要混乱。
已经没有人能说清最开始究竟是什么引起了这场暴力纠纷。
可能只是追逐间的口角，也可能是暗涌中彼此心照不宣的怒气。
一桩一件,最后堆积在一起引爆了所有精灵心底的怒火。
一方不要命了似的疯狂攻击目之所及的一切,另一方却投鼠忌器害怕将战场扩散至母树周遭。
精灵母树本该是镇守在精灵森林的“保护神”，可在眼下这样突然的意外枯萎中，无疑是急转直下,反倒成为了白精灵的顾虑。
谁也不敢保证这群疯了般的黑精灵会不会对精灵树下狠手。
毕竟眼看着这些黑精灵一个两个都发了狂拼了命，连自身的性命都毫不吝惜，更别说是作为白精灵，作为整个精灵森林命脉的精灵母树了。
衰弱无力的母树只会是他们胁迫白精灵的软肋。
“这群暴徒是怎么敢的？”精灵王的亲卫克狠声道。
“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陛下让他们享有平等的母树祝福，可这群人呢？背后捅刀子倒是做得顺手！”
克射出长箭将远处逃窜的黑精灵击倒在地。
精灵王塔错身而过，冷冷道：“不用手软，可以击毙。”
他的声音被魔力运载着，无比清晰地扩散到了在场的每一位白精灵耳边。
击毙。
这是许可，更是精灵王的命令。
这场由黑精灵掀起的事端注定要用黑精灵的血洗净。
克微顿，目光闪过塔左侧空荡荡的袖口，眼眶发红，咬了咬牙，最后重重点头追上前方的黑精灵。
*
一方疯狂一方受制尚且可以拖住局势，可当投鼠忌器的白精灵们得到精灵王的指示，不再有所顾忌地开始全面反击后，场面便逐渐陷入不可控。
原本用于抵抗外族的弓箭指向了精灵族类，极明忽暗的精灵森林内部陡然爆发出肃杀之气。
飓风骤起，卷起翻飞的草叶以及晕散于空气中的鲜血。
“对不起，但是为了精灵族——”
“白精灵不灭！”
“Elfrasensherlighetdraldri!EternalModerstre!（精灵族荣光不灭！母树永恒！）”
“我们只想要平等的待遇——”
“倘若你们不愿意承认黑精灵也是精灵族，何必假惺惺施舍所谓的祝福与恩赐？！！”
“得了吧！既然那精灵树是白精灵树，那所谓的精灵森林其实也是白精灵森林！”
极富煽动情绪的话语在林间穿梭着，心潮涌动之下，许多奔逃求生的黑精灵开始转身奋起攻击。
杂乱的魔力混在一起，有精灵倒下，也有精灵再次站起。
这场屠戮双方受难，腹背皆敌皆友。
气氛混乱至极点，情绪犹如细弦紧紧绷起，四散飞溅的精灵之血倒映在每一位精灵或深或浅的瞳仁之中。
是骚乱异端的血，是同族好友的血，更是自己的鲜血。
可是谁也没有停下。
似乎每一位举起弓箭挥出魔力的精灵都清楚知晓，这沾了血的争斗从开始之初便注定无法停下。
不死不休，至死方休。
只有彻底的大合一统才能将精灵族真正推向辉煌不灭。
塔用右手擦拭着脸颊旁沾上的一点鲜血，他的白袍衣摆被鲜血染红晕黑，衣领却依旧洁白如常。
精灵王垂眸站在遍地黑精灵尸首之中，面如冠玉，眼底无波无澜，唯有脚下的方圆寸地干净明晰与周遭格格不入。
塔鼻尖微动，浅蓝的双眸微微眯起，很快便锁定了方向纵身奔去。
找到了。
——乌约。
挑拨这次争斗的罪魁祸首，精灵族的罪人。
……
“咳咳、咳——”
乌约眉头紧锁，旋即将口中涌出的血咽下，再次露出开朗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
“爽呐！”
他看着四周的尸体，脸上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
密密麻麻的精灵尸体里，大概每四五具黑精灵尸体中才会躺着一
具白精灵。
黑精灵今夜的死伤人数难以估量，哪怕尚且看不见全局?_[(，乌约都能从周围的伤亡情况中窥见那应该是个极其惊人的天文数字。
可是那又如何？
乌约不在乎。
他随意踢了踢脚旁还带丁点余温尚未完全凉透的黑精灵尸体，哼笑着咒骂了一句“傻/逼”。
可不就是傻/逼吗？
都说了先别急着起冲突，等这把火烧起来才是他们的主场。
如此轻易便被情绪左右杀红眼的同伴，身死也是活该！
体内的魔力翻涌，口腔再次翻起血沫，乌约压了压这次却没能压住，侧头将鲜血吐出。
乌黑的血沫落在染血的草地上，竟是直接将那几株草腐蚀烧化了。
乌约见状嘴角却咧得更高了。
他抬头望向那高悬于空的白月，估算着自己之前放出信号的时间，心底默默倒计时着。
十——
九——
那破空而来的箭矢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
他的耳目似有所洞悉，可身体根本反应不及。
乌约迅速侧身闪躲，锋利的箭镞却带着灼热的魔力，势如破竹地穿透了他的心脏。
乌约低头看着自己心脏前的血孔，像是反应无能地抬头望向不远处的来人。
他眼底最后的画面，是白衣点血的精灵王面无表情的俊美面庞。
金色的弓箭浮在精灵王的面前，他的左手停放在身侧，以凝实的魔力持弓，仅右手单手便射出了这致命一箭。
乌约嘴角的笑意甚至还来不及收起，便不甘地倒下。
双目圆睁，是死不瞑目。
塔抬手，克瞬间出现在他身旁。
“陛下。”
“他的尸体拖下去。”
克无声上前，下意识被约克脸上诡异兴奋的笑容吸引住了视线。
非常莫名其妙地，他心底浮现出不安的预兆。
仔细一看，乌约的手中还攥着什么东西。
克抬头请示：“陛下，他的手里还捏着什么……”
塔却没有回答，陡然侧目望向远方。
远方的空气将灼烧的烟气送至，几息之间，林火从远方蔓延而来。
克的脸色顷刻骤变，几乎是呆滞地颤抖道：“……火、火？！”
拥有母树庇佑，无法被火焰灼烧的精灵森林，竟然着火了？！
光明神在上，这是世界末日吗？还是精灵族的末日？
克试图从他坚定追随的精灵王身上寻求力量，却见向来泰山崩于前而淡定自若的塔脸色大变。
“快走！”塔低喝道。
这火势朝着四方蔓延，另一方赫然正是精灵母树的方向！
……
佐恩望着迅速蔓延的林火，大拇指指腹无声婆娑着食指上的空间戒指。
那里安然存放着一具黑精灵的尸首。
他
们的任务已经达成，可林火依旧肆意蔓延着，甚至在烧红的天际下愈演愈烈。
他们小队约定的时间即将到了。
佐恩侧目看了眼沉默的羽金，继而视线无声移向周围。
他们还没等上多久，狐狸和光头便按时抵达了。
狐狸努了努嘴，问佐恩：“Z哥，咱不带陆易一起吗？他不是你弟弟吗？就这么放他一个人在这里是不是不太好？”
他们在精灵族搞了这么大的事，同时进入精灵森林的陆易势必也要受到牵连。
佐恩却摇头，平静解释道：我们带他一起走才是害他。?[(”
狐狸瞬间明白他的意思，扬眉点头不再询问。
“那就走咯？”
几人围成圈，狐狸率先伸出了手，魔力在空间微微波动着。
他们这个雇佣兵小队赖以保命的一大底牌就是他的天赋。
狐狸是第七类元素中罕见的空间系，且先天天赋等级极高，他所建立的空间传送法阵能够无视一切力量，百分百成功传送。
只需要事先在他们的老巢里布置好节点，不论多远，不论面临着多么危急的情况，他们都会被瞬间传送回家。
靠着这么一张百试百灵的底牌，小队躲过了不少必死的危难处境。
而这次，也不例外。
哪怕面临的是被神明偏爱的精灵族，他狐狸的空间传送术照样生效。
四人手掌相叠。
“准备！”佐恩低声道。
三人皆点头。
狐狸屏住呼吸，闭上眼开始感受千里之外的空间节点。
——有了！
无形的空间波动着，四人的身影仿佛被看不见的莫名力量包裹着，甚至带出了闪烁的残影。
在空间传送术生效的最后一秒，羽金猛地抽出了手。
法阵即刻生效，其余三人脸色大变，狐狸似是在破口大骂。
可羽金什么也听不见了。
尸横遍野的血色土地上，他沉默地伸着手，孤身一人望向远方。
他看不见远方，只有一片明红的火焰。！